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十一

雞血藤,味苦、甘,性溫,活血補血、調經止痛、舒筋活絡,主治風濕痹痛、麻木癱瘓、血虛萎黃、痛經;紅花,味辛,性溫,活血通經、散瘀止痛,主治經閉、痛經、惡露不行、胸痹心痛;威靈仙,味辛、咸,性溫,祛風濕、通經絡,主治風濕痹痛、肢體麻木、筋脈拘攣、屈伸不利;川芎,味辛,性溫,內行血氣、外散風寒,主治血淤氣滯、血虛風熱;酸棗仁味甘、酸,性平,養心、補肝、益膽、安神,主治陰血虧虛、心神不安;茯苓味甘,性平,入脾腎兩經、又入心經,主治寒熱、脾虛、水腫、濕盛……五十料補?湯中,常見的營養神經的藥材錢小莉手裏就有,剩下不常見的,名貴、稀有,老道不慌、所以昌響也不慌,既然之前能搞來蜜靈仙脂、狴合烏,就一定能夠搞來苗嶺蠡、天黛藤,那個叫作“京都葯囊”的中藥店真是個很神奇的所在。

昌響把自己關在宿舍里,《黃帝內經靈樞素問》《難經》《脈訣》《本草》《醫宗金鑒》《靈藥秘方》《鬼遺方》《齊氏醫案》《痘麻醫案》《齊氏家傳醫秘》《痢症匯參》之類的書都是老道填鴨式的給讓自己深讀的書籍,不能說倒背如流,至少像是電腦檢索一般能準確地說出需要的內容在哪一本哪一章哪一頁,《瘕癥方》《聚野時劑》《箴石錄》等上古典籍由於保存環境不好,閱讀有一定困難,困難到每次研讀時都能根據味道和書里夾着的殘碴判斷出老道讀它們時吃的是啥。就在昌響覺得自己的視力在迅速下降時,他找到了苗嶺蠡、天黛藤的藥性和用法以及對應的針法,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天,李曉曉找他都快找瘋了,三天來昌響根本不出門,敲門也會被轟走,而且語氣相當不耐煩,怎麼聽都象是放狗屁呲人。

李政在使用常規的戒斷措施時,昌響還加了罌粟殼、火麻仁,但效果不大,天知道這個把命都豁出去的年輕警察在執行任務時究竟對自己下了怎樣的狠手,都是掙工資、真能把命豁出去掙工資的能有幾個?帶着崇敬,昌響這三天來的研究非常認真,認真到有個陌生電話不厭其煩地撥響,又被昌響不厭其煩地掛斷了,他終於列出了比五十料補髓湯更複雜的百味逆心滌腑湯,所謂百味,是指需要將近百種藥材;所謂逆心,是對心嚮往之的、驅之不去的毒癮的逆行;所謂滌腑,是蕩滌肺腑之內的毒素,再造臟器的正常元素平衡。由於排毒與養髓需要齊頭並進,對兩副葯互相的剋制着實讓他煩神。

一腦袋火星子的柯絨見面就想咬人,由於昌響不接電話,她去了市宗教局,得知昌響辭職后,當即就想打道回府,作為體制內的工作人員,她又對造成昌響拋棄工作的義無反顧感到好奇,通過反覆打聽,終於找到了僦居療養中心。

二人的“相親”是在食堂里進行的,也是在一群八卦長舌婦的圍觀下進行的,起初的傳言是被昌響拋棄的“秦香蓮”千里尋夫來了,但大家看到這兩個人見面時表露出來的陌生與錯愕,擠在長舌婦中間的劉建軍就知道大家猜錯了,便小聲的開始引導新一輪的妄猜,食堂里充斥着低分貝的嘰嘰喳喳。

柯絨,26歲,在nj市司法局工作,這次請了一個星期假趕到這邊,然後用了三天時間才找到相親對象,幸虧我還算有些耐心,淘寶買個物件還能看到照片,相親這種事不見到真人就退貨可不行。昌響的父母知道兒子的審美,所以柯絨也有着一頭幹練的短髮,面容嬌好,身材么也沒得說,因為南北溫差的原因,柯絨把羽絨服脫下來搭在椅背上,顯露出凹凸有致,她用小勺攪着面前的咖啡,漾起的薄霧梟梟地從面部劃過,蒙太奇的感覺。

