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第159章 ‘開銀行’?
皇帝給了寧國府扣了一個勾連外臣的帽子。
有道是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一個鍋里吃飯的賈赦也一道兒被革職提審,滿箱滿箱的高利貸借據叫人搜出來,成了公堂上盤剝鄉里的又一罪證。
寧府爵位被剝,念其為先帝效力不少,賈赦、賈珍的世職被革,一家老小發配邊疆。但眾人都道賈政命好,有西平王與北靜王兩位皇親力保,竟承襲了爵位,獲封正三品一等將軍的頭銜。
雖細想起來也沒什麼盼頭,如今他尚在孝期之內,走馬上任的事沒有着落,而等出了孝是個什麼局面,尚且還是未知數呢。
不過,王夫人去了一個噁心人的妯娌,自家又落了個蔭封,自覺多年綢繆歪打正着,簡直是天降福星美不勝收,一時對對寶玉更是如珠如寶起來。
若不是尚在孝期,她恐怕就要親自登門,求娶黛玉了。
不過朝野間的熱火朝天,並沒有影響到趙陸越來越有奔頭的日子。雖然她現在掛着小趙大夫的頭銜,可隨着冬雪化凍,西大營屯田的熱情遠超練兵,種地能種出什麼傷勢來?烏梅丸多多益善也就是了。
因此,在風兒日漸溫和的日子裏,趙陸除了參加小紅的婚禮,餘下的時間只專專心心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招來僱農,開始折騰自己的十五畝地。
新廠房落實的第二日,她喜氣洋洋的遞了請柬,邀了不少人前來剪綵。
林紅玉和賈芸夫婦倆帶來了一筐嘰嘰喳喳的小鵝,綺霰沒能出府,托晴雯帶來了一柄蘇綉絹扇,胡君榮夫婦倆贊助了今日的新鮮蔬菜,張林和胖哥最老實,吭哧吭哧大老遠送來兩挑柴,以及一頭小羊羔。
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個不速之客,崔清。
他什麼也沒帶,兩袖清風做翩翩公子狀,尾隨張林背柴火的身影出來的,走近了才知道是趙陸在做什麼開業典禮。
“崔校尉說出來走走,我們只當他隨便走走,誰能想到能跟着來你家?”張林放下柴火,對着在灶上指揮的小姑娘低聲道,顯然大家都叫這位嚇了一跳。
微微上挑的丹鳳眼,就算不做表情也叫人感受到一絲高傲,和這青磚泥瓦房的背景,黃土鋪就的地面,顯得格格不入。
然而崔清似乎感受不到眾人的排斥,大喇喇的坐在一旁,挑剔起茶葉有些回潮。又道既是典禮,那自然該送禮,見大家都是實用系禮物,他自如地掏出了一枚銀制貔貅,硬邦邦的賀幾句喜。
當兵的沒有不窮的,胖子的儲蓄都在肚子裏,張林連一塊胰子都要送回家給妻兒用。到了崔清,他的大手筆一下鎮住了眾人。
張林咽了咽口水,藉著寧國府抄家的當口感嘆,這些大戶人家的利子錢指不定是攤爛賬,早知道咱們也該去貸個千八百兩,搞不好能一筆勾銷呢。
誰知崔清嗤他,“那錦衣衛趙全,聽聞想要連帶着榮府也查抄了,叫北靜王攔住才沒得手。”
這個王那個王的,大家其實都對不上號,只一聽趙全,便有人打趣彷彿是趙陸的本家。
這場聚會歡快熱鬧,雖崔清像座大佛似的,遲遲不挪屁股走人,但到底是世家公子又是年輕校尉,二十來歲不做戎裝時,也別有一番清俊養眼。
既不要大家多禮,又有小銀貔貅放在堂前,着實不像個煞風景的壞人,趙陸便不作它想,熱情笑道:“什麼本家?若天下一姓都是本家,那財神爺也該和我是本家才對。”
此話一出,胡君榮也饒有興趣的接話道:“說得是,錦衣衛什麼手段?你若借了錢,天涯海角也給你追回來,要是想吃霸王餐,嘿嘿……”
他對着張林意味深長的一笑,鑒於崔清在場,因此沒有大放厥詞。
但眾人都懂,錦衣衛歷朝歷代都沒什麼好聽名聲,朝野多是既瞧不上又不敢惹,於是訕訕一陣笑意,便略過了這個話頭,開始天南海北的聊起輕鬆來,一時間也是難得的清爽自在。
晴雯匆匆而來,放下賀禮之後又匆匆而返,當年爆炭似的火辣美人,如今已有了周身如水的氣場,只雷厲風行的勁兒還在,幾乎叫張林幾個看直了眼。
趙陸解釋兩聲她有私事,便說起胡夫人招攬一會兒,自己去送送。
於是急匆匆包了一包爆米花,追趕晴雯而去。
“你怎麼知道要跟着我出來?”晴雯的馬車軸距稍寬,瞧着是榮府的東西,遠遠停在山下的官道上,兩人恰好並肩幾步。
趙陸真心實意地將爆米花遞上去,自然而然的挽上晴雯的胳膊,笑吟吟道:“原就沒想到你倆能有空來,你匆匆來去,可是有什麼話帶給我?”
