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琰少爺變了
紅日初升,給天地間帶來一絲暖意。
破廟內一片凄冷死寂,賈琰與阿昌合力將兩名綁匪的屍體投入院中一座枯井。
小紅則俏面複雜盈盈站在一旁,心有餘悸。
望向賈琰清瘦卻筆直的身形,她的眸光中多了抹柔情,還多了絲無言的敬畏。
“少爺,不報官嗎?”阿昌猶豫道。
賈琰沉默片刻,搖頭道:“不。賈珍勾結官府,我們報官非但無濟於事,反而有可能會被反咬一口。”
“琰大爺,這兩名賊人身上有——賴二的親筆信,還有琰少爺的描影和寧府的銀票……難道這些還不能證明東府雇兇殺人嗎?”小紅突然插話幽幽道。
綁匪來自距京師數百里處的五馬寨,屬於為患山東河北一線的山賊。
寧府大管家賴二寫給五馬寨頭領林二鬍子的親筆信,自然可作為賈珍雇兇殺人甚至私通賊寇的鐵證。
但在這個昏暗的古代時空,尤其局勢很明顯,賈珍早已買通官衙,此時報官並不明智。
除此之外,一介文弱書生反殺兩名悍匪,本身令人存疑,很難自圓其說。
況且……賈琰目光變得柔和起來,他靜靜望着小紅輕道:“小紅姐姐,若我報官,能不能告倒賈珍尚未可知,但官府一定會讓姐姐出堂作證。
如此一來,賈珍一定不會放過你,還有平兒姐姐。
所以,我不能害你們。”
見賈琰為己考慮,小紅心中一熱,面上不由飛霞。
她自忖道:不虧平兒姐姐對他一番關照的善意,也不虧奴對他這一番心意呀。
小紅柳眉一挑,幽嘆道:“琰大爺,可奴擔心……不然你們乾脆逃吧,逃得越遠越好。”
“少爺,小紅姐姐說的是,我們只要能回到金陵老家,鄉下還有田莊好幾座,夠少爺一輩子吃喝不愁了!”
阿昌立即附和道。
賈琰搖頭:“阿昌,莫太天真,逃不掉的。
就算我們逃回鄉下,以寧府的權勢和賈珍的貪婪,那點田產也保不住。”
“再說我十年寒窗,為的就是一朝科舉晉身。
這也是我娘的遺命。
明年春闈在即,這個時候,我怎麼能走呢?”
賈琰又轉頭望向小紅,柔聲道:“小紅姐姐,也請轉告平兒姐姐,日後琰若有寸進,必不忘這一二年來的回護之情。
賈珍心狠手黑,琰知榮府在城外有幾座莊子,姐姐還是暫且不要回府,先去莊子上躲避幾日。”
小紅真名林紅玉,是榮府管家林之孝的女兒,去榮府城外莊上暫避一時定無問題。
小紅點點頭,旋又憂心忡忡道:“琰大爺,你怎麼辦?珍……賈珍是不會放過你的,要不奴幫你回去求求老太太?”
小紅深知賈珍豺狼心性,既然已下毒手,就不會半途而廢。
賈琰微微一笑,擺了擺手道:“姐姐不必擔心,我自有對策。就此別過,阿昌,我們回城!”
賈琰向小紅微微頷首,率先行去。
阿昌和小紅望着他修長挺拔的背影,怔怔無語。
小紅幽道:“阿昌,琰大爺似與過去有些不同了吶……”
阿昌默然點頭。
他也覺得匪夷所思,少主好像憑空變了個人,過去連只雞都不敢碰,現如今卻反殺了兩名人高馬大的山賊!