昌響,31歲了,喏、工作環境你也看到了,早早地為自己準備了養老的地方,邊打工邊為將來做準備,我自己的長相自己知道,沒可能像媒人說的那麼端正,工資收入么還好,畢竟也算是管理人員,但對於如今的相親條件來說可能不是很理想,畢竟沒車沒房、父母俱在。昌響喝的仍然是白開水,食堂里是有咖啡機的,但他從來不碰。

一定要有車有房、父母雙亡才是最理想的相親條件嗎?柯絨問。

原本不應該是這樣的,但潮流這東西、怎麼說呢,有優有劣,有時尚、也就有流感。昌響的話如同他喝的白開水,真的平淡如水。

工資收入能夠滿足買房的條件嗎?柯絨又問。

應該沒什麼問題吧,一年的工資倒是夠買個衛生間的,哦對,是本地的房價,和你們nj的房價有差距,但我目前還沒考慮買房,我喜歡這個山坳里的環境。

兩個人聊着天,終於有人忍不住想要過來試探,大家把李曉曉推出來了。

昌主任昌主任,京都葯囊來人了,昨天就到的,歲數不小,吵着要見你呢。

讓老道接待,原本就是老道的熟人。昌響轉向李曉曉,所以沒看到柯絨正在觀察他的側臉。

見過道長了,道長叫他找你的,算啦我說不清楚,錢主任!

李曉曉飛快的跑開,換上錢小莉走到近前向柯絨擺擺手打了招呼,俯下身子露出胸前那顆晃悠悠的梵克雅寶,討債來的,老掌柜的想要回之前的藥材。

賣出的藥材還有討回去的道理?約到我辦公室面談吧。

眼看着錢小莉梟梟婷婷地離去,柯絨忽然感到一陣自卑,她不解地問,這裏這麼多漂亮姑娘,你還用得着相親?!是你撩妹的手藝太菜還是真的長了一顆不吃窩邊草的良心?

昌響一攤手,不太好解釋,你就當這裏的醫生和行政人員都是不婚族吧。我去處理點閑事,你去找李曉曉李主任,讓她給你做個檢查,恕我直言,你可不是一般的腎虛啊。

柯絨的臉忽地一紅,胡說什麼,腎虛是你們男人的事。

昌響笑了笑,理解誤區吧?女人既然有腎就可能腎虛,現在工作和生活的壓力都很大,作息時間不規律、熬夜、暴飲暴食,出現腎虛很正常的,最近有沒有頭暈耳鳴、腰酸腿痛、夢魘盜汗之類的情況?

好像有點。柯絨歪着小腦袋想了想,最近加班比較多,你怎麼看出來的?

昌響說,先檢查再說吧。

還給我!

和昌響甫一照面,宗寰宇就是一聲斷喝,把昌響嚇了個哆嗦。

還什麼?

蜜靈仙脂、狴合烏!

用了。

小砸!少扯淡,那玩意兒是你這個小破地方個把月就能用完的?

宗老先生,先不說用沒用,葯、我買下來了,錢、如數奉上了,您老先生就是賣個西瓜出去、客人也掏了錢了,您還能把西瓜要回去?這事兒咱們得講理。

宗寰宇並沒有老藥鋪掌柜的那種寶相莊嚴,倒也不是什麼刁鑽的面相,老頭兒這會兒大概血壓有點高,白凈的麵皮下透出血絲來,昌響嘗試着去捉老頭兒的手想要掌脈,卻被一把甩開。

那倆寶貝是我們京都葯囊的鎮店之寶,擱我頭上頂着都怕讓太陽曬化了,家裏那個敗家玩意兒倒好,我剛離開沒幾天,他給當普通藥材給賣了,還給搭上一輛車當添頭,他當那是什麼玩意兒?賣豬頭肉嗎?還給搭半斤下水?宗老頭兒氣得發喘。

昌響笑了,您老攤上敗家兒子回家罵去,關上門打斷他的狗腿都沒事兒,但您擱這兒發這通火就不講道理了吧?您要是不解恨,那輛車還沒過戶呢,我給您送回去?!