晴雯:“綺大姐姐怕是要不好,她的情況,你知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認識的蔣玉菡?”
怕趙陸不知道蔣玉菡何許人也,便添了一句,“忠順王府那個長得很漂亮的,棋官?當日還落了一條汗巾子給寶玉,累得寶玉挨頓打的那個。”
字裏行間,嫌惡的語氣顯然沒有遮掩的意思,瞧着就是極討厭蔣玉菡的。
既如此,趙陸也沒隱瞞,將去歲蔣玉菡勾搭自己的事說了一遍。
“我瞧着他也是非寶玉身邊的丫頭不可了,也是厲害,痴纏襲人幾日,轉頭就對準了你,眼下又瞧上綺霰了,我看他是沒安好心!”略一沉吟,劈里啪啦的抨擊就脫口而出。
“綺大姐姐怎麼說?”就算是下人,也不興強娶的,這個節骨眼兒上,綺霰的想法顯得尤為重要。
更何況賈府與忠順王府素來沒什麼交情,如今賈政襲爵,少爺身邊的女使婚嫁,理當更加慎重。
晴雯:“說的就是這個,那蔣玉菡不曉得給她灌了什麼迷魂湯,你們綺大姐姐竟是相中了!你要是什麼時候能回城,不若也去勸她一勸吧。”
你們,趙陸偏頭看她一眼,就知道這是已經勸過了,但綺霰仍然不肯回頭。
“一時半會兒的……”見晴雯眉眼甩刀,趙陸趕緊說,“過兩日我就想辦法回去一趟。”
“我跟你說,襲人說他是個優伶孌……總之不是個好出身,旁的就算了,聽說他出恭時做那女子之狀!”晴雯接連咳嗽好幾聲,才將話說了個全乎,弦外之音就是這人恐怕子嗣上有妨礙。
“!!!”趙陸簡直目瞪口呆,心道你們古人真是開放,失敬失敬,轉而又忙補道:“這,告訴綺大姐姐了沒?她知道了也要嫁?”
嘴上雖問,但心下卻明了了,綺霰是不是覺得自己十八歲還沒有月事,當自己是個石女吧?這才對那方面有問題的蔣玉菡青眼有加,覺得兩人天聾地啞天造地設?
難道她沒有想過蔣玉菡是忠順王府的人嗎?
眼見馬車就在眼前,趙陸想了想,湊頭過去,低語幾句,頃刻間為蔣玉菡造了幾句驚天大謠。
末了還不忘囑咐:“一定要將話帶給她。”
“那如果實在是要選,咱們也就不攔着了。”晴雯跺跺腳,恨恨登上了車。
趙陸沒有繼續相送,而是原地折返。
人間三月草木青,這地兒正是依山傍水,一連串十來間的泥瓦房沒做隔斷,但引水槽,石頭碾以及一連串的大簸箕,大家好奇,挨個撥弄,抓耳撓腮恨不得趙陸馬上介紹。
開業開的是什麼業,總要有個說頭。
飯罷酒畢,趙陸又親手煮起茉莉花茶,將拖字決奉行到底。見大家圍坐一桌,她才微微一笑,朝身後一指,道:“枯坐無趣,草長鶯飛時當趁東風,不過今兒沒有紙鳶,我便做個東風,為大家解惑。”
都是相熟的人,原就是準備來與她玩鬧一天,湊個人氣兒,客隨主便,一時間自然沒有反對的,連崔清都沒有離開的打算。
軍營里實在是太閑了,春耕也實在是太費事了,再坐一會兒吧,這處比營中有趣,崔清如是想。
鬼刀來時,正見小紅夫妻倆在竹林邊你簪花我折草,羨煞身後一眾小弟。而近前見到崔清時,兩人皆是詫異了一瞬,隨後目光錯開,便又自然起來。
而趙陸那邊,正摸着下巴洋洋得意的講,等林魚給她弄個不大不小的風車出來,這磨坊便可夜以繼日的開工,待到年底……
“待到年底,我這十幾畝地,就可以解決上百流民的生計問題,如此,你們的存款亦跟着生長,豈不比錢莊更加省事?”
