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來如風雨,去似微塵
南海。
靈鰲島。
左蹬巷。
風從海上來,在這裏化作野獸,怒吼人間。
這個夜晚,格外的濕冷。
巷子裏的人都已經睡去,只有最深處的小院裏,微微亮着一點光。
“小賤人!明目張胆的往家裏領人!!”
“不不,他……他是被海水衝上來的,如果不救的話……”
“還敢頂嘴!”
啪!
荊條抽在身上的聲音,急促又火辣。
女孩吃痛,發出了一聲悶哼。
“趁他還沒咽氣,快給老娘拖出去扔掉!”
……
傅寧隱約感覺到,有人在拖拽自己的身體。
但腦袋裏卻昏昏沉沉,死活睜不開眼睛。
“我這是怎麼了?”
他依稀記得,自己正在用無人機拍攝外景,卻沒想到AR視野中,突然出現一個巨大的漩渦。
傅寧反應不及,一頭扎進其中,然後就沒了意識。
“那個漩渦是什麼?”
他的思緒漸漸恢復,整個人如同元神歸竅,一下子找回了所有知覺。
痛。
極致的痛。
好似腦仁被剜出,煎炒烹炸后,又重新塞了回去。
酸的、辣的、鹹的,各式味道混在一起,糾結、纏綿、蕩氣迴腸。
不知道過了多久,疼痛散去。
傅寧睜開了眼睛。
乾涸的眼窩裏,眼珠像滾在砂紙上,不安的卡頓。
渙散的瞳孔開始急速收縮,虛化的世界也因此變得清晰。
這是一個拼湊出來的狹窄空間。
有些昏暗,有些潮濕,隱約能嗅到木頭髮霉的氣味,但很快就會被灌進來的風吹散。
風中夾雜着濕氣和鹹味,嘩啦,整個空間都跟着搖晃了一下。
不出意外的話,這應該是一條小船,而自己正躺在船艙里。
穿越后的眩暈,加上小船的晃動,讓他有種靈魂和肉體割裂的錯覺。
“這是……什麼地方?”
傅寧用盡全身力氣,才勉強爬出船艙。
迎頭的烈日,給了他一記眩暈。
長時間的黑暗,讓他的眼睛變得挑剔。
短暫的不適之後,視野開始被藍色佔領。
潮起潮落,層層疊疊。
一眼看過去,海與天,在無邊無際處,交融成一體。
“果然,無論在哪裏,海總是一樣的波瀾壯闊。”
海的此岸,停着許多小船。
其中大部分都已經破損不堪,傅寧所在的小船就是其中之一。
海風一吹,滿眼朽木相互較勁,交織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傅寧扒着小船探出腦袋,水中立刻映出一張蒼白的臉。
劍眉入鬢,鼻樑高挺,只是那雙眸子裏泛着一抹病中的虛弱,兩眼之間還立着一道約莫寸許的疤痕。
疤痕很新鮮,結痂的血肉掛在傷口兩側,就像腦門上趴着一條黢黑的蜈蚣。
使得原本雋秀的臉龐,平添了幾分猙獰。
吸!
“這是我??!”
清風徐來,吹皺水鏡。
水裏的畫面一陣模糊,但記憶深處卻忽然擠出另一個畫面。
那是三個不同方向的疊加視角。
每一個視角中,都倒映出一隻手的影子。
一隻女人的手。
纖細潔白,完美無瑕。
影子在瞳孔中不斷放大。
很快擋住了所有視線。
唰~
一抹溫熱劃過。
手和眼,錯開。
指尖掛着眼珠。
臉上多了疤痕。
銀鈴般的笑聲響起,隨着那道疤痕,一起刻進了他的腦海中。
轟~
畫面支離破碎,像海水一樣沸騰,又平息。
再次看向水中的倒影,傅寧已經不再感覺陌生。
“原來這裏曾經是一隻眼睛!”
他伸手撫過額頭上的那道疤痕,痛楚劃過心間。
腦海中已經出現一段新的記憶。
“果然是穿越了啊。”
這是一個光怪陸離的奇觀世界。
天道恆變,故常有奇觀乍現,轉瞬即逝。
而有聖人觀想奇觀瞬息,竟有所悟,故留下傳承,曰‘景士’。
景士可以通過觀想外景,接引天道獎勵,神功造化、丹方秘錄、命數神通……
推天地於一物,橫四海於寸心。
相同的景色,落在不同的眼中,會有不同的感悟。
就像一片葉,有人看到愁,有人看到秋,有人看到雄心壯志,也有人看到漠落黃昏。
有平凡,就有不平凡。
在景士之中,就有一類特殊血脈,他們得天獨厚,天生五官異於常人(眉、眼、耳、鼻、口),於觀想時,能看破諸般莫測,故而被人稱為‘靈官’。
在傅寧的記憶中,自己是天生的三眼靈官,額頭上立生第三隻靈目。
在這隻眼中,一切軌跡,盡皆遲鈍,所有的幻化都作虛無。
有點像前世火影中的寫輪眼。
不光眼睛像,連命運也雷同。
靈官即是原罪。
大家同玩一款遊戲,憑什麼你能開掛?
於是,世間偏有邪術,能豢養靈奴,奪其靈官,然後種於自身血肉,更改造化。
於是,靈官血脈成為修行界的獵物,能力越強,越成為景士爭奪的目標。
於是,傅寧的家族被滅,族人被抓捕后,豢養成靈奴,供人取捨。
傅寧也是其中之一,他從小被豢養,直至前不久,被那隻玉手奪取了第三眼,記憶至此而終。
一道細浪由遠及近,倒影再次被揉碎了,摻進海水。
傅寧收回目光。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餘。
無論在哪個世界,弱肉強食都是人間至理。
越高武,越沒人性。
更遑論這個玄幻世界,恐怕只會更加沒有下限。
“咳咳~”
繁雜的思緒,消耗了大量的精神,虛弱開始佔領高地,傅寧苦笑一聲:“穿越世界來背鍋。”
靈官,與血脈相連,性命攸關。
如果說身體是一個密封的布袋,靈官被奪走,就如同在布袋上開了個洞,裏面的元氣會快速消散。
所以靈官一旦被奪走,就意味着生命終結。
但或許是穿越的緣故,傅寧竟然神奇的活了下來。
不過他能感覺到,體內的元氣仍然在不斷流逝,如果得不到補充,結局還是一樣。
只是補足身體,談何容易?
嘩啦~
小船晃了一下。
海上的風好像更強了幾分。
“要漲潮了嗎?”
他抬頭看去。
一道細浪由遠及近,不等散開,就被後面的細浪推走,最後拱到岸上,滲進黃沙。
來如風雨,去似微塵。
世間事多半如此。
只恨前世太匆匆,今生又太艱難。
正在他不知要如何自處時,腦海中忽然亮起一點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