少扯啊!老頭子我今天還就不講理了,把葯還回來,祖宗傳下的藥鋪就靠着寶貝撐門面呢,老頭子那藥鋪傳下來都幾百年了,藥王爺就在當中坐,十大名醫列在兩廂。

昌響跟上,先拜藥王后拜你,你是藥王爺的大徒弟。

宗寰宇:藥王爺他本姓孫,騎龍跨虎手捻着針。

昌響:內科的先生孫思藐,外科的先生華佗高。

宗寰宇:孫思藐,醫術高,三十二歲入的堂朝。

昌響:一針治好了娘娘的病,兩針紮好龍一條……打住吧,這段叫《同仁堂》,您那個藥鋪叫京都葯囊,是一回事兒嗎?

兩個人拿快板書漚氣,老頭兒總算安靜下來,坐下就開始曲線救國。

小夥子,我和壚甌道長也是從小一邊兒長起來的朋友,從感情上來說也能叫莫逆之交,你是他的弟子,我得算是師叔輩兒了吧?行行好,給師叔個面兒,把葯還回來可好?

昌響乾脆利落地叫了一句“師叔”,葯真的用了。

小夥子,少糊弄師叔了,這葯就連老道也只是聽說過沒見過,當年他在我家把自己灌得滿院子亂尿,也沒得上一眼,他都不會用的東西,你敢用?

師叔,就不談講理不講理的事兒,那葯現在連藥渣都沒剩下。

哼哼!宗寰宇失去耐心,冷笑了一聲,小砸,我還真不是面你,知道怎麼用嗎?

昌響輕輕地說了三個字。

紫柚木。

宗寰宇立刻安靜下來,他挑動着眉眼上上下下地看着昌響,什麼病?

胰線癌,晚期。

人呢?

治癒出院。

宗寰宇沉默了幾息,方子呢?給我看看。

昌響抬頭看着老頭兒。

宗寰宇眼神里的渴求漸漸地融化,他嘆息着說,好吧,不該問的,我這把年紀不該做壞規矩的事兒,老頭子我這輩子潛心研究膏方,知道大概的劑量,那兩味葯不可能用完的,是吧?

昌響的回答立刻擊毀了老頭兒最後的一點希望,所以呢?剩下的您老拿回去繼續放在恆溫箱裏?即使遇上病人,也只是拿出來續命而不是救命?

宗寰宇知道蜜靈仙脂、狴合烏的用途和用法,這是遠遠不夠的。同一份葯案,不同的病人、不同的脈相,醫生要做出的選擇是千變萬化的,昌響作為後輩,能夠掌握藥方的指向性和劑量,已經是非常難得,而把這樣的藥方交給其他人,有時候可能不是救命、而是殺人。

老道一手捏着根鴿子腿啃着,一手抓着昌響的方案念念有詞,嗯……腎腧、腰眼、命門、大腸腧、天樞、氣海、關元、中極、血海、梁丘、大赫、足三里、三陰交、絕骨穴行針補虛通絡,合谷、太沖穴、尺澤、百會、風池穴行氣活血,五十料補?湯通經養絡,百味逆心滌腑湯止癮怯毒,“十八反”和“十九畏”都對照過了?

昌響點點頭。

每次上山,老道都不給他留飯,下山到了食堂就胡吃海喝,帳還得算在昌響頭上,因為老道是不領工資的,今天還多了兩個蹭飯的,宗寰宇吃東西也不會客氣,此刻宗老頭兒雖然坐在一邊,卻也沒心思吃,總是有意無意地往老道手上瞟。

老道索性把方案丟給宗寰宇,苗嶺蠡、天黛藤,有嗎?

宗老頭一驚,這方子……我能看?

看唄。老道一臉嫌棄,看了又不一定會用、用了又不一定用得准,就是問問你能不能搞到這兩味葯。

宗老頭兒如獲至寶,迫不及待地抓過方案來看,嘴裏卻說,蜜靈仙脂、狴合烏都讓你們騙到手了,還在乎這個?

老道看向昌響,你沒給人錢?

