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路途中偶遇(1)
周坦停下腳步,回頭望去,只見從大營方向一路小跑來一人。
對方年歲不大,約摸二十五、六,黑袍小冠,一看也是一位有武職官身的人物。
周坦先一步向對方行禮,問候道:“將軍是在喚小人嗎?”
那年輕武官微微一笑,抬了抬手道:“不必多禮。我乃胡都尉麾下曲長張式,字平元。”
周坦仔細一陣尋思,眼前這位張式,難不成是九年之後,淮南第一次叛亂的主謀之一令狐愚的部將?
令狐愚(?-249年),字公治。太尉王凌的外甥,弘農太守令狐邵之侄。黃初年間出任和戎護軍,後任曹爽府長史、兗州刺史。
高平陵之變后,王凌深感司馬家會對曹魏舊臣下手,於是在淮南起兵討伐司馬,彼時身為兗州刺史的令狐愚積極響應了舅舅王凌的號召,同時派出部將張式前往白馬,預謀迎回楚王曹彪繼位大統。
沒想到九年之前的今天,這位好不容易在歷史縫隙里留下一筆的小將,尚且只是度支都尉麾下的一名曲長。
曲,通常是駐外武將個人直接統轄的私兵,軍費物資開支,都由武將個人負擔。度支都尉的私兵大約只有一曲,合計五屯三百人馬,而曲長即是親兵隊長,亦可被視為都尉最為信任的心腹。
“見過張曲將,小人周坦,是新設丁圩左營的田兵。”周坦再次向張式行了禮。
“你我應該見過面,不過記不住也無妨。”張式客套了一番,要說見過,都是一個軍屯部上下級的關係,這麼多年來,打過一次兩次照面自不在話下,但雙方未必真的認識。
他頓了頓后,繼續說道:
“這幾日因為尚書郎堅持親臨水壩,胡都尉也伴在左右,就駐在此處。適才,胡都尉見校尉帶了李文錄與你一同去見了尚書郎,這會兒尚書郎又立刻了正召集技匠、水官們會議,都尉見你一人出來了,便讓我來尋你,這天色已晚了,你怕是難以趕回丁圩,我帶你去度支衙的營帳留宿一夜吧。”
“這怎使得?”
“都是自家手足,何必客氣。”
“小人感激不盡,多謝張曲將,多謝都尉了。”
胡潶派張式來找周坦,自然不是簡單的體恤手足部下,多少也是想借故打聽一下剛才校尉與尚書郎見面的情況。
連續兩次試水失敗,雖說度支衙上下不擅水利,不該為此承擔大頭責任,但因為工期延誤一事,還是讓度支衙陷入了眾矢之的的局面。要說都尉胡潶一點壓力都沒有,顯然是不可能的。
在往回走的途中,張式果然詢問了周坦適才發生之事的始末。周坦如實作答,只說在李文錄的建言之下,尚書郎已經想到了解決之法。
聽到“李文錄建言”這句話,張式稍微怪笑了兩聲,顯然,他與李干共事多年,李干是什麼樣的人,自己知根知底。
回到大營,張式並沒有帶周坦去見都尉,不難想像,都尉僅僅只是想少許打聽一下今日之事的進展,並無意要摻和進去。他先為周坦安排到本部曲兵休息的營帳,與其他曲兵擠一擠,對付一宿,隨後便獨自去找都尉彙報了。
次日一早,周坦跟着曲兵們吃了早食,想着準備出發返回屯營。
剛走到大營口,一個人影急小跑着追了出來,隔着老遠就呼喊了“周坦”的名字。周坦回頭看去,正是李干。
“昨日跟着尚書郎跟水官、技匠們折騰了大半宿,沒能顧得上你。你昨晚可尋了宿處?”李乾的臉色看上去確是像秉燭熬夜過的樣子,雙眼浮腫,密佈血絲,不過他的神態卻頗顯興奮,彷彿昨晚似乎取得了十分重大的工作進展。
“哦,多謝李功曹掛心,昨日遇到了張曲將,安排小人在曲兵營帳里休息了一夜。眼下正打算返回丁圩。”周坦簡明的說了一下。
“張平元?呵,此人心胸極小,你日後可得防着點。”李干聽到張式,立刻冷笑了一聲。
周坦可不是傻,顯而易見,在度支衙里李乾和張式必然是互相看不順眼的一對。他雖尚不清楚張式是什麼人,自然也不會單憑李乾片面之詞就妄下定論。不過這幾日裏,他與李干多有接觸,至少看得出來李干可不是什麼正派人士。
圈內圈外,無外乎是利益結盟,誰有利可圖,誰便是至交好友。
“不說其他,昨日與尚書郎對談甚久,河道破解之法已有雛形,今日下午便讓水官和技匠們去勘測繪圖,最遲再有一兩日,便按照我等之前的設想,於河道四十丈處另開堰堤,分出支流,緩解河道壓力。”李干興奮的說著,不僅大言不慚的直說“我等設想”,更是表現出了一副已經得到鄧艾重用,不日即將飛黃騰達。
