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第166章 沼氣池

166.第166章 沼氣池

七月初一,是一個燥熱喧囂的日子。天地之間彷彿籠在火爐里,天上空落落的,澄碧湛藍的天空像一汪水鏡,照見大家對雨水的祈盼。

“今年水稻灌漿不好,六七成都是空殼,唉……咱們討了個巧,真真是有智不在年高。”庄頭感嘆這話的時候,一臉看出息子侄的表情,驕傲的看向趙陸。

而趙陸正埋頭扒着自己的紅薯,紅薯和玉米都是耐旱的,雨水少些只會讓個頭小些,倒不至於顆粒無收。可水稻小麥就慘了,今年自端午之後雨水就少得可憐,不少人都拖家帶口的陷在裏面,稅收不會同情任何人。

“我去年怎麼說的?信我一回,信我一回。”趙陸捧着一截紅薯根冷冷瞟了庄頭一眼,“你們也租地了吧?”

庄頭雖是齊方推薦的,卻是鬼刀自己挑的人,許是從前有舊,說起話來倒是好商量。

“唉。”庄頭深吸一口氣,痛心道:“主要是你這玩意兒賣不出去呀,咱們總不能從年頭吃到年尾吧?”

說著,他撫住了肚子,紅薯產氣實在是太兇猛,時不時攥筋似的腹痛,半晌只嘣出來個屁,若是遇上拉肚子的時候……委實太考驗心態了。

不如稻子麥子貼心。

趙陸忙道:“欸?咱們坊里出來的紅薯粉你沒有吃過?”

“你刀叔看得緊呢。”

“沒嘗嘗?”

庄頭一怔,慢慢轉過頭來凝視趙陸,兩人目光交織,各自心中的複雜情緒,通過眼神在空中交織。

他才知道,原來一框框的紅薯進了工坊,出來的面和粉就是靈魂,鬼刀那個殺千刀的……

“你們這樣分工明確,確實杜絕了很多我憂慮的點,叫我感到高興。”趙陸咋舌,微笑着將幾根紅薯放進框裏,眼下還不到挖紅薯的季節,“但正是你們對個中細節的不了解,為我造出了最大的憂慮。”

最初種紅薯的時候,她就生了不少豪情壯志,如果她的點子能讓更多的人吃得飽飯,這空間是不是會持續變大?亦或許,能為她指出一條回家的路?

畢竟誰想十幾歲就在這鬼地方結婚,然後生兒育女啊,那樣的話,還不如學妙玉出家做姑子去!

端着幾根手臂粗細的紅薯往房子走,工坊外頭挖了一個大窖,有人日夜看守。

因為河流乾涸,原本水流驅動的流水線變成了人和騾子發力,哼哼哈哈的一片熱火朝天,“我帶來的東西在外頭,今兒叫他們停一停,我有個法子想試試。”

雇傭的都是流民,周邊低矮的土房高低錯落,自覺的將生活區劃分了出來,是打算在這裏安家落戶的,離得近的聽了趙陸這話,頓時有些面苦。

鬼刀對身邊的人低語幾句,便從腰間摘出一個巴掌大的草紙本子來。

“還是按你先頭的計劃,生活分區,垃圾填埋或是焚燒。不過年初的三個發酵糞池不夠用了,如今擴了五個,雖然佔地大了一些,但來年育肥的速度必定能加速,也算是省了不少人力開荒。”捏着屬於他自己的本子,絮絮叨叨的在給趙陸彙報。

趙陸點頭,土地連年耕種,肥力持續下降,沒有化肥,就得靠每年的野草填埋腐爛提供肥力,這是遠遠不夠的。

而京城裏出來的糞車一部分倒在護城河裏,一部分進了那些大戶人家的莊子,想要改善整體土地質量,沼氣池行之有效,於是積極道,“這法子周邊的人若是學,咱們不必藏私。”

庄頭欲言又止,心道別人家的地要你操心個什麼勁兒,但頭湊過去,看見鬼刀本子上歪歪扭扭的蝌蚪文,估計只有鬼刀自己認得出來,便嗤了一聲。

正要損上兩句,恰巧眼神又叫工人拿出來晾曬的土豆粉吸走了目光,乖乖,這要是做餅子,一家人得吃好幾年!

見庄頭眼神發直,趙陸不明所以,隨口問道,“怎麼了?”

鬼刀警告似的轉身笑笑,反手推着趙陸往工坊外走,“你說的那個什麼陶管,我請人燒了兩段,你看看能不能行?”

