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綁架
“每次理藩院的老爺,主動登公主府的門,准有糟心事。”
面對張順的冷嘲熱諷,理藩院侍郎溫達,不怒反笑,諂媚地遞過一包銀子當孝敬。
“張公公好歹周全周全咱們。皇上南巡去了,這麼大的事,還不敢叫咱們太子爺知道。只要四公主殿下,肯伸一把手,下官以後,定當效犬馬之勞,再不敢不恭敬了。”
張順看他那副慫樣,心裏都有點可惜,門房給他泡的上等茶葉。
收下銀子后,他起身去給裏頭通報。
“拿人錢財,自然要辦事。我指點侍郎大人一句話:您忠心於咱們家公主娘娘,那是應當應分的。上次已經放過你們一回了。怎麼,主子不一直關照,你就要心生怨恨,從此以後,糊弄差事?”
“不敢,不敢。受教了。”
“等着吧。”
剛入二月不久,寒氣陰魂不散。要是被逐漸上升的氣溫、吐露新芽的柳枝欺騙,脫下冬衣,必定要得急病。
恪靖公主府被察琿大汗的噩耗,籠罩在死亡的陰影之下,寒氣似乎比別處更重些。來來往往的下人,穿的都是清一色灰棉布做的厚實棉襖,臉上並沒有因春風到訪而浮現的喜色。
張順站在院子裏,向正在哄女兒玩耍的海楓,低聲回話。
“按主子的吩咐,他上門這是第三回,奴才才進來通稟。”
“給了多少錢?”
“五百兩。”
“我是得把他的官撤了。小家子氣。生死攸關的時候,五千兩都嫌少呢。你們幾個拿去分了喝茶吧。叫他在暖閣等着。”
“嗻。”
海楓把女兒抱起來,美美地親了兩口。
“額涅要出去辦事,待會兒就回來。跟阿香姑姑好好的,不要耍脾氣。”
曾經遺憾四公主沒能生子的董嬤嬤,如今也被小格格的可愛征服,聽見海楓這麼說,立刻就不依了。
“公主這話可不對。咱們家的格格,雖說嬌氣了一點,但在大事上頭,從來機靈。那次公主和爺半夜回府,把小格格一個人扔在暢春園。奴才當時心裏還打鼓呢,結果第二天起來,格格竟然不哭不鬧,乖乖吃奶。連太後娘娘,都誇這孩子懂事。”
“那是瑪嬤沒看着,第二天把她接回家裏來,我連着哄了三四天才好呢!”
多布對女兒實在太周到,跟她這個當娘親的不相上下。所以女兒一回來,發現每天都給她穿衣打扮,拿新鮮玩具的阿布不見了,不安到嚎啕大哭。海楓把她挪到自己的屋子裏,晝夜不離,才把女兒的情緒穩定下來。
祖父察琿大汗,終究還是沒能撐到春暖花開。
多布此刻,正在漠北主持喪事。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出去見溫達的時候,海楓惆悵的思緒,還些許留在臉上,嚇得溫達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姿勢都變形了。
“給四公主請安。”
“本宮雖說不能穿孝,這一向也得為婆家的事,閉門謝客。這些本宮早跟理藩院交代過了。你三番四次地來,就是說,山窮水盡了?”
“公主殿下菩薩心腸,救救理藩院吧。那噶爾丹的女兒,鍾濟海,實在找不着啊!”
憋了快半個月,溫達可算是有個可以傾訴的對象,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求告。
“您老人家手眼通天,竟真說動了準噶爾部,把鍾濟海交出來。自打這事敲定,理藩院上下,準備住處,收拾車馬,一刻不敢鬆懈,都知道皇上對她的消息上心。人,正月里接到的。她說想去多倫諾爾的匯宗寺拜佛,反正也順路,我們就給安排了。誰料到,她能跑了呀!”
一群人還持有武器,竟然看不住一個小姑娘,海楓真是對理藩院辦事能力,又一次刷新認知。
“行啦,這會兒知道哭了。本宮寫了多少封信,額駙用了多少人情,才把這事撮合成,你們可倒好,直接把人給弄丟。幸好汗阿瑪不在京城,只要按時把她找回來,推說路上氣候不好,怕着急趕路,反而凍壞了她,所以延誤兩日,想來瞞得過。”
“公主殿下,這,借口是好找,下官好歹當了十幾年的差,這點本事還有。要緊的是,她能跑哪兒去呢?”