“如此甚好,小人可就恭喜李功曹,協助尚書郎化解困境了。”周坦雖然心裏冷笑,不過嘴巴上依然還得花言巧語。
反正,動動嘴皮的事,又花不了什麼成本。
“周坦,你且安心。我這幾日就尋機會,托校尉親自到胡都尉那裏薦你一功。你我還挺對眼,伱將來繼續為我效用,我得了機遇,少不了給你提攜。”李干見四下無人,索性也不遮遮掩掩,直接便對周坦開誠佈公了、
“小人能得功曹提攜,當如再生之恩,今後小人一定鞍前馬後,以報功曹知遇之恩。”周坦連忙感謝。他知道現在還只是畫餅階段,但能夠被人畫餅,已經算是脫離普通農耕田兵身份的第一步了。
“你是懂事理的人。”李幹得意的笑了笑,“先回吧,等着好消息就是。”
周坦躬身作揖,送走了李干,隨後沿着河道,一路返回丁圩。
正如李干所言,河道修補的事宜很快有了下文。鄧艾取鏵嘴堰河的思路,在水源前的河道上開了支流。前後有三天時間進行設計和丈量,而同樣在這三天裏,度支衙也同步開始籌調土木,提前運送到河道處。支流的丈量絕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但為了趕工,鄧艾下令丈量確定了多少,便先動工多少。
整個修補工程抽調了水官部、技匠部八十餘人,再加上距離最近的四個屯營,合計三百人有餘。在之前晝工改夜工的思路上,鄧艾還在白天增加了三組人手,每組人手只需輪流作業兩個時辰。如此一來,便能保證了全天十二時辰幾乎不中斷的進行作業。
工期預計需要半個月,鑄造鏵嘴堰堤與開鑿支流同時進行。
這期間接連下過幾場大雨,汛期已然拉開了帷幕。
雨水不僅對新修堰堤、支流河道造成了不小影響,同時也讓蓄水堰和攔水壩多次告危。對此,別無他法,只能不停的調集人力物力進行搶工和填補。幾乎每天都有人員受傷的情況發生,但工程卻絲毫不容耽誤,傷一人便補一人。
不管處在人類社會的哪一個時代,渺小的個體永遠都是一顆不起眼的螺絲釘。
周坦還算幸運,丁圩左營因為駐紮地距離上游蓄水堰較遠,就算需要徵調人員,也都徵調不到他們的頭上。在這段時間裏,他們主要的工作就是修築營壘,以及,之前淮北搶收下來的夏谷,各營都領了相應的數量,由田兵及其家眷一起進行加工處理,將處理好的穀物按固定重量扎捆成石(dan),最後再上繳到度支衙官倉。
加工穀物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個時代的夏谷多是豆類,偶爾也會有少許的水稻。屯營要做的,就是將葉桿兒、殼豆分別進行剝離。收成好時,人們只吃豆,葉桿兒豆皮則都用作飼料;災荒之年時,連葉桿兒豆皮都得充作軍糧。
所以,不管是前者和後者,都得加工處理好。
而這個時代缺乏有效工具,所有環節都是靠人力來完成。
那天中午,周坦被徐朴指派去給家眷營送幾件破爛的衣物去修補,順便點清楚家眷營這幾天成捆了多少夏谷。在劃分好屯區后,以圩口為單位,丁圩前後左右四營的家眷都統一劃撥在一處聚落,位置在緊挨着圩口彎道處。
一方面,家眷營毗鄰河流,方便取水生活;另外一方,圩口到各營距離相差不多,彼此往來更便捷。
周坦行至半途時,忽然在路邊發現了一個用布巾整整齊齊蓋着的小木籃,他上前查看,小木籃里裝了一些新鮮採摘的野山果。
“這是誰遺落在這裏的?”他四下張望,也不見人影。
這一條路平日裏似然荒蕪,但畢竟是在幾十個屯營駐紮的區域之內,除非遇到間諜細作秘密的潛入,否則尋常賊匪根本不敢出入此間。他見這果籃也沒被打翻,想必不是意外遺落,而是特意臨時放在這裏。
這個時間,在這個地方,出現這樣的物件,十之八九只能是家眷營準備給屯營送東西了。
而這個方向,也就是往左營而來。
“難道是自家的人來了?可就算是途中內急,也可以隨身帶着果籃同去啊?”
周坦疑慮着,往四下巡走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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