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失火
待封傲離開,周老爺子做的第一個決定就是讓周三派人查封傲的底細。
他獨自一人在書房坐了一陣,下意識地轉動着左手無名指上的扳指,沉思不語,直到鄭宥廷敲門進來。
周老爺子看向他,問道:“任佑,你怎麼看。”
鄭宥廷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想了想,才道:“周爺,我看不明白。”
周老爺子笑了,“是啊,聰慧如你尚且看不明白,老三怎麼會是他的對手……”他的聲音越變越低,最後幾乎低沉得難以聽清,眉眼露出在殺伐中匯聚在眼睛裏的化不開的陰鷙,帶出道上令人聞名色變的周爺的氣勢來。
這,哪裏還是那位豐市人口中仙風道骨慈眉善目的周老爺子?
好一陣子,周老爺子才看向鄭宥廷,身上的陰冷霎時又消失不見了:“不用擔心,我已經讓老三去查這位鄭市長的來路了。不管他有什麼目的,涉及那一方的可能性不大。”
鄭宥廷面容清冷,淡聲道:“這不是掉以輕心的理由,周爺。”
周老爺子頓時笑得帶出真意來,他起身拍了拍鄭宥廷的肩膀,不吝讚譽地道:“好!不愧是蘇老鬼中意的繼承人!”
“便是你這份穩重謹慎,我才放心將事情交給你去辦啊。”周老爺子這般說著,突然又無話了。鄭宥廷顯然已經習慣他時不時的沉默和陰冷,默不作聲地等着他再次說話。
好一陣,周老爺子才道:“任佑,給周大周二打好招呼,現在世道不太平,讓他們凡事當心。”
鄭宥廷點頭應下。其實周老爺子再清楚不過,由他傳話,那兩個本就不信服他的周大、周二怕只會陽奉陰違,不過這何嘗又不是周老爺子無時無刻鍛煉兒子心性的用心良苦呢?
臨出門,周老爺子的聲音又有些突兀地傳來:“任佑,曉寧還小不懂事,你多多擔待。我就剩這麼一個乖巧的孫女兒了,只要她這輩子平平安安,純真可愛,我就心滿意足了。”言罷,又調侃似的說自己真是老嘍,做事不比年輕人大膽了。
不用和鄭宥廷多說,周老爺子相信他一定能聽出自己話里的意思。
他對鄭宥廷放下戒心,重用他是一回事,用小孫女鎖住這個人又是另一回事。他對小孫女的情意真假同樣不影響他對鄭宥廷說出的決定。
或許真如他說的,道上的周爺也已經老了,老到不敢再拿孫輩的幸福冒險了。
封傲能猜到周家將會採取的行動,卻沒預料過事情的結果。所以當周三找上門來時,他有些驚訝。
周三請他喝酒,同席的還有方書記。
周三是信奉先下手為強的人,不管封傲圖他周家什麼,這樣的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讓人放心。再說了,他也不會真傻得被封傲驅使,給他點小恩小惠,大了去也不過是互惠互利的關係,他絲毫不擔心封傲能在他手心裏蹦躂出去。
他們這是自動將封傲納入陣營了。
封傲一入席就受到了兩人極熱情的招待,還是他和方書記常來的茶館,這一次擺在茶座上的除了名貴的茶還多了特地為封傲備下的酒。
“我虛長你兩歲,喊你鄭老弟你不會介意吧?”周三這樣說道。
封傲轉了轉手中的酒杯,將酒拿起在鼻尖嗅了嗅又放下了:“周三少隨意。”
“欸,怎麼還喊什麼三少,你我之間哪裏還需這樣見外,給個面子叫我周三就行了!”他將封傲的神色看在眼裏,笑意頓了頓,更濃了起來:“怎麼,這酒不合老弟胃口?”
封傲向來是我行我素的人,自然不會去顧慮周三的臉面,直接道:“地方不對,酒水不對。我素來喝烈酒,這酒雖香,到底次了些。”
頓了頓,又道:“在下不識抬舉,浪費你的心意還望海涵。”
周三臉上的表情一僵,一旁方書記將話題接了過去:“是我考慮不周到了,還不曾先問問鄭老弟喜歡什麼,只圖這裏清靜將你和周三哥叫來了。還請不要見怪啊。”說罷,還以茶代酒喝了一杯,略表歉意。
豐市一班子在飯桌茶桌上的行止大都有些不倫不類,刻意溫雅效仿古人,大有畫虎不成反類犬的嫌疑。
封傲臉上也有了些笑:“不知方書記請我到這清靜地方,有何要事?”