“我是沒說錯,有志不在年高,真真兒的。”庄頭訥訥感慨,“比咱們當年……”

“你給我閉嘴!”鬼刀霍然轉身,怒道,“太閑滾出去巡田,野豬打到了么?再霍霍兩回,你今年的例錢就扣完了!”

“好好好,”庄頭抬手做安撫狀,“我一會兒就滾了,要不是少東家邀我來,我還懶得來呢!”

趙陸年紀小,使起銀子來有一種不符合年紀的爽快,但正是因為年紀小,眾人叫她一聲少東家,倒也尋常。

見兩人明面上烏眼雞似的,但行事作風別有一番默契,趙陸雖八卦,但不好去刨根問底,便打圓場道:“不急不急,有個事兒要你們過眼,都留下來吃個午飯。”

說著,拿起陶管,就要往化糞池邊上走。顧不上庄頭和眾人的阻攔,趙陸自顧拔下了那個嵌在化糞池上的塞子,‘噗’地一聲,一股直衝天靈蓋的臭氣撲面而來,將眾人熏了個仰倒。

“太臭了太臭了,我說東家,你有什麼事你告訴我,別親自……噦!”庄頭沒忍住,扭頭便跑出去,抱着一棵桃子樹吐了起來。

趙陸撇了他一眼,心道幸虧沒吃飯,不然都吐了多可惜?

鬼刀沒說話,但也認同的點點頭,捂着口鼻,示意蓬花去將人扶起來。這是盛放便溺的池子,雖然封了口,但夏日炎炎,靠近之後得味道還是十分刺激。

蓬花抿着嘴,趙陸在家畫了起碼半月的草稿,如今看那一地的陶管,她就知道是在做正事,哪裏會聽別人的話去分她的心?

於是挪啊挪的,就挪到了趙陸身後,嚴嚴實實遮住了鬼刀的眼神。

“你不用吃驚。”趙陸起身,一抬眼就見到蓬花並不壯碩的身子,笑道:“這麼熱的天,你去尋個傘來好不好?”

彷彿是看出了鬼刀心中所想,趙陸收起了面上的笑容,看着不再噴臭氣的陶管,沉聲道:“糯米漿和白膏泥的密封性還是太弱,你這陶管在哪處燒的?粘土是咱們附近產的嗎?”

密封性太差,沼氣一點兒也存不住,還是要想辦法搞點‘水泥’才行。而製作水泥,石灰石易得,粘土卻是被那些燒窯的把持着,尋常人沒有門路,是極難搞到大量粘土的。

開礦?今兒開礦,明兒就是朝廷的死刑犯,趙陸膽子還沒有大到那種程度。

“他家有個堂房的侄子,在西山的窯里做學徒,這東西就是委託他那侄子弄的,你要粘土做什麼?”燒窯可不是誰都能摻一腳的事兒,鬼刀生怕趙陸冒進,毀了眼前的一片大好形勢。

庄頭聽了,沒有理鬼刀,沉吟片刻后對着趙陸道:“東家,這事兒你得給我時間去打聽,現下倒是不好回復你。”

轉而問道,“這紅薯粉就是紅薯磨出來的,那它脹氣嗎?”畢竟紅薯是在是氣兒大,接着又轉過身,看了看將麵粉翻面的工人,道:“勞駕,這東西與麵粉價格相比,價格如何?”

工人詫異,隨即又訥訥搖頭,她們是做粗加工的,這個廠子優先招聘婦孺,其次是帶七歲以下幼兒的男人。對於每日供給一頓午飯,大家都感恩得不行,壓根兒不會去打聽和手上工作無關的事。

“紅薯粉和紅薯麵條都是紅薯做的,你不會以為我挖了紅薯又去換麥子高粱吧?”趙陸聳聳肩,並不介意庄頭‘窺視’流水線上的秘密。

並親自抓了一把紅薯粉在手裏,解釋道:“紅薯粉價格比麥面便宜一半,不過做成粉條之後,價格能比麥面貴兩成。”