“動動腦筋吧。京城尚且冷成這樣,何況遠在蒙古草原上的多倫諾爾呢?她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單靠自己,能跑多遠?她要是買了乾糧馬匹,禦寒衣物,你們還能一點消息都打聽不到?”
溫達一聲哽咽,噎在嗓子眼裏。
“四公主是說”
“她不是跑了,是被綁了。你聽本宮的安排,趕緊去辦。”
海楓照顧到溫達的理解能力,把計劃說得又慢又細。溫達一句一句聽完后,半信半疑。
“會是他嗎?”
“你要覺得是別人,自己找去。”
“不不,下官不是這個意思。這就派人去張家口傳旨。”
大致五日後的清晨,一輛沾滿塵土的破舊拉貨馬車,靜悄悄地駛進了,恪靖公主府的後門。
依然是上次呵斥理藩院的那兩個帶刀侍衛接應,只不過這次,他們是來幫助理藩院來人的。
跟車的兩個壯漢,嚴陣以待,四個大男人,連拉帶拽,把十來個大袋子的散碎藥材,卸到地上。
兩年前被康熙封為散秩大臣的丹濟拉,就藏在這些貨物下面。
重見光明后,他立刻掙紮起來,然而結果只是,馬上被那四個人,又多捆上兩圈繩索。
“你們這辦的,算什麼差事?”
“二位幫着,在公主面前多美言幾句吧!還沒走到喀喇沁,他就察覺出不對勁兒了。差點連他也跑了。我們不綁着,沒法押到京城來。”
侍衛們無可奈何,也怕這當年名聲在外的蒙古武將,會出手傷人,隨即逃掉。思量半天後,打了兩桶熱水過來,把丹濟拉身上的骯髒擦拭利索,抬着他的手腳,交給內院。
海楓看到這五花大綁的架勢,哭笑不得。
“這樣吧,你們去庫房,尋一張躺椅過來。把他放到椅子上躺下,然後再綁好。”
院子裏僕役們進進出出,引起小格格的注意。乳母怎麼都哄不住,只好抱出來,交給海楓安撫。
“公主娘娘恕罪,奴才無能。”
“沒事,這小丫頭愛熱鬧,聽見外面亂起來,又不帶着她,自然着急。我來哄吧。”
被束縛限制在躺椅上的丹濟拉,此刻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京城,公主府。
二十上下的年紀,貌若天仙,身段妖媚風流,穿着卻異常素凈,灰白配色,身上只有幾件珍珠的首飾而已。
再加上,她手裏的小女孩兒,五官跟漠北土謝圖汗的敦多布,生得實在太像。
那張令他惱火的俊臉,真是怎麼都忘不掉。
於是丹濟拉很爽快地放棄了掙扎,靜靜等待那應該是四公主的女子,過來問話。
海楓抱女兒轉了兩圈,把她逗笑后,叫人把丹濟拉嘴裏塞着的破布拿掉。
“看你這樣子,猜到我是誰了?”
“和碩恪靖公主吧。”
“那本宮為何,把你從張家口綁來,心裏清楚?”
“蒙古人”
“不向死人和女人復仇。這話我聽得,耳朵里生繭子。”
海楓隨手一揮,院子裏的僕役們霎時間,消失得乾乾淨淨。
“丹濟拉,你聽清楚。本宮嫁給一個蒙古王,日後也要在蒙古生活,願意入鄉隨俗,尊重那裏的一切風俗。但你若以為,能用‘從來如此’四個字約束住本宮,那便大錯特錯。鍾濟海進京,到底是她自己不高興,還是你和噶爾丹的舊部們不肯,你自己心裏有數。”
“四公主如今也生了個女兒,難道不怕有朝一日,她也和鍾濟海一般.”
“放肆!”
小格格看母親把眼睛眯細,嘴角下沉,還以為是自己要挨罵了,害怕到扭動着發抖。海楓趕緊做表情管理,滿面笑容地哄女兒安靜下來。
“額涅不是對你凶,不怕啊!”