昌響說,給了,好幾百萬,一折都沒打。

老道轉向宗寰宇,那就不能叫騙,願買願賣的事兒。

另一個蹭飯的正和姑娘們擠在一桌,看得出來,柯絨的親和力不錯,僅僅一個下午就和療養中心的女孩們混熟了,當然也不排除被幾個科室護士看光之後由於基本的羞澀造成的斯德哥爾摩癥候。遠遠地看到昌響起身收拾餐盤,就急忙跑了過來。

我要投訴你。柯絨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一點都不溫柔。

理由?昌響洗凈餐盤,整整齊齊地放到寫着自己姓名的柜子裏。

你害得我耽誤了整個下午,做了多項檢查結果都是正常的,我現在嚴重懷疑你的執業資格,也懷疑你在通過過度檢查謀取不正當利益。

都正常嗎?昌響充滿懷疑。

李曉曉主任說晚上會把報告給你看的。

昌響在外套上擦乾手上的水,抓過柯絨的手腕,一邊掌脈一邊說,眼睛睜大,向左看、腦袋別動,向右看、向上看、向下看,張嘴說“啊”……這下麻煩了。

柯絨瞪着昌響等待下文,不可否認,她的大眼睛很漂亮。

昌響向老道招招手,老道正在用鴿子湯漱口,鼓着腮幫子過來一看柯絨,咕咚一聲就把湯咽下去了,這姑娘可不是一般的腎虛啊。說著,就用油膩膩的手抓住了柯絨,眼睛睜大,向左看、腦袋別動,向右看、向上看、向下看,張嘴說“啊”……老宗!

宗寰宇抓着那張紙走過來,這姑娘可不是一般的腎虛啊,來,眼睛睜大,向左看、腦袋別動,向右看、向上看、向下看,張嘴說“啊”……

柯絨煩了,有完沒完?

老道問,做過檢查了?

昌響說,我們這兒能做的檢查都做過了,一切正常。

老道又問,你什麼判斷?

望聞問切,還差個問。

老道和老宗轉身就走,問去啊!

昌響懞在當場。

兩個老頭兒溜得飛快,幾乎是只見飛灰不見人的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昌響環視四周,梁主任錢主任!到康復科主任室談話!

之所以這樣鄭重其事,是因為有些話實在不是男女私下聊天可以說出口的,比如這句“房事的頻率”。在梁雁的辦公室里,非常有涵養的柯絨女士暴起的時候,再漂亮的大眼睛也會給人一種恐怖的感覺。也對啊,有房事幹嘛還要相親?這很無厘頭的好嗎?

可是,從目前來看,你確實有舌紅、苔白、脈沉的現象,經我的經驗你應該會感覺到煩熱、潮熱、盜汗、心煩、失眠、頭暈、耳鳴等等一系列的反應,這其實是……

沒有什麼其實!你的意思是說我有男人,但還是掛羊頭賣狗肉地大老遠跑來和你相親?你在侮辱我的人格和品德好嗎?

昌響沉默着思考了幾十秒才問梁雁,梁主任,你們平時都是怎麼讓病患配合醫生訪談的?

梁雁笑着說,這事兒吧,從根兒上就有問題,你出去。

就這樣,昌響被轟出了主任室,留下三個姑娘在室內說私房話兒,昌響仰着脖子看了看走廊的吸頂燈,突然發現自己可能不大適合做醫生,徨論做個有執照的醫生,他只會做判斷、制訂治療方案,與病患的交流實在不拿手,對了,梁雁門前的走廊燈好像有點接觸不良啊。

昌響胡思亂想了一會兒,錢小莉出來了,我就說嘛,有些女孩兒家的話真不是你能問的。說著,錢小莉爬上了昌響的耳朵。

昌響不明白為什麼錢小莉以及錢小莉一類的姑娘們即使剛吃完晚飯還沒刷牙,口氣仍然可以保持清新,沒有大蒜韭菜味兒,哪怕晚上食堂還安排了加量鹽的菜盒子,耳朵眼兒痒痒的、卻又很舒適,舒適得不想讓錢小莉離開。

對不住,我們這是個療養機構,很多檢查設備都不具備,今天晚上你可以在我們的職工宿舍住下,梁主任安排一下,明天你可以進城到市一院檢查垂體激素、甲狀腺功能、皮質醇、24小時尿遊離皮質醇,當然重點是做ct或者核磁之類的影像,重點是查鞍區、蝶竇,也可以到nj的醫院做這些檢查。當然,以上都是個人或者說本療養中心給你的建議,聽不聽在你,我們只是有責任對你作出提醒,我相信其實你已經發現自己在健康方面的……一些小問題吧。昌響臊眉搭眼地對柯絨說。

今晚梁雁和錢小莉擠一個房間,騰出一間給仍在生悶氣的柯絨。而昌響大概率是要睡辦公室了,因為回到宿舍時,他看到老道與老宗正坐在他的床上一臉壞笑,看來這倆老頭兒不光是蹭吃蹭喝來的,現在連床都要蹭。

垂體腫瘤估計跑不了。昌響咂了咂嘴。

聽說那姑娘是你父母給你相的媳婦?老道好像看到昌響腦袋上的離離原上草,按捺不住的笑。

昌響被老道笑惱了,要不要我和父母打個招呼,乾脆讓他們簽字同意,我也索性皈依了正一算啦?

