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重操舊業”

第二十二章 “重操舊業”

宗言站在正觀身後,聽了兩名僧官宣佈了朝廷的命令,腦袋裏當即閃過兩個字。

荒唐。

都說國之將亡,必有妖孽生。

可在他看來,當今皇帝,怕才是天下最大的妖孽。

心中閃過學歷史時,書上那些行事荒誕、昏聵無能的皇帝形象。

同時也體會到古代昏君治下百姓的心態了。

都被叛軍逼得遷都了,竟然還不忘享受,非要耗費民脂民膏修建什麼避暑山莊,這是正常人能幹出來的事嗎?

是的,因為國事艱難,皇帝陛下準備東狩了。

但遷都可不像平民搬家那麼簡單,先期準備工作極其繁瑣,各種基礎設施都要跟上。

而清凈寺所處的霧隱山,因為風水極佳,乃是修建避暑行宮的好地方。

自然的,山裏的村莊與寺院被列入了搬遷名單,所有百姓擇地安置,至於僧人,一律歸蒼龍府中的廣昭寺管理。

拆遷補償?能給你時間收拾細軟,已是皇恩浩蕩……

宗言這頭一臉的無語,正觀此時則滿面通紅,攥住袖子的雙手在劇烈顫抖着,卻是氣急了。

是以,面對僧官遞過來的命令,竟看都不看一眼,猛地轉身,直接邁進寺門。

“貴寺竟敢不接官府的命令,是要造反嗎?”僧官冷笑着說。

“可不敢這麼說。”宗言往前兩步,到了僧官面前,笑呵呵地將那捲軸接了,口中解釋道:“只是這消息太過突然,我師兄反應不過來而已。”說罷,在接收捲軸的同時,一錠銀子便不着痕迹地塞進了對方的手裏:“通融一二,給我們點時間準備可好?”

那僧官面上的表情僵了一下,緊接着和緩過來,點頭:“也是,畢竟是生活了這麼長時間的寺院,總有些感情在的。”頓了頓,他又笑道:“那我們過幾日再來接收。”

宗言原本虛情假意地賠笑,打算目送對方回返。

哪知就在他塞過去銀子那一刻,他面上的笑容就維持不下去,脖頸后的寒毛根根豎起,猛地看向衙役中的某個人。

那是一個面白無須的中年人,此時正與他四目相對,儘管只是短短一瞬,也能清楚地感受到對方的危險。

可緊接着,那種森森的惡意便消失不見,那中年人沖他微微頷首,竟轉過身去。

宗言瞳孔一縮,若不是那道目光令他感覺熟悉,真的以為方才只是自己的錯覺了。

而在他怔仲時,那僧官對此則毫無所覺,擺擺手,就率先下山而去。

宗言目送着他們直到看不到身影,才收回目光,眉頭深鎖,心中隱隱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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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言關好了寺院的大門,急匆匆跑回大殿。

一進去就看到正觀呆立的身影。

正觀怔怔地盯着大殿上寶相莊嚴的佛像,過了好半天,才咬着牙罵道:“他陸弘若還有些志氣,便死守京都,哪怕被滅國,也比跑到這窮鄉僻壤苟延殘喘來得好。歷代祖宗的臉都被他丟光了,這個小畜生……”

宗言又是一嘆,看來這老實人真被氣得不輕,直呼皇帝姓名不說,竟連罵人的話都出口了。

但官府的正式公文都已下發,便沒有了更改的餘地。

不搬家又能如何?

這古代可不講什麼居住權,他們算上老和尚一起,能戰的也就兩個半,朝廷官軍對付叛軍不行,對付他們這些釘子戶還不是手到擒來?