行吧,這下得用最溫柔的語氣,說最殘忍的話了。
“丹濟拉,本宮是為鍾濟海着想,才想把她安置在京城。不管你信不信,本宮比誰,都知道她現在的難處。”
父母俱亡,身邊沒有一個,可以依靠的親人。
什麼都得靠自己。
這種日子,海楓曾過了二十八年。
鍾濟海比她過去,說不定還要更難。
因為她那時一無所有,換言之,別人費心算計她,毫無獲益。只要自己足夠用心,保護好人身安全,至少能太太平平地念書,還有個就業后獨立的目標當盼頭。
而鍾濟海,她顯赫的出身,就像一塊剛烤好的羊腿,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多少人盯着呢。
孩子抱久了太累,海楓扭身坐在阿香給她準備的一張椅子上,接着剛才的往下說。
“聽這意思,你不打算把她交出來。”
“我已經跟理藩院再三說過了,不是我帶走的鐘濟海。”
“哦。那她應該也不住在張家口,一名叫韓老五的馬車夫家裏。正月十七進他家的時候,穿的也不是黑貂大衣,白色長袍,作小少爺打扮。你沒有給她安排一個老媽子,一個小丫鬟照顧。十天前,你沒去看望過她。”
丹濟拉聽到後面,毛骨悚然。
“你你怎麼”
“小點聲,別把我女兒嚇壞了!她要是哭了,本宮親自動手,賞你兩個大耳刮子!”
她如此冰冷的警告,用婉轉甜美的嗓音說出來,反差更是可怕。
丹濟拉的氣焰,瞬間被壓制住。
“既然被你知道了,要殺要剮,直接來吧。我不怕。”
“你不怕,我怕。本宮才不會給你機會,把多布的事情,嚷嚷到汗阿瑪面前呢。你不就是仗着這個,打算鬧到魚死網破嗎?但你要想清楚。一,證據不足;二,本宮是汗阿瑪的親生女兒;三,準噶爾部和土謝圖汗部有過節;四,我們夫妻和你都完了,誰還能保護,噶爾丹的一雙兒女不死呢?”
話說到這裏,雙方擁有的底牌,已經全部攤開。
丹濟拉明白知道,他鬥不過眼前這個美艷且精明的清國公主,卻又不肯輕易認輸。
“你怎麼發現鍾濟海的?我手下,應該沒有叛徒。”
“這可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你窮過嗎?”
“窮過。”
“借過錢嗎?當過皮靴皮衣,玉佩,鼻煙壺嗎?”
丹濟拉把頭轉到,和海楓視線相反的方向。
“當過。沒借過。”
“那你肯定不是自己去的,使喚的是手下的親隨。不然,你不會問本宮,如此愚蠢的問題。”
把一樣買賣做到壟斷,同樣可以壟斷,這個行業里,所有的往來消息。
“張家口本錢在三千兩以上的當鋪,都是本宮的買賣。不需要叛徒出賣你。城裏不論是走街串巷的貨郎,還是擔土建房的挑夫,只要手裏短過銀錢,十個裏倒有八個,會去本宮的店裏照顧生意。要後悔,後悔自己把她藏在張家口吧。”
看女兒似乎睡著了,海楓把她輕輕擱在椅子上,款步走到躺椅邊上。
用手絹墊着,她伸手硬把丹濟拉的臉掰過來,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的眼睛。
“本宮和多布,做事不一樣。我比他狠毒多了。你要是敢在張家口妄動一下,告密的摺子還沒出城門口,本宮就能指使理藩院,在你卧室里,搜到謀逆的證據。更不用說劫走鍾濟海,罪證確鑿。本宮可以說動太子,立刻將你投入刑部大牢。一旦進去,就休想再出來。”
丹濟拉在她陰柔的描述中,終於反應過來。
“你是故意的!鍾濟海從策妄那裏出來,我派人跟她聯繫,她去匯宗寺.你都知道。你就在一旁等着,等我出手,然後拿住證據。”
“還行,你比理藩院的那幾個人,還高明幾分。”
“哼。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門。你們兩個活該是夫妻,他使壞,你比他還厲害。要我把鍾濟海,交到你這樣的女人手裏,怎麼對得起她死去的額吉、阿布?”
“剛誇你聰明,怎麼又開始犯傻?你若不肯臣服於本宮,明天太陽升起來之前,你就能親眼見到,噶爾丹和阿奴可敦。你們三個,自己見面商量吧。”
海楓輕拍雙手五下,方才還空蕩蕩的院子,不知從哪裏,又冒出七八個男女。
“給他鬆綁,拿紙筆來。”
散秩大臣,從二品武官,主要負責管理皇宮、皇家侍衛。不過丹濟拉這個純粹就是虛職,方便他領一份俸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