宗寰宇也在笑,我看行,不過你大概忘了,正一是可以娶媳婦的,你就算入道也逃不了父母給你安排相親的事兒。

昌響咬牙切齒地說,師叔,你的寶貝活該讓敗家兒女給賣了,老不厚道啊。

其實老少三個人都忽略了一個概念,柯絨是沒有男朋友的,也沒有什麼混亂的私生活,只不過由於可能存在的垂體腫瘤,造成這姑娘發生了“不可抑制的慾望”,而且這種慾望是不可控的、隨時隨地的,好在現在的電子商務使女性紫薇用品很容易購得,不同在於,已經基本擺脫了失禁和嘔吐的花瑤買的是純金殼體的定製版,司法局普通科員柯絨買的是簡裝版,矽膠的。

宗寰宇摸着下巴上花白的短鬍子,小砸,你不會有處女情結吧?其實嚴格意識上來說,姑娘家用那玩意兒,應該不算失身……

老頭兒,趕緊給咱們的英雄警官找葯去啊,那輛麵包車我們不要了,現在安排人送你回去!昌響氣急敗壞。

老道出來打圓場,今晚好像忘了喝酒啊,去給我弄點來漱口,對了,你什麼時候認的師叔?!

撇開兩個不着調的老頭兒,昌響把辦公室的幾張椅子拼起來,打算躲個清凈並勉強打個盹兒,骨外的護士慌不擇路地跑來連門也不敲,嚇得昌響把腰帶又繫上了,倒不是怕走光,內褲確實是壞了倆窟窿的,外面光鮮裏頭腐朽傳出去明天療養中心又有段子流傳了。沒顧得上系領帶就來到骨外科病房,看得出來,李警官已經用了最大的毅力在剋制毒癮發作的癥狀,咬着牙堅持的剛毅面孔變得扭曲,滿臉的鼻涕眼淚看上去並不滑稽,岳彬主任急得滿頭大汗,不停地翻看李警察的眼皮,已經穿上約束衣的李警官出現了狂躁不安、脈搏加快、血壓升高、體溫升高、瞳孔放大等一系列體征。為了便於之后的治療期觀察,昌響沒有考慮鎮靜劑,而是讓人把江舜淮揪起來實施針麻,先一步趕到的壚甌道長叫了聲“我來”便掏出了針囊,行針過程中連同昌響和宗老頭都動手按住了非常不安的警官,好在老道認穴精準、下手迅速,而且李政的截癱也使他的身軀無法做出太多的抗拒動作,警官逐漸平靜之後,宗老頭兒惡狠狠地說,我現在就打電話讓那邊發貨!

老道則表示,這個病人我親自動手。

江舜淮輕輕地說了一句只有他自己聽的清的話,憑什麼?

大約是習慣了閑散,乍忙起來,整個療養院的人們都有些不適應。雖然入住的病號也就是這幾位,天天睡籠屜的花瑤、廣場毛人曹阿憶、搖着輪椅到處亂竄的楊根潤,還有被約束衣捆在病床上的緝毒警。為了人人有事做,昌響擺出資本家的嘴臉,把各科室的護士集中起來分片包干,警官那邊加派了人手,曹阿憶是個危險分子,有個意志堅定而且不喜歡大鬍子的放他身邊就好,楊根潤是個等死的土財主,有兩個人伺候着給點面子就成,剩下的派給花瑤,雖然給的錢少,咱們也不能太勢利了是不?

但是很明顯,有人對護士不大滿意,毛人曹阿憶是其中之一,幾天來總是在食堂里、廣場上、病區時有意無意地往昌響面前湊,見昌響面色不善就拐個彎溜走,再伺機尋找昌響落單的時候,比如說昨天,昌響剛拿到了京都葯囊發來的快遞,如獲至寶地捧着包裝盒往藥房跑,曹阿憶提着那把破結他跟在後面也跑上了,昌響頭都沒回就嚷,有什麼事兒找李曉曉主任,我很忙的!