她伸出兩根手指,十分自得,如今的生產力,小麥畝產五斗,還得是豐年。

而紅薯,便是京城今年這樣的天氣,也有六七百斤的畝產,趙三所在的金陵,風調雨順之下更是高產賽母豬。不過是因為精米白面更行銷,大家這才掛在小麥水稻上不放手罷了。

山區種高粱,就更是在為權貴階級的酒水服務。高粱口感粗糲且價賤,大戶人家只能想到釀酒。

而尋常人家種了稻子捨不得自己吃,通常是上了糧稅之後,若是還有結餘,便會通通賣掉,然後換成價格低量更多的高粱麥子,如此度過年復一年的青黃不接。

可即便如此,遇上荒年,還是要賣兒鬻女才過得下去。

因此,皇宮裏有什麼變化,對農人來說沒有意義,畢竟眼下最深的水井裏水位線都在低位,多少人翻山越嶺耗費半日,只為背回去一桶日常飲用水。

而護城河裸露的河床上,能看見死亡的螺螄河蚌屍體,人靠得近了,便是一陣腥臭撲鼻。趙陸不止一次地感嘆,幸虧沒有把房子租在河邊,否則這日子可怎麼過。

鬼刀對趙陸那個碩大的鐵皮機器表現得熱切,跟在她身後一起出去時,即便對庄頭陰着臉,也難掩積極。

“最近水不夠用,便沒做粉條,這粉面不如麥子筋道,做面做餅都差點兒意思。”倒不是不能吃,只是實在膩味,鬼刀見趙陸點名要了一袋麵粉,忙不迭小聲分辨。

大熱天的,趙陸只說了一句安心,山人自有妙計。

水酒是趙陸自己釀的,其實就是放得時間長一些的米酒,蓬花這人手緊,每頓做飯都將將巴巴,如此攢下不少米糧。

奈何陳米賣不上幾個錢,通通都化作了這麼一罈子渾酒。

涼水調和過的紅薯粉,按照三不沾的做法,不斷地在鍋中加油,少量多次的加油,煎熟成一張張二指厚的餅子,快刀切成菱形塊兒,再起鍋燒油,爆香的蒜苗蔥段紅辣椒直衝天靈蓋,直將紅薯粉餅子做出了肉的口感。

飯菜上桌,蓬花坐在趙陸身邊,忙不迭先將趙陸的碗斟滿了酒,眼見着酒罈子出去一圈再回來,裏頭就只剩下了一個底兒,蓬花頓時有些氣悶。

這都是嘴裏省下來的啊,如今都便宜外人了。

見她心疼,趙陸笑道:“釀酒確實浪費些,下回你多吃點兒飯,莫把米面剩下,我便不釀了。”

新糧的價格買回來,等放陳了再拿去賣,那是缺心眼兒才幹得出來的事。說著,便隨便客氣了幾句場面話,仰頭幹了半碗水酒。

酒氣發散,周身的熱浪頓時消散大半,別說鬼刀他們大男人,就是趙陸自己,也覺五臟六腑神清氣爽!她啪地將酒碗撂在桌上,贊了一聲,就喊:“開動!”

庄頭哈哈大笑,“剛才大家還賭你吃不吃酒,好!爽快!”

五六斤酒水,三十來口子人,不過是一人一口,但大家聚在一起,一頓飯吃下來竟有熱淚盈眶之感。

酒桌文化剛要泛濫,看着第三個說吉祥話的工人上前,趙陸周身不自在,便喊:“今兒粗茶淡飯,也沒什麼可添的,若是吃好了,我便請大家看個熱鬧。”

鬼刀笑道:“怎麼吃不好,今年肚子裏的油水加起來都沒今日多!”

“還得是少東家這一手灶上手藝,真真,野菜都吃出神仙味兒,我看這菜,往後就叫賽神仙!”

因為沒有油水啊,沒有油水哪裏能有好吃的菜?趙陸心道,沒有油水,拉出來的便便都沒有肥力,還說什麼其它。

面對一波一波的馬屁,她有些飄飄然,一時間真有種自己就是女主的錯覺。

見她腳步虛浮,蓬花自然上前將人架起,粗糲的手掌跟地上的沙石差不多,冬日裏留下的皸裂沒有好利索,將趙陸胳了一身機靈。

而後自然抬手在額上拍了一下,叱自己胡思亂想什麼呢,若她是女主,元春寶釵那種身居高位的大家小姐叫什麼?更何況,摸爬滾打七八年,可是半點氣運加身的痕迹也沒有!

盯着桌上吃得鋥光瓦亮的大碗,不由得惡狠狠地想:過兩年太醫院若是不給自己編製,就想辦法再買幾畝地,在鄉下做個小地主!

編製這種東西,若是從來沒有去爭取過,那沒有也就沒有了。但趙陸現在的情況是,肉從眼前過,香味鼻尖留,不心動實在是太難了!

大小是個吏,信息閉塞的古代,再小的官吏也意味着信息渠道多樣,人等政策不容易,政策改變生活卻是好處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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