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跟我回家
手術台上的少年仍舊是一臉淡漠的表情,只是眉頭微蹙,微眯的琥珀色眼瞳里,透露着淡淡的依賴和委屈,只是少年的這份依賴與委屈,到底是向何人表露的,邱志文怕是難知道了。
他現在滿心滿眼都只有謝忻予的這張臉。謝忻予被他們折騰了這麼久,本就白皙的臉龐早已蒼白如紙了,纖長的睫毛上沾着不明顯的水汽,輕抿的嘴唇由於溫度極低的緣故而顯得粉紅異常,那上翹的菱角,看上去嬌嫩誘人,配着他現下的眼神兒,倒是顯現了幾分他這個年齡段所獨有的,從青春期男孩兒往青春范兒男人過度時期的,倔強的脆弱。邱志文眼神一暗,這真是讓人……
就在邱志文要吻上謝忻予嘴唇的時候,謝忻予眼神一凝,忽的張開了嘴。裏面那還未結痂的血塊讓邱志文的動作頓在那兒,然而還未等他發作,只見謝忻予蹙起的眉頭離的更近了,嘴巴微張的模樣,更像是難受至極時控制不住所做出的條件反射。
邱志文直起身喘息了幾秒,他不得不承認,這個謝忻予實在是罕有的極品相貌,只是看着他的嘴唇而已,只是離他的臉近些而已,可那精緻異常的五官,那細膩無暇的肌膚,那微微蹙起的眉頭……他真想立刻就粗暴的對待他,讓他的眉頭皺的更加緊湊,讓他那輕眯的眼瞳染上情`欲的色彩,讓他哭喊,讓他求饒……那白皙無暇的身子上面雖然爬滿了傷痕和蜈蚣線,可這樣妖冶又頹敗的組合,更加喚起了他施`虐的欲`望!這個謝忻予,他勢在必得!
深深地看了他幾眼,雖然奇怪謝忻予今兒個怎麼想開了,但邱志文僅僅猶豫了一秒就選擇相信自己,畢竟他有一個任何人都不能想像的“異能”在身上,況且謝忻予現下已經是這副樣子了,就算鬆開,想來也對他構不成任何威脅。
“咔、咔”幾聲,束縛在謝忻予身上的鐵箍全都一一彈開,謝忻予下意識的想要抬手看看,然而剛抬起一半,手臂就無力的垂了下去。
此時此刻他彷彿真的已經全心全意的依靠着邱志文,看向邱志文的眼神里有着濃濃的無助和焦急,邱志文見此,立刻輕柔的攙着他的后脖頸,將他扶起到自己懷裏,想着這裏的監控直通基地的中控室,於是溫聲安慰道:“你先別急,我現在還不能送你去那個地方,你先跟我回家,晚上我帶你進去,那裏儀器都很齊全,到時我幫你療傷。”
謝忻予喘息了幾下,輕輕的打了個寒顫,邱志文見狀立馬把外衣脫下,披在謝忻予的身上,想了想,他安慰道:“我先去把冷氣停了,你等一會兒。”
謝忻予沒有看他,微低着的頭輕輕的點了點,邱志文深深地看了他兩眼,而後轉身往外走去。
就在他轉身的那一剎那,謝忻予忽然一躍而起,撲到他的背上,邱志文本以為這是謝忻予依賴他的脆弱表現,然而後脖頸那撕裂般的疼痛卻狠狠的讓他驚叫一聲,反應過來后,邱志文兩手抓住謝忻予繞在自己身前的手腕,一個反摔,將仍然有些踉蹌的謝忻予擰倒在地。
邱志文咬牙踩着謝忻予的胸口,抬手輕摸,撕扯的疼痛讓他倒吸一口冷氣,謝忻予竟然給他脖子咬掉了一小塊肉!這是攢了多久的力氣!