毛人又拐個彎向另一個方向跑去。

跑得這麼利索,該出院了啊!昌響邊跑邊想。

事兒急,不由得昌響不跑,李政警官總是靠老道麻翻在床上也不是個事兒,五十料補?湯、百味逆心滌腑湯的藥材總算是齊了,昌響揪着江舜淮熬了個通宵,就在煎藥的過程中,江舜淮全面發揮了嘴頭上的功夫,百分之五十的問題是問配方、劑量、成分,剩下百分之五十的問題就是“李曉曉會不會喜歡他”,搞得昌響很是煩躁。上半夜還有倆老頭陪着,下半夜老道和老宗就溜了,害得自己又沒地方補覺,把葯湯交給江舜淮和岳彬、交待了服用方法就回到辦公室倒氣兒,剛囫圇睡著了,又被李曉曉、錢小莉、梁燕這1500隻鴨子鬧醒,而且醒得很狼狽,因為男人么,最常規的睡姿是把手揣在褲襠里。

梁燕說,他和小柯姑娘真般配。

錢小莉說,可不是嘛,都愛自己搞定。

李曉曉看着這兩個女流氓,照這樣下去,這世界男人女人都不需要對方了是嗎?

自我性刺激行為是性能力或性張力的釋放的一種形式,西歐與北美文明初建時期的宗教會把這種形式定義為肉體犯罪,其實這是一種自我克服精神苦悶和孤獨的方式,不過你們把老昌的行為也認作是那個是不合適的,這不過是男性睡眠期間的一種不經意的慣性動作而已。能把所有的事兒拽出一堆理論的肯定是劉建軍。

劉建軍居高臨下地瞧着昌響,剛過了一天,你的現任就變成前任了,人家走了,你都不送送?

昌響不好意思地在椅子上翻了個身,走就走了唄,爹媽安排的相親能有多少是靠譜的。

買賣不成仁義在啊,茫茫人海相識不易,好歹送上幾句貼心話,也不枉人家大老遠的跑來。看來李曉曉被柯絨收買得很徹底。

得了。昌響咂着嘴,她大概率是髓海風疾,外感邪毒、情志不調,或者先天不足、正氣虧虛……

打住!劉建軍揪着自己的腦門作痛苦狀,你的中醫理論還是留着和江主任說,我懶得聽,咱們是不是被關在這裏關久了?關散漫了?失去生活動力和目標了?怎麼對姑娘都沒興趣了?

扯淡,江主任對姑娘感興趣着呢,着迷的那種。昌響知道睡不成了,揉着眼睛起身。

李曉曉趕緊八卦,誰啊誰啊?江主任迷上誰了?

昌響心裏替江舜淮抱屈,這些日子的媚眼算是白拋了,合著人家根本沒接收到信號。

見當家的不吱聲,劉建軍又說,和楊老頭聊過了,人家起初是打算來搞團建的,黑社會都能團建,咱們既然悶在這塊地上這麼久,要不要也搞個團建?

昌響在心裏核計了一番,其實他核計的是一大早因熬夜造成的偏上陽虛能不能泡個熱水澡,想了半天覺得自己還算年輕力壯,無所謂了,走,吆喝上所有人,去游泳池開會。

是的,昌響不喜歡游泳池,小是原因之一,大家幾乎都是半裸着漚在水裏,非要定義為開會,真的嚴肅不起來,可現在的情況不大一樣:之前療養中心基本上是空的,而現在雖然客人不多,卻偏偏有幾個愛亂串門子的,毛人是一個,剛剛還看到他從辦公室的窗口飄過,楊根潤算一個,也不知道楊老頭兒的電動輪椅怎麼就沒有個電池耗盡的時候。

但真正到了游泳池就由不得昌響了,他愛游野泳,所以沒有泳褲;內褲上有倆窟窿,穿這玩意兒下水比較奪人眼球,於是他不得不坐在躺椅上居高臨下地看着水裏的幾隻餃子,時刻提防着再次被餃子們扔水裏去。

上次在這兒,就是把我扔水裏那次,好像說過安排休假來着,今天大家都在,議一下這事兒。昌響努力不去看錢小莉那件“走光”牌的藍色游泳衣。

這誰出的主意?方明問道。

梁雁一努嘴,喏,最白的那個。

眾人看向劉建軍,話說這傢伙真真兒的一身白肉。

劉建軍忙着擺手撇清,各位,我建議的是團建,可沒說休假。

岳彬說,這會兒我伺候着那位犯癮的警官,唐大釗、方明都跟着我混個熱鬧,哪有時間外出團建?