她攛掇幾人將錢投給她,仿造金融理財的流程為大家織了個兜子。畢竟,想要去錢莊存錢,不止要交保管費,錢少了人家還不愛存呢,這廂趙陸一提年化兩分利,胖子就有些意動。
於是率先響應:“正好,我們伍里都是單身漢,錢沒處花,我存!”
他家原也是地方上的大戶,求爺爺告奶奶的將他塞進了軍營,本以為大展拳腳的時候到了,誰知道兩場洪水過境,富戶變貧農。
還施展什麼拳腳?
好好活着,攢些銀錢體己,將來娶上兩房妻妾,好生延續家族就是他的任務了。
趙陸特意挑這個時候提,自然是知道時下流民遍地,偷盜之事屢禁不止,這正是她寧可多花錢,也要請‘保安’坐鎮的緣由,所以存錢還給利息這件事,彷彿落在了幾人的心尖上。
別人的阿堵物存不住,她行啊,空間如今已有近兩個平方,多少錢裝不下啊。所以此時不搞銀行,擴大生產,還等什麼?
等大家都反應過來紅薯玉米之中有利可圖,自己那點兒本錢,只怕剩湯都喝不上了!
張林剛開始還有些拘謹,畢竟他錢不多,一年到頭就是收入那三不五時的軍餉,可總數在那兒,存來存去,大子兒又不會下崽兒,於是興奮問趙陸:“那你給我們存錢,你賺啥啊?”
本想說我賺個時間差,但見崔清饒有興緻的目光落在這處,趙陸眼睛都不抖一下,張嘴扯謊道:“你知道子美先生杜甫吧?”
“啊?”
看着這張憨里憨氣的面孔,趙陸無聲地嘆了口氣,史書上這些個普通人如雁過了無痕,至多再有五十年,在坐的各位都會化作一捧黃土。
唯一能抓住的,不過是眼前的幾頓飽飯,寒冬里的幾件厚衣。
說著說著,趙陸自己都覺得有些真情實感了,她懇切道:“杜工部老大人說,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如今誰不知道世道艱辛,多少人所求不過一粥一飯,一絲一縷而已……”
她說得情真意切,眼角卻止不住往崔清那處飄,既然是集資,那誰比得過這位清河崔家的公子有錢?
“我與紅玉來時,還提起趙姑娘當年圈地的英姿。大觀園中半吊錢變二兩銀,虧趙姑娘解了我與我母的燃眉之急,要是旁人說這話我只當是吹牛,但趙姑娘周全有成算,我夫妻兩個這一千兩,非趙姑娘收去才不算糟蹋了。”
接話的是賈芸,他也是讀了幾天書的,只賈家的書塾水平就那樣,聖賢書沒讀上幾日,架不住那幫二世祖的作弄,只得一心一意尋個差事,在內院裏種起樹來。
這一種,就種成了林之孝的乘龍快婿,如今不必為生計發愁,竟是隨着李紈的幼子賈蘭,一道上起了蒙學。
讀書寫字之餘,與小紅蜜裏調油,真真賈府第一幸運兒了。
趙陸訕訕接過輕飄飄的幾張銀票,客套兩回,又錯身詢問小紅,得了准信兒,這才安心收下了。大概率是林之孝的意思,既給這姑爺做臉,又送了趙陸人情,看來大觀園中的珍珠蚌,不大好啊。
化緣成功,趙陸心情大好。
然而見識了她的簡易流水線之後,連窮困潦倒鬼刀小隊伍都投了五兩銀子,卻唯獨崔清不為所動。
趙陸掐指一算,心道算了,一千兩也夠再拉一條生產線了,崔大人不參與就不參與了,正好她也不是很想和這些官老爺打交道。
送走了小紅夫婦兩個,胡家三人收了一筐玉黍面回程,他也起身撣了衣擺,四方步牽了馬沿着官道溜達。
見趙陸和她那啞巴婢女蹬着自行車,崔清跨步上馬,笑道,“你這東西新鮮。”
說著,將腰間的錢袋子一拋,精準的落在了趙陸的竹編車筐里,一拍馬,空氣里只剩下清脆男聲:“回頭送十個到營里來,給幾位大人也嘗嘗鮮。”
趙陸眼睛清亮,頓時盈滿笑意,不存錢買東西也行啊,買了她就有提成,顧客是上帝,熱情些也是應該的。
“好的!”她對着馬屁股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