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父親的信
午後的清河城驕陽當空,烈日炎炎,大馬路上看不到幾個行人。
南水古巷的樹蔭下,幾位老人正在附近搖着扇子,一邊口口聲聲天氣真熱,一邊卻捨不得回屋開空調。
南水古巷是清河城有名的步行街,也是文化街,作為江南水鄉,這裏保留了清河的古建築文化,同時還引進了一些文化產業。有古典文化,也有現代文化構成。
整個南水古巷因此古韻悠然,小橋流水人家,呈現出一片與世無爭世外桃源的氣息,也是外來遊客們的首選旅遊之地。
走過用青石板鋪成的古樸小巷,穿過那民居改造的一間間店鋪,背着電腦包的江塵來到古巷中部的一座小石橋下一處商鋪前,“怡然居”三個大字躍然其上。
怡然居的老闆姓錢,叫錢進,是個做茶壺的。
二樓和三樓則租給了飛躍傳媒,一家自媒體文化工作室。
江塵就在飛躍傳媒上班,一名自由撰稿人。
因為大家都是文化人的緣故,怡然居的佈置也很有文化氣息。
門都是那種老式的木門,得把門板一塊塊卸下來,裏面再裝一扇推拉門。
窗戶也是老式的格子窗,只不過紙改成了玻璃。靠牆是兩個博古架,上面擺滿了各式茶壺,茶杯,茶寵。
房屋中樑上掛了一些綠植,從頂上一路垂絛落下,便帶了些自然氣息。兩個青花瓷大瓶矗立門兩旁,反正你別管真不真,這韻味是十足的。
這刻進了怡然居,就看到錢進正坐在那裏怡然自得的喝茶。
“嘿,錢哥!”江塵打了個招呼就要上樓。
錢進今年三十二歲,比江塵大八歲,江塵尊稱他一聲哥。
這刻錢進正在喝茶,穿着一件雙排扣的老布衣,腳下一雙黑布鞋,看起來跟個老古董似的,提着一個盤雙龍紋提梁壺,明黃色的茶液,滾滾落入做工精巧的紫砂杯里,左手還把玩着一串小葉紫檀。
年紀不大,派頭很老。
看到江塵進來,錢進擺手道:“小江你來了?太好了,正好幫我看會兒店。我有事出去一趟。”
江塵無語:“我還上班呢。”
錢進擺手:“沒事,何耀那邊我跟他說。再說你也不看看幾點了,有下午一點上班的嗎?”
何耀是飛躍傳媒的老闆,房東跟房客說借用一下你家打工仔,老闆也得笑呵呵點頭。
“我們這行不一樣,在家裏也能辦公。”
“那坐我這兒也能辦公。”錢進把江塵按下去:“就一個小時。”
“你那壺什麼價我都不知道呢。”
錢進大方臉咧出笑意:“你就喝茶吧,真以為你能賣壺?就是讓你幫我看着店面,真有要的你打電話給我。”
“成。”江塵也知道錢進不靠店面賣壺。
店面就是招待客人的,錢進有自己的客戶群,平時拍拍照片,直接群里發照片,自然就有老闆報價,走的就是一個競拍模式。
這刻江塵先上樓放下自己的包,跟幾個同事打了招呼,然後來到樓下坐好。
打開錢進珍藏的上千塊的茶葉,用價值五萬塊的雙龍提梁壺泡上,再用價值一萬塊的小茶盅斟滿。
品了品。
這味道也沒什麼特殊嘛。
咂摸了幾下嘴,江塵取出筆記本電腦正打算順便辦點公,就見門口站着一個姑娘。
姑娘戴着大大的遮陽帽的年輕女性,臉上戴着一幅墨鏡,身上穿着一身香奈兒新款時裝,手裏還拎着一個藍色軟羊革的普拉達包包,腳下穿着一雙紅色的鑲鑽高跟鞋。即便對方戴着墨鏡,那小巧的嘴唇,挺直的鼻樑還有雪白的皮膚都已足夠把顏值達到九分以上,看的江塵也是眼前一亮。
江塵放下筆記本迎上,滿臉笑容:“外面熱,美女先進來坐坐?買不買的沒關係,隨便看看。”
上來就推薦產品這種事太low了,要先塑造良好的自我形象。
我這絕對不是為了泡妞。
那姑娘緩緩走進茶室,看了一圈四周,目光落在江塵身上:“悝揍是江塵?”
一口的川片子味。
江塵一愣:“我名氣這麼大了嗎?都跑蜀都去了?”
不過就算小爺妙筆生花,寫過一些爆款軟文,用的也不是江塵這個名字啊。
難道是來找后賬的?
搞自媒體的寫文章,要說嘩眾取寵那可是一流,也就難免得罪人。
不過找后賬也該是五大三粗的漢子,不該是這種模特級別的時尚美妞兒。
那姑娘手腕一翻,一張製作考究的名片送到手中。
“先鋒集團輕語公司副總經理趙曉琪?”