“你這個賤人!”邊說,邱志文邊氣急的使勁碾踏着謝忻予的胸口,脖子上的血不要命的往外流着,真他`媽疼!沒想到這賤人竟然是假意投誠的!邱志文喘着粗氣磨了磨牙,抬起腳就要往謝忻予的臉上踹去。
謝忻予手中凝結的冰錐還沒來得及發出去,幾根密集的鋼針突然從門口的方向朝着邱志文的面門撲來,邱志文躲避的姿勢有些狼狽,他只有一個隨身空間,本身是沒有任何異能的。
抬起頭后,邱志文愣了一秒。對面站在門口的男人,怎麼看也不像是D市基地里的人,這樣出眾的樣貌,上位者的氣息又這般明顯,如果……
謝忻予眨了好多次眼,他不確定現下自己看到的是不是真實的景象。邱志文與許思琦都不知道他的異能早已經在那藥物的過量攝入下產生了變異,他積攢了好久才有些力氣凝結一個冰系異能的冰錐,然而還沒等他施放出去,那個男人,竟然出現了……
就這麼傻傻的望着站在門口的男人,那倒在門口死不瞑目的許思琦絲毫沒有奪走謝忻予一丁點的目光,他現在什麼都不想去想,也不想去追究,他只知道自己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在沸騰,在叫囂,是因為許思琦的那一針,還是因為見到了眼前的這個人,他已經分不清楚了……
努力讓自己的思維清醒,謝忻予慢慢撐起了身子,果然,謝銘見他如此,大步上前,一把抱起了他。
謝忻予喘了幾口粗氣,張了張嘴卻反應過來自己早已不能再說話,他阻止了謝銘想要一探究竟的手,抖了好久,這才在謝銘的手上,劃了幾筆。
————你不該來。
謝銘是B市的人,或者說,謝家是B市的謝家。如果是太平盛世,有這個背景在,自然不論走到哪都是無需顧慮的。可現下是末世,每個安全區的領導人幾乎都變成了握有軍權的首長,本來這是更好的,因為謝家在這方面更佔優勢。只是,瞧他現在的下場就該知道了,末世的一切都不能再用以前的標準衡量了,只要遠離B市,手裏沒有穩紮穩打的實權,脫離了謝建國的餘威,他們謝家的人,也只是姓謝的一戶普通人家罷了。他們是很有錢,可是那些錢在這末世,恰恰是最沒有用處的東西……他們謝家曾經的輝煌,早已在這個危機四伏的環境裏被人不得不遺忘。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謝銘仍然來D市找他,還這樣強硬的闖進研究所,如果蕭遠恆追究起來,就算是謝銘,也……
感覺到身體裏的血液沸騰的越來越厲害,謝忻予死死的咬着牙,嘴裏泛起的乾渴感覺讓他的喉嚨不自覺的咽了咽,他喘息的速度越來越慢,呼出氣的聲音越來越粗。
————一會我變異了,一定要殺了我。
等到謝忻予慢慢的寫完,謝銘的手僵了僵,他沒有回答謝忻予的話,而是一把將謝忻予死死的抱在懷裏,力度之大,讓謝忻予甚至感覺有些疼痛。
謝忻予緊閉着雙眼,在謝銘看不見的角度,兩行淚水就那樣無聲的流了下來。
他從來都不稱呼謝銘為父親,或者爸爸。
謝銘今年28歲,而他,20歲。他們之間只相差八歲,十五歲那年的初次見面,讓他叫一個大哥哥為爸爸,無疑是對他智商的諷刺。接下來的這些年裏,面對看起來幾乎比實際年齡還要年輕幾歲的謝銘,不認識的人幾乎都以為那是他哥哥的謝銘,那聲父親或是爸爸,他實在是喊不出口。
雖然沒有血緣關係,可謝銘的確是一個稱職的父親。
因為小時候親眼見到自己的父母死在自己面前,所以他的性格一直是寡言少語的。如果成績下滑了,謝銘總會放下手中的一切事情來找他談心。他會問他,是不是與同學相處的不夠好,用不用換一所學校。或者是問他,難道是他早戀了嗎,如果早戀了,把女朋友帶回家給他看看也是可以的,只要別鬧大肚子……直到自己保證下一次考試成績會有所提高,謝銘才會結束那溫聲軟語的談話。他就是喜歡用那種讓他無可奈何的方法令他不得不妥協,明明是那麼溫柔的一個人……
謝銘還是一個任性的父親。
