第3章 道別
鄭晉峰此人是商務部後勤科最不倫不類的存在。
不論是哪個部門的後勤科,在世人眼中都是不被看重的,有點作為,有點能耐的人都不會甘於這樣的位置。可鄭家長子偏就在後勤主任的位置一動不動地呆了十幾年。
商務部的後勤科,會被塞到這裏的無非是一些勢力的連襟,這位的老婆的遠方侄兒,那位的小情兒的表哥表弟,都是和中心權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放在這裏是給一些他們眼中不入流的人一些小恩小惠,給自己在人前一個彰顯無所不能的高大形象的機會。
可鄭晉峰不在此列。
這位實打實的出身頂級世家的鄭家長子,就算被家族勢力放逐了,顧及家族的體面,鄭家也絕不會容忍他處在這個位置。奈何這是個扶不上牆的主兒,是從前在工作上被鄭家的對手揪了錯貶斥到這清水衙門后,自己不肯再動彈的人。
這樣的人,別說別人,封傲是十分看不上眼的。
男人,活不出個男人樣兒來,事業上碌碌無為,還讓一個娘們騎到頭上作威作福,折騰個死去活來,真是丟盡了男人的臉。
封傲在後勤科的門口站了足足有十分鐘,得到了稀稀拉拉的幾聲打着呵欠的‘主任早啊’之外完全被忽視了。他可是聽說了的,後勤科主管類員工足有十七人,現在是早上十點,到場的卻只有4個人,包括封傲自己在內。
“主任,你吃過了嗎?”忙着吃油條喝豆漿的員工此時終於不忍心地轉過頭來,把一根油條往他的方向遞了遞。主任是餓壞了吧,盯着他看的眼神好可怕啊!
封傲瞥了他一眼,抬步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鄭老爺子給他安排的新助理還沒上任,封傲對體制內的運作不甚清楚,也沒有那個閑心管理這一班不中用的手下。反正就是出點差錯,自己也不會損失什麼。
他站在書桌前,隨手翻了翻桌上收拾整齊的文件,四處看了看辦公室的環境,伸腳踢了踢轉椅,看它轉了一圈,沒什麼危險性,才坐了下去。
桌上的資料,無非是些報上來的採購清單賬目或是哪個部門又缺了什麼辦公用品的單子,封傲沒什麼興緻,看了幾眼就起身來到了窗戶前。
他看着灰藍的天色,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有四十餘天,他卻可以說對自己下一步該怎麼走毫無頭緒。目標是確定的,第一步就是脫離鄭家這個牢籠,可怎樣做才能完美地離開?這是個依然無解的答案。
這不是封傲的做事效率,怎奈身處在這樣勢力錯綜複雜的處境,以他謹慎的本性不允許自己做出任性的舉動來。
得想個法子先離開京城才行,屆時他才能發展自己的勢力,才有資本談脫離鄭家。
李輝推門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副場景。傳聞中懦弱無能的男人背着手看着窗外,渾身散發出凜然的氣勢。他一時驚訝,沒來得及說話便聽封傲回頭道:“什麼事?”
李輝回過神來,聲音不由自主地帶上了些恭敬:“鄭主任,我是您新來的助理,李向東。”
封傲點了點頭,這人來的比他預計的要早些,他伸手隨意地指了指,“坐吧。”
這個邀請沒什麼誠意,主人家坐下后不等他就坐已經漫不經心地開口:“我想你的工作性質不需要我來告訴你。我不管你是為誰做事,你既是我的助手,那也必須做到我吩咐你做的事。”
他指了指桌上累積的文件,“明天我來時,不想再看到,明白嗎?”
李輝有些錯愕,聽他理所當然的語氣卻與之前別人告訴他的這人無能事情全部依賴助手的形象不符,那根本不是一種拜託的語氣,而是命令!不容人拒絕的命令語氣,像是慣於發號施令的上位者一般。
他心想,是自己多想了,還是外界對這個人的傳聞都只是惡意中傷?
“有什麼問題?”封傲的語氣些微不耐煩。
看着封傲失神的李輝總驚得回神,“不,沒有問題。鄭主任,這些事情我會辦好的。”
封傲點了點頭,起身向外走。
李輝忙起身,“主任,您這是……”
封傲問道:“這裏最高的山怎麼走?”
“您是說靈山?”李輝疑惑他問這話的意思,“您是要去靈山嗎?”
封傲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便要離開,李輝見他竟是要外出,急聲道:“主任!您很久沒來上班,下午還得開一個部門例會……”只見那人背對着朝他擺了擺手,李輝在原地怔了下,就不見了那人的蹤影。
他急忙追出去,“主任!您還回來開會嗎?需要司機出車嗎?”只來得及看見那人在大樓門前待了一陣,不等他追上前去,已經上了一輛出租車。
……這算什麼事啊,上班第一天就什麼事情都甩給他這個第一天上任的助手嗎?
李輝無可奈何地回了辦公室。
不比之前的助理,李輝還很年輕,三十歲不到,會被派來做封傲的助理原因無他——這小子做事負責,處世卻不夠圓滑,一根筋不懂變通,無意中得罪人還不自知。
這個年紀背後又沒有什麼勢力的李輝無從透析京中世家的糾葛,也沒有意識到自己被派來做封傲的助手等於是被剝奪了進入中心權力的機會。他此時只想着:這個鄭晉峰還真和傳聞中一樣的不負責任啊,看來自己以後的日子不大好過。
封傲比照這上一個乘車的女性依葫蘆畫瓢地上了車,聽司機邊倒車邊問:“先生,上哪兒啊?”