到了身前,他一巴掌拍在對方的肩頭上,手掌上清晰感受到了正觀身體上發散出來的顫抖,安慰的話語竟一時說不出口。

“咱們去收拾東西,早做準備吧。”罵了人,正觀似乎平復不少,對着宗言吩咐道。

宗言點點頭,心裏卻始終記掛着方才的事,總感覺這幫人來者不善,沒有任何猶豫就將自己的擔憂說了出來,順便解釋,上次在蒼龍府看到官兵抓人,也曾有那樣一道目光打量他。

而且他很肯定,對他抱有惡意的,是同一個人。

“不好!”正觀聞言,先是一呆,沉吟片刻后卻神色劇變:“宗言,你輕功好,待會兒在周圍轉轉,看看這裏是否被官府包圍了。”

宗言愣了愣,之後二話沒說,就跑了出去。

他清楚正觀的交待意味着什麼,根本不敢馬虎。

等出了寺廟,他的腳步才慢下來,撿起方才落在外面的竹簍背在身上,就如平常採摘野菜一樣,在寺廟周圍閑逛起來。

這附近他轉了不知多少次,當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清凈寺所在的,不過是霧隱山中的一個小山頭,面積不大,就算圍着半山腰轉一圈也用不了多少時間。

但他這一趟,卻足足逛了幾個時辰。

其中,有些敏感位置,他將竹簍藏好,才謹慎地靠近。

果然,這個山頭周圍,真如正觀所說,此時都被官兵包圍了,而且人數還不少。

甚至,這些官兵與往日在蒼龍府看過的有很大的不同,顯得非常有素質,裝備也極其精良,隱約還能聽到馬嘶聲。

圍困一個山頭當然不用騎馬,那些馬匹只可能是官員的坐騎。

有幾次他仗着身體靈活,準備探聽點消息,雖然因為他行事小心,並未引起這些官兵的警覺,但他努力幾次后,卻放棄繼續靠近。

因為他能感覺到,對面的高手不少。

這麼大的陣仗,絕對不是為了讓自己幾個和尚搬家那麼簡單。

怕打亂了正觀的計劃,他又小心翼翼地退了回來,立即回到清凈寺。

前院沒見到正觀,他腳步不停,直奔老和尚的禪房而去。

果然,正觀與正空都在這裏,而這兩年一直修身養性的印善,正在擦拭着手中的鋼刀。

“這裏確實被包圍了……”宗言放下竹簍,拎起桌上的茶壺就是一頓猛灌,等感覺不渴了,才將自己的發現向幾人一一作了描述。

“看來這次真躲不過去了。”正觀似早料到如此,面上未見異常,只是語氣低迷:“是貧僧行事不慎,惹來了禍事。”

“不對啊,都派兵圍山了,又為什麼編一個拆遷的借口,不是多此一舉嗎?”宗言依舊滿心的疑惑。

其實他回來的路上,一直在心裏計算着自己粗略觀察到的人數。發現這些人別說對付他們四個和尚,就是攻打一座縣城都足夠了。

此言一出,正觀半晌后嘆道:“遷寺是真的,確認貧僧身份也是真的。”說著用一種複雜的目光瞥了他一眼:“師弟之前的感覺不錯,關注你那人,大概就是尋貧僧麻煩的。”只是,話到這裏,他重又皺眉:“但貧僧看過上山那幫人,並無面熟的,他又是怎麼認出來的?”

老和尚手中的抹布一頓,哼了聲:“當年你雖鮮少出宮,可見過你的宮女太監會少嗎?”

此刻,他們的對話,並未因宗言的存在而有所顧忌,顯然已完全接納了他。

可對話中出宮,宮女太監等詞彙,着實雷得他不輕。

忍不住看向正觀,早猜到對方身份不一般,卻沒想到是這種重量級。

而回想起寺門見過那人,面白無須,也確實比一般人多了份陰柔。

正觀攥着珠串,突然站起來:“官兵只是圍山,而不是直接攻打過來,便是先禮後兵,也或在等皇帝的旨意。”說著,他合十沖老和尚一禮:“他們要的不過是弟子一人罷了,弟子……”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老和尚的厲喝聲打斷:“糊塗,你以為自己投降,我等就會平安?皇帝的性子你不清楚?”

見正觀面上不為所動,當即又是一聲冷哼:“你做了窩囊廢,倒是一了百了,正觀豈不是白死了?”

正觀彎下的腰更低了,他埋着頭,讓人看不到臉上的情緒。可宗言卻明顯感覺到對方的惶恐與顫抖,心中不由一驚。

同時,老和尚這番極其古怪的話,讓他腦中瞬間閃過假死脫身、李代桃僵等詞彙。

那頭可不管他心裏泛起的滔天巨浪,老和尚一揮鋼刀:“已然如此了,不如殺出去,能活一個是一個。”說罷,他的目光在房中三個弟子的身上掠過,眼中那絲不舍一閃而逝,繼續道:“總好過束手就擒,從此生不如死。”

隨着他的話音落下,房中陷入了沉靜,連少不經事的正空,臉色也凝重起來。

不過……

沒多久,房中就傳出一道弱弱的聲音:“那個,其實咱們幾個下山很容易。”

宗言此言一出,所有人期待的目光全向他投了過來。

他接著說道:“寺院後山有個千佛洞,你們知道吧?”