他一語切入了主題,沒了應有的你方唱罷我登場的場面話,顯得突兀。周三和方書記心想這人心氣高,可在待人接物上修為著實不夠!這種人除非家底深厚,否則要在官場上混出什麼名堂來,沒人想給他機會。
封傲的威脅性在兩人心中無形地降低了些,既然封傲已經這樣說了,兩人也不打算再兜圈子,便道:“是有一事,想請鄭老弟幫忙。”
方書記頓了下,繼續道:“想必鄭老弟也清楚,眼下咱們豐市頭一件大事,就是幾年前盤下來的那古玩街的善後事宜。”
那古玩街還是上一屆領導班子留下來的爛攤子。
雲省地處西南,本身產玉,更有接壤的玉石大國緬國,豐市本土玉石不多,可也在地理上佔了優勢,不少緬國的玉石商人都在豐市和錦都中轉將玉石輸入國內市場。
這和古玩市場本沒有關係,奈何玉石交易由來已久,需要建的玉石交易或加工的工廠和商貿市場都已經飽和,這可就苦了要做出政績的後人。
直到上一任市長,此人心思比較活,將主意打到了和玉石地位相差無幾的古玩上,將東郊的一大片地圈出來,蓋上了兩幢雙子大樓,分割出商鋪無數,就是為了招攬雲省乃至全國的古玩商人。
剛建起,那位市長就被調任省里去了,韓市長等人接了這還熱乎乎的工程,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花過大心思開了一屆展覽會,會展還算熱鬧,可進賬的數目就先單薄了。那之後東郊古玩市場更是寂寥,兩棟大樓好不容易賣出的幾家店面又被退了,現在是用政府的錢撐一個體面呢。
古玩市場成了一個燙手山芋,韓市長乃至市委的一眾人要在豐市攢點功績,繼年前通車的公路后,古玩市場就是下一個目標了!
但怎樣將這個腐朽的豆腐政績烹燴成一鍋好菜,市政和市委的想法再一次不能統一。
雙方都認為耗巨資建起的兩棟大樓不能就這麼拆了,殼擺着,裏頭的芯子得換換。得益於東郊不遠的以周家為首的各類鋼鐵工廠,市委主張將原來的古玩市場換成鋼材市場。市政則認為以前沒有這類鋼材市場,豐市的鋼材銷售到外地也沒受到影響,有了這個不過是錦上添花,除了拍周家的馬屁一點實質用途也沒有。
他們的想法是要將古玩市場變作百貨大樓。
豐市雖也有商業街,可像樣的百貨大樓卻沒有。他們豐市雖比錦都矮一級,可卻不表示他們豐市就不能擁有大都市的商場。要建設,就建一個比錦都更大的百貨大商場,屆時只需將大樓內部做些休整,賣衣服、賣家電、賣首飾,買什麼都能在這兒買到。
封傲沒興緻摻和這些,那些人出謀劃策,他不過是需要在表決會議上舉個手罷了。與其將心裏放到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上,還不如練上幾套功法呢!
既然方書記與周三找上他,目的也沒什麼遮掩,就是要他在關鍵時候投他們一票。
方書記道:“老韓他們出發點是好,可也太急於求成了些。咱們這邊路是通了,來咱們豐市的人也多了,可上有錦都,會因為這個商場跑來豐市消費的能有幾個人?要論內部消費,我們豐市今年人口調查結果才出來,算上八十父老一歲小兒,常住人口不過450萬,城區只佔100萬不到,能到東郊買東西的滿打滿算他有百萬人。這些人若都到東郊去了,商業街上的商家生計該如何?還是就讓商業街這麼空了?怎麼看都是不現實的想法。”
對於市政的決定苦口婆心一番,他才道:“可若是建成鋼材市場就不同了。豐市的鋼材在全國都有自己的名氣在,市場在國內在咱們南邊的着五六個國家都有待進一步的發展,若是有了這個銷售市場,將咱們豐市從生產線第一端走向更高端的自產自銷,中間的利潤空間,就是造福豐市的老百姓了!”
等他說完,才想起來看封傲的神色。
封傲的表情和他剛說話時比起來沒什麼變化,就是眼角的笑意更深了兩分。方書記摸不清他的態度,心想自己已經說得這樣明白,封傲不可能聽不懂,便又轉向了周三,道:“這還要感謝周家,你們不像那些忘本的商人,豐市能有今天的發展你們也是功不可沒啊。這一回也是你們給了鋼材市場的建設大力支持,給政府幫了大忙了!”
周三連道回饋社會是應該。
兩人將對方誇了一番,卻還不見封傲動靜,眼裏的笑就冷下去了。
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該怎麼選擇,倘若封傲沒有這個腦子,他們也沒籠絡他的必要了!
封傲聽夠了虛偽,往後一靠,交疊起雙腿,道:“兩位想要我怎麼做呢?”
見他還算上道,方書記和周三的臉上堆滿了笑,“現在都講究民主,哪裏是我們替鄭老弟做決定。你是聰明人,要怎麼做,自然不用我們多嘴。”
封傲別有意味地點了點頭。
東道主達到了目的,也到下逐客令的時候了,不過這逐客令還非要委婉,又耗了封傲一些時間。末了,周三還遞給封傲一張購物卡,說是酒庄的年卡,他這種不懂品酒的俗人也埋汰了,讓封傲要買什麼樣的酒都隨意。
封傲這才上車回去。
這一天的爾虞我詐卻沒有在這裏止步,當車子駛近政府宿舍,司機驚呼了起來:“起火了!鄭市長!好像是在七樓啊!”
封傲抬眼看去,火龍正從陽台吐舌衝出,曬着的衣服一下子被點着,塑料衣架斷開,掙扎着搖晃幾下,跌進火紅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