唐大釗不愛聽,什麼叫跟你混?又不是什麼主刀大主任,還不讓觀台嗎?

史明素說,意思是你們都有事兒就我閑着?李警官有什麼不良體征,難道我們急診科沒上趕着去幫忙?

吵吧,你們吵吧。陸柒捌說,反正我和梁雁伺候着楊根潤那位土財主,隔三岔五的還有那個彈結他的跟着給梁雁添亂,呼吸急促了一針普魯卡因的事兒也得我出手。

江舜淮不愛聽了,還說你們不閑?花瑤那個大姑娘每次行針、蒸骨你們都往跟前湊,轟都轟不走,一群老色胚,呸!

昌響一愣,還有這事兒?你們是醫生還是流氓?

錢小莉划著水游到沒人的角落,嘴裏念叨着,反正你們用什麼葯都得找我,論閑人數不着我。

昌響咂嘴,跑題了不是?說休假……呸,說團建的事兒呢,怎麼論到誰閑誰忙上了?還有你和你!昌響一指正在躍躍欲試的方明和陸柒捌,別想着再把我丟下去啊,老實在水裏獃著!

半天沒作聲的劉建軍說,對嘛,說團建呢,群體團建活動可以幫助員工緩解焦慮情緒、減輕精神壓力,提升應對壓力的心理調節能力……呸呸呸。

錢小莉一巴掌扇了劉建軍滿嘴的水。

然後不大的游泳池大大小小的人們開始打水仗了。

好在水仗沒有持續太久,大家都有事兒,也就決定了無法遠行,兩天後也就是元旦節當天,唐大釗負責召集護士長及全體護士們進行縫合和器械打結比賽,史明素負責召集外傷包紮技術競賽,方明和岳彬則必然是心血管疾病搶救措施競賽,比賽結束大家放肆地狂吃一頓拉倒,不過,大家的一致意見是,他們寧願叫快餐,也不想吃朱師傅做的營養餐了。

對此,昌響表示支持。

只有江舜淮興緻不高,於是他在游泳池會議結束后委婉地提醒昌響,咱們中醫就不用培養新人嗎?

昌響努力地思考一番才說,我把你和劉建軍安排在團建籌備組吧,你們服從籌備組組長李曉曉的安排。

江舜淮立即興奮了。

劉建軍兜頭潑了江舜淮一盆冷水,李曉曉要是不安排你去買豬肉才見了鬼!

江舜淮滿臉疑惑,劉建軍壞笑着說,你猜他們器械打結比賽會用啥?

所以,籌備組必定是最忙的,也所以江舜淮也是最忙的,除了給花瑤的治療時間之外,他會被李曉曉指派着干這干那,剩下的時間則順理成章地膩在李曉曉身邊,昌響給他安排的機會要是再抓不住,還不如把自己殺了送給唐大釗先切口再縫合,還省得去買豬。

把事兒定下來,昌響本打算繼續找個地方補覺,但大家都在忙着,自己躲了有點說不過去,可他不想去看被老道扎了滿身針、還靠鼻飼灌藥湯的李政,看不下去;也不想去看稍稍有些活人模樣就把喬曼按在懷裏不撒手的花瑤,簡直沒眼看。於是他在院裏遛達了一圈、躲過想要搭訕的曹阿憶,只好也只能回辦公室,李曉曉正在接待一對年輕的男女,而且李曉曉還發上火了。

再說一遍,我們這裏已經不!是!會!所!了!我們不!搞!年!會!李曉曉很少見的聲色俱厲。

江舜淮在旁邊低聲下氣地和稀泥,消消氣嘛……好好說嘛……好好的模樣氣得褶子都出來了。

見到昌響,李曉曉忙不迭的告狀,昌主任,這兩個人非要來咱們這兒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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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泉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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