“那是歷代祖師悟道之所,難道你要咱們藏進去,祈求祖師保佑?”老和尚印善沒好氣的瞪他一眼。

“不是。有一點我與官府的觀點一致,這裏確實是個風水寶地……”宗言組織着語言,不過神情顯得極其尷尬:“千佛洞裏其實有一處浮雕是活動的,後面有秘洞直通一座年代久遠的古墓。”

結果他這番話說完,老、中、小三道目光瞬間變得極其古怪,尤其是老和尚,那目光凌厲得跟刀子一樣。

宗言臉皮再厚,在這般注視下,心裏也有拎着茶壺再灌一肚子涼水的衝動:“我會些堪輿之術,無聊閑逛時偶然才發現了那裏……”

“就算藏到古墓,也有被困死的一天,難道古墓有其他出口在山下?”正觀沒等他說完,就神色複雜地問道。

宗言重重點頭:“前陣子我不是出門兩天嗎?那時我待得實在無聊,索性就下去探了探,也找到了出口。”說到這裏,他又急忙擺手:“只是看看,可沒動裏面任何的東西,我不是盜墓賊。”

拜盜墓天官的能力所賜,他住進來不久,就發現這裏聚風納氣,實在是風水極佳的地方。

而通過山上有些遺留的蝕刻和土質斷定,這裏的確藏着一座古墓,規模還不小。

其實他並非單純因為無聊才下墓的,而是在得知自己保護的對象是正觀后亞歷山大,覺得該找條後路,才找時間下去看了看。

如今不是剛好用上了?

宗言還以為師父會指着他鼻子罵:“早料到你小子不是正經路數。”

沒想到老和尚只是盯着他看了半晌,才長長吐出口氣:“看來宗言的到來實屬天意,你我師徒幾人命不該絕。”說著,他大袖一揮:“既然如此,那就儘快去收拾東西,早行動早脫身。”

之後,幾個徒弟就離開禪房,急匆匆做準備去了。

正觀去收拾金銀細軟,宗言則去了齋堂,取出所有的麵粉開始蒸饅頭。

至於現在早過了午時,明顯違背了過午不食的規矩,卻也顧不得了。

大家都沒吃飯,這時都餓了,跑路當然也需要多準備吃的東西。

將蒸籠放在灶上后,他忍不住又看了眼一旁幫着添柴的正空。

三年之期也就差了兩個月,突然出了這種事。

重兵圍山,正觀的身份暴露。

而歷來皇權爭鬥皆是血流成河,如印善、正空這等牽扯其中的,大多沒什麼好結果,死了倒還乾脆,怕的是生不如死。

現在看正觀肯定是鬥不過官府,也幸好是自己來此,若換了一般的人,沒有盜墓天官的手藝,根本無法發現下面的古墓,那麼不是正觀主動投降,就是老和尚帶着人殺下去。

想必結局很糟,至少小正空的下場肯定凄慘。

否則現今這麼小的孩子,也不會如此念念不忘,需祈願池讓他幫忙了……

幾人的動作很快,這邊饅頭剛熟,印善、正觀兩人已背着包袱走進齋堂。

草草填飽了肚子,他們湊在一起,又開始檢查包袱里的東西,避免遺漏之處。

宗言瞥了眼正觀包袱里的小金佛,面色詭異。

“總不能憑白便宜別人。”正觀似乎猜出他心中所想,立即正色回答:“路上還能拜一拜。”

宗言眼角抽了抽,沒再多言,只跑回房裏,將自己藏起來的金銀,以及一大疊草紙收攏在一起,包成一個包袱。

這重量,比之背着佛像的正觀也不差多少了。

確認沒有遺落,四個和尚或是提着刀,或是拎着棍,在太陽落山不久,就悄無聲息出了清凈寺,直奔後山的千佛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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