他明知道會引起怎樣的騷亂,仍然會三不五時的親自去接他放學。每一次都會引起學校里一些女生的關注和驚叫,從Vanquish那樣搶眼的車門後走出來一位大帥哥,雖然這帥哥總是戴着墨鏡不露廬山真面目,但那樣的場面,還是讓人忍不住心跳加速的。他和司機都提議過幾次,但都被謝銘駁回了,謝銘想接,誰攔都沒有用。
謝銘也是一個麻煩的父親。
但凡冬天的時候,謝銘總會早早的就讓吳媽煲好熱湯等他回家。冬季的那幾個月,日日都是如此。他不喝,謝銘並不會出聲強求,他只會那樣直直地盯着他……直到後來,他已經練就了只要一口,就可以大致說出這湯里都加了哪些藥材的地步。
只是那些葯膳湯,把他青春期的身體喝的幾乎日日冒“火”……
想到了曾經懊惱的不得不躲到衛生間裏,邊自我解決邊暗暗詆毀謝銘的時光,謝忻予咧嘴笑了笑……
其實謝銘對他真的好到不能再好,他經常蹲在地上,像照顧孩子一般的,親自給他系鞋帶。原本這個動作在父子之間是無所謂突兀的,但那也僅限於孩童時期。他早已成年,謝銘的身軀又很高大,所以單膝跪地幫他系鞋帶的時候,總會讓他產生一種,謝銘是在對他傾以虔誠的錯覺……
謝銘會在天冷的時候,抬手摘下自己脖間的圍巾,再繞到他的脖子上。他的動作總是斯文而優雅的,配着他那溫柔的眼神,總能讓他產生一種,這個人的溫柔已經刻到了骨子裏的錯覺。
是的,那才是真正的錯覺。
空氣中的血腥味兒彷彿正在印證他的想法,謝忻予的呼吸不受控制的更加粗重了,他微微屏住呼吸,努力維持着眼前的清明。
邱志文那四分五裂的屍體幾乎鋪滿了地面,屍體碎塊上滿滿的鋼針和鋼片示意着謝銘是如何殺死他的,是金屬系的異能嗎?還沒等謝忻予反應過來,四周所有的金屬製品全部在謝銘的催動下慢慢軟化,意識到謝銘的目的,謝忻予慌張的抬起頭看向他。
謝銘感受到了謝忻予的目光,然而他沒有轉頭回應,只是繼續着手中的動作。在謝忻予看不見的角度,謝銘的眼眸里翻滾着來自地獄深淵般的,毀滅性的絕望。然而他手上那閑適的動作,卻與眼神里表達的情緒完全相反。
在謝忻予面前,他始終是溫柔到極致的,那動作自始至終都與想要摧毀這片區域的暴徒扯不上絲毫關係。由於研究器材沒有一件是可以脫離金屬的,謝忻予甚至聽到了隔壁屋儀器坍塌的聲音,金屬異能……這,是異能吧?
謝銘的異能似乎比整個D市安全區裏的異能者都要厲害,因為十幾秒后謝忻予幾乎聽到了地面上的一些躁動聲音,研究所在地下,如果不是極大的慌亂,這裏是不可能聽到上面的聲音的。
四周的溫度越來越高,謝銘終於看向了謝忻予,那細長的眸子裏,目光如往昔般溫柔,他慢慢地走向謝忻予,“小予,跟我回家。”
溫度的升高讓空氣中的血腥味兒更加濃郁,研究所走廊上慌亂的跑步聲和嚎叫充斥着謝忻予的耳膜,他粗嘎着喘息着,回……家?見到謝銘快要走至跟前,謝忻予的心裏尖銳的一痛,背部不受控制的慢慢弓起。不行,不能再等了,謝銘他……
雖然謝銘看着他的眼神一如往,可那溫柔後面隱藏的瘋狂和執拗,他全都看得清楚……他太了解謝銘的為人了,什麼同生共死之類的事情永遠不會發生在他的身上,況且喪屍還是那樣狀似活人的情況……看樣子,如果他變成了喪屍,謝銘非但不會殺了他,謝銘他,說不定還會養着他……
讓他吃活人肉?媽`的!絕對不行!咬牙忍着頭部的疼痛,快要沒時間了,腦子裏的東西……已經越來越模糊了……
飄忽的視線定格在一點,謝忻予反應過來了什麼,連忙甩甩頭走到邱志文的屍體旁,從那屍體碎塊中撿起那枚如古錢般大小的黑色玉佩,他抖着手快步走回謝銘身旁,抓住謝銘的手到口邊剛想咬破,卻頓在了那裏。
病毒的變異或許又加深了,不然為何他的腦子現在會這樣遲鈍?如果咬下去了,那謝銘豈不是……而且……鼻尖傳來的謝銘的味道,實在是……
努力咬牙維持着清醒,謝忻予呲牙咧嘴的比劃了半晌,可謝銘就是不為所動,只是那樣直直的看着他。
謝忻予急的渾身發熱,想要滴血認主怎麼就那麼費勁,他一把抓住謝銘的手指,抬手就想往謝銘的嘴裏送,可誰知謝銘一拉一拽,竟是把他抱在了懷裏!