原本柔弱斯文的少年,言談舉止中明顯多了些很難用語言形容的東西。
氣質與過去迥異,方才投來的平靜的一瞥中,彷彿蘊藏着動人心魄的力量。
……
城西,牛角衚衕,賈琰主僕居所。
書房四面牆壁上滿是書架,而書架之上,各色典籍書卷充斥其中,不乏珍貴的歷代經學大儒的手箸。
這大概是寧府看不上而在少年心中,卻視之為最大的財富,為安身立命之基。
所以他在這三年的顛沛流離和艱難困頓中,都始終沒有放棄他的根本。
說起來這還是個孩子,放賈琰前世可能還在父母的懷裏撒嬌,居然能做到逆境不改初心,困頓不墮青雲之志。
這一點,讓賈琰非常敬佩。
他深邃的眸光最終又落在了案前的兩幅字上。
《般若波羅蜜心經》《好了歌》
前者是少年遺作,後面則是賈琰方才臨摹所書。
同樣的蠅頭小楷,工整娟秀,鐵筆銀勾,跌宕有序,開合有度。
這手好字,足見前身文華天賦及十年磨一劍的功夫。
賈琰幾乎難以相信,這手字出自己手。
這種若行雲流水舉重若輕發乎於血脈深處的感覺,或說是肢體的記憶猶在如臂使指,讓賈琰停下筆來,反覆端詳這雙修長白皙的手。
曾在槍林彈雨中摸爬滾打的手。
此時,書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阿昌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走進來道:“少爺,吃些飯食吧,別餓壞了身子。”
賈琰也不客套,任憑阿昌將面碗擱在案上,然後俯身大快朵頤。
在這個寒冷的冬日,這麼一碗清湯寡水的陽春麵也讓賈琰吃得心滿意足。
吃罷,賈琰將碗一推:“阿昌,你去收拾東西,我們一會搬走!”
阿昌愕然:“少爺,我們搬去哪裏?”
賈琰淡然一笑:“你不用管,我自有去處,你先去收拾!”
賈琰的話雖然平靜,但卻語氣堅決,不容置疑和拒絕的味道讓阿昌將滿腹的疑問壓制下去,轉身走去。
阿昌離開后,賈琰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書架上角落裏的一本並不起眼的《春秋公羊傳》上。
他探手撫去。
此刻他心底驀然升騰起一股非常濃烈的哀傷情緒,旋即彌散全身。
賈琰嘴角輕挑。
這兩日,少年靈魂深處為母復仇的執念始終縈繞不去,讓他感同身受。
賈琰輕喟一聲,抽出這卷書來,掀開硬邦邦的封皮,裏面果暗藏機關,有三枚錦囊。
賈琰依次拆開錦囊……面上頓變得有些精彩。
他沉默良久,才將錦囊投入火盆付之一炬。
“你且安息,我一定會為你娘復仇,讓賈珍死無葬身之地,放心。”
……
寧府,寧安堂。
居中的大紅色楠木太師椅上,歪坐着一個四十上下的男子,身穿天藍色蜀錦長襖,頭戴烏紗黑邊烏氈帕,足蹬一雙高腳皂靴。
此人面闊口方,兩眉高高豎起,雙眼如隼,甚是兇惡。
正是寧府襲爵人賈珍。
寧府大管家賴二急匆匆走進來,抬頭瞥見賈珍面色不善,忙誠惶誠恐躬身道:“老爺……”
賈珍猛然一拍茶几怒斥道:“賴二,那小賊為何沒死?東西也未到手,白瞎了老子的五百兩銀子!”
賴二渾身哆嗦了下,忙賠笑道:“老爺,我實在也不知為何,按理說不該啊,兩名五馬寨的強盜,難道還對付不了一個文弱小廝?
老爺莫急,我這就派人去聯繫……”
賈珍一腳踹翻了茶几發出哐啷巨響,他暴虐道:“聯繫個屁,八成是拿了老子的銀子跑了……這些山賊壓根就靠不住,賴二,老子不管你怎麼做,反正要給我把酒方和窖泥搞到手!”
賴二唯唯諾諾而去。
但他隨後帶人去牛角衚衕賈琰住處卻撲了個空,賈琰主僕早已人去院空。
賴二的人把小院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賈珍想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