他沉吟片刻,道:“帶我去酒家,能買到最好的酒的地方。”
司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這人是從商務大樓走出來的,怎麼問話這麼沒有水準呢?他也沒傻到出言得罪人,笑着說:“我這就帶您去。”
封傲之後便開始閉目養神,等司機把他帶到一個商業區的時候,往外看了眼就皺了眉頭。高聳的大樓,熱鬧的街區,一眼看過去全是他看不懂的花哨招牌。他看向了詢問他是刷卡還是付現的司機,“同我去買酒,之後再去靈山。”
司機打量了他一眼,這一身行頭看着可貴重,想來不會是付不起車費的,去到靈山可賺不少錢,便下了車。
“帶路。”
司機聞言笑了,“先生是來京城辦事的吧?這酒可是要送人?如果要送給貴重的人那可就不能馬虎了,我帶您去買最好的怎麼樣?您這是要買洋酒還是國酒?”
“國酒。”
“成,這邊走。”
司機已經認定他是進京辦事的外地人了,熱心地帶他去了他這輩子都進不了的高檔酒坊,本還想充面子跟封傲天花亂墜一番,話不出三句就在店員鄙夷的眼神下住了嘴。
封傲從來好酒,前世天下好酒敢說十之j□j他都喝過,謙虛地說聞個味道酒的優劣也能判斷出九成了,自然不需別人多費唇舌。
他一一看過,都不大滿意。兌過水又經過各種科技工藝的酒比不得他從前喝的那些純手工釀造的古老手藝,但比之當日那護士給他買來的什麼啤酒不知好多少倍,便想這世上的釀酒水平也倒退了,只得將就。
他一口氣買了二十來瓶酒,眼皮不跳一下地刷了卡,和瞠目結舌的司機出了門。哎喲,那可是一瓶就上五位數的酒啊!
封傲到了靈山,仰頭看了眼高聳入雲的山峰,帶着酒買了門票上了靈山。
兩千米海拔的山峰,從前在封傲眼中並不算什麼,可如今的封傲還未走到半山腰已經累得抬不起腳。他厭惡地皺了眉,更是嫌棄這具身體。山峰經過人工改造,道路並不難走,封傲看了眼望不到盡頭的路,深吸了一口氣,無視酸痛的胳膊和雙腿,向上行去。
到了山頂,日頭已經偏離中天。
寒風凜冽,雲霧繚繞。遠眺中世間萬物彷彿都變得渺小。
放下酒,封傲長舒一口氣,至重生后,心情前所未有的輕鬆。
他隨地坐了下來,放下酒,甩了甩已經快要沒有知覺的手。拿出一瓶,沒能斯文地打開,甩手便將瓶頸往尖銳的岩石上砸去。酒水和玻璃碎片飛濺,封傲不加理會,仰頭倒酒,痛快地一口氣喝了大半瓶!
透明酒水在強烈的日光中磷光閃閃,英俊的男人口乾舌燥豪放而粗魯地喝酒,酒水灌進咽喉,打在臉上濺起點滴光澤,大半順着脖子滑進胸膛將衣服打濕得一塌糊塗。
一瓶酒飲盡,封傲大笑起來,手中的酒瓶狠狠往旁邊一摔!瓶身霎時四分五裂!他橫手一抹臉,望着無邊無際的山霧,高聲道:“好久不曾這樣痛快了!”
他起身將所有酒瓶的瓶頸一一砸碎,舉起一瓶酒,對着蒼茫道:“兄弟們,封傲在此為你們送行。”
說罷,將酒水凌空灑去。
封傲一邊狂放地喝着,一手將酒水不斷揮灑。二十來瓶酒,很快就被他和山水一干而盡。此時,他的身體已經搖搖欲墜,這具身體並不擅長飲酒,三瓶烈酒下肚,怎能不醉?
封傲嗤笑一聲,在崖前坐了下來。
他的雙眼似乎被酒氣逼出了濕紅,沉靜的面容因一雙銳利的雙眼而略顯猙獰,周身氣息也變得危險。
他就這樣靜靜坐着,冷冽的風讓他的身影顯得蕭索,卻又說不出的肅穆。
直到日照西斜,日光撤離的峰頂驟然變冷,封傲依然一動不動。
這樣靜靜的道別,是屬於男人的情誼。
他封傲,世人眼中的魔鬼,卻是這三十七名誓死相隨的兄弟的信仰。他冷酷無情,狡詐詭變,視人命如草菅,依然是這些人的神。
只有他們明白,他封傲並非無情,世上再沒有比他更至情至性的人。只不過,不是什麼人都能得到他的情,得到他的信任。得他一聲兄弟,就是他們為他肝腦塗地的理由。
而若不是他不能放任這些兄弟去為他死,此時的封傲也不會出現在這裏了。那些圍剿的人,封傲還不放在眼裏,可他不能容許自己的苟活是以這些兄弟的生命為代價。他封傲從來是理智冷靜的人,他很清楚自己走了,要手刃這些張着正義旗幟的兇手,只是時間的問題。
但大丈夫在世,不是一句活着就能解釋他們的人生的。
他不曾後悔與他們一起葬身雪山,卻只恨,重生不能為他們報仇。
許久,直到體溫都涼透,封傲才站起身來。他既活着,就需要一場道別,一個交代,對兄弟,對前世,也對自己。
他無聲地說著。
我封傲,還活着。
不論你們是否有奇遇,但願,一路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