“小予。”謝銘的聲音如此平靜,與往日的溫柔大相逕庭。
謝忻予哪管得了那麼多,他從嗓子裏發出了低低的沙啞喝聲,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抱還溫情!連他自己都快信不過自己了!謝銘就不怕被咬嗎!
“跟我回家,小予,跟我回家,別再離開我了,好嗎?”
一句話定住了謝忻予奮力掙脫的動作,不為別的,只為這看似平靜的話里竟然帶着隱約的顫音。謝銘他竟然,哭了?
謝忻予張了張嘴,然而充斥在鼻尖的誘人味道讓他只想要狠狠地咬上一口,謝銘胸膛的溫度讓他既留戀又恐懼,喪屍也會覺得鼻子酸嗎?
謝銘竟然哭了,謝建國死的時候,謝銘都忍着沒哭……
是因為知道他沒了舌頭,還是因為知道他幾乎已經變成喪屍了?別再離開他……他,離開他過嗎……
茫然了一會兒謝忻予這才反應過來,是啊……那天他睡的朦朦朧朧,被粗喘的聲音擾醒,誰知道剛睜開眼……就見到謝銘低吼着他的名字射了精……這着實是給他嚇得不輕,他不敢聽謝銘的任何解釋,不管不顧的直接就跑到了小時候生活過的D市,而後跟穆然哥亂醉一宿,一覺醒來,末世就爆發了……
當初的那些情緒以現在的情況來看,是多麼的可笑又滑稽!他難道一丁點都沒有發現謝銘的不對勁嗎?自從十八歲生日那天他主動親了謝銘臉頰一下之後,謝銘每次與他獨處的時候,那溫柔的眼神後面深沉又壓抑的炙熱,就算是再遲鈍,他也有所感覺了……
可是他,他不是沒有反感嗎,就算那眼神好似舔在了他的皮膚上一樣黏膩,他……他明明不討厭,甚至是……
如果他當初沒有該死的矯情的選擇逃避,哪怕大吵大鬧的留在B市……然而想到了林穆然那乾淨的笑臉,謝忻予痛苦的皺起了眉,如果當初留在B市,估計也就再見不到穆然哥了……
真`他`媽的狗`屎!他當初為什麼要犯`賤去管別人的事!那一點所謂的善念,竟讓他連後悔的資格都失去了!誰都先別怪,他只怪自己傻缺腦殘!如果紀程在的話,估計一定會大刺刺的直接罵他一句:你`丫就是個二`逼。
對了……還有林博文,不知道他們都過的好不好,有沒有順利的活下去……
他知道,可能過一會兒他就沒有任何思想了,他不想在這一刻胡思亂想的,只是為什麼,一想到自己即將和謝銘永遠分離,他的心怎麼會那麼痛……
雙手死死的攥着拳頭,過了好半晌,一根冰錐豁然凝在謝忻予的手中,他窩在謝銘的懷裏慢慢地、狠狠地吸了一口屬於謝銘的氣息,而後輕輕的往後仰了仰,緩緩地抬起頭。
他的雙眼早已赤紅,可看向謝銘的眼神里,卻帶上了從未有過的炙熱渴望。
就是現在!
就在謝銘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神的時候,謝忻予突然將那冰錐狠狠地插向了自己的後腦下方的頸椎上,見到謝銘眼裏的瘋狂與執拗全部變成了呆愣和茫然,謝忻予這才緩緩閉上了眼睛。
就讓他殘忍這一把,他果然,還是不希望謝銘忘了他,就讓他自私這一把……
在二人都沒有注意到的地方,謝忻予左手中的那枚黑色玉佩極快的發出一抹紅光后又恢復了本來的模樣,隨着謝忻予手掌的放鬆,“啪”的一聲,掉落地上,摔成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