江塵念了一遍,把名片放下:“什麼事?”
趙曉琪回答:“悝老頭讓我給你送樣東西。”
說著趙曉琪打開自己的手包,從裏面取出一個精緻的紫檀木盒子放在江塵身前。
我父親的囑託?
江塵愕然。
對於江塵而言,江洛可以算是一個不負責任的父親,離婚後就把兒子交給他爺爺,自己整天在外飄蕩,一年到頭都難得見他一次。
去年江塵畢業不久,爺爺去世。
爺爺死的時候,父親甚至沒有來過一次,只是簡單打了電話,說一切交給他處理,反倒是老媽過來幫忙辦的葬禮,盡了一次前兒媳的孝道。
這也讓江塵對父親無比失望。
對於父親江塵早已不做指望,卻沒想到現在突然聽到他的消息,這讓江塵心情一陣複雜。
這刻看着那盒子,江塵沒有接過來,只是問:“他自己為什麼不來?”
趙曉琪回答:“他死球嘍!”
死了?
江塵微微怔了一下。
過去這些年,父親在心中早就沒了多少存在感,遙遠的彷彿一個陌生人。
可即便如此,江塵心中還是泛起一片哀傷,隨後又被他強行壓下。
他罵道:“我還以為是外面浪夠了,老了不行了,要回來承認錯誤找兒子養老,順便找個收費服務的聖母調解員來說合,還納悶怎麼沒有攝像師,再說他也沒老到那份啊。”
用這種方式衝去自己對父親去世的傷痛,江塵頓時感覺好受了許多。
他看看趙曉琪,問:“怎麼死的?”
趙曉琪卻搖頭:“不好講的撒,悝自己看盒子裏的東西咯。”
什麼毛病?
江塵詫異的打開盒子,看到裏面擺放着一枚淡藍色戒指,上面還有個黑色骷髏頭印記,骷髏戒指的旁邊則是一封信。
江塵去拿信展開,卻發現信是一片空白。
這讓江塵詫異,又去拿那戒指,趙曉琪的手卻按在他的手上。
手很白,很軟,很潤。
卻有着強大的力量。
江塵掙了一下,竟然沒掙動,這讓長期健身的江塵都詫異的看了趙曉琪一眼。
妹子很嫩,絕對不軟!
趙曉琪認真說:“悝只有戴上蓋指,才能看到信的內容。但勞資建議你不要戴。找個地方埋了才對頭!”
靠!
看個信還挺講儀式感的?
要不要再燒幾炷香?
江塵用眼神訴說著心中不滿。
趙曉琪已縮回手,取出一張紙巾擦了擦手,隨手丟棄。
你擦?
我擦!
怎麼著?
嫌我臟?
江塵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想我每天洗一次澡,衣服也就三五六天沒換,應該還算乾淨的吧?
“不用介意,窩有潔癖。”趙曉琪道。
江塵脫口而出:“如果你有潔癖,那你應該是壓根不碰我,而不是事後彌補。”
趙曉琪微微一笑,語調突變:“你父親說的沒錯,你果然很聰明。但是干我們這行,都會有一些無奈。”
咦?
什麼情況?
你這話是標準普通話啊。
你丫會說普通話的?
江塵想不通這女人什麼毛病。
他怔怔看趙曉琪:“不是,你們干哪行的啊?什麼無奈需要你有潔癖?”
說著他徑直把戒指戴上。
趙曉琪臉色一板:“我擦你虎啊,老娘都跟你說了考慮考慮,你上來就戴,你丫做事情不過腦子的?”
怎麼又變成東北腔了?
你不是精神病院出來的吧?
江塵怔怔的看她,委實想不通這女人什麼毛病。
再看信,這特么還是一張空白信紙啊!
看江塵已經戴上戒指,趙曉琪則無奈的一拍額頭,又說回了普通話:“算了,你的命運你做主。當然我也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我現在能告訴你的就是,他真得很愛很愛你。為了你,他做了很多……他是一個偉大的父親。”
江塵看着她:“請教一下,你哪兒人?”
趙曉琪沒好氣回答:“魔都。”
“你在蜀都和東北生活過?”江塵問。
趙曉琪搖頭,眼神里滿是回味:“就去過兩次,加起來的時間不超過二十天。”
江塵的表情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怪不得我聽你的川普和東北話不太標準呢。
不是,那你為什麼這個鳥樣子?你知不知這麼說話很容易串味,降氣質的?
“細佬,以後記住,做系定要多看多想啦!”趙曉琪沒頭沒腦的丟給他這麼一句,這次是粵語。
然後她向後退了幾步,戴上墨鏡,然後還,就這樣向外走去。
聽着她的話,江塵若有所思。
所以,我老頭還是偉大的?為了我這個兒子默默付出?
不過你下回能不能人前付出?
不要老是背後搞小動作嘛!
如果有下回的話。
看着盒子,他突然說:“你們是同事,特工?”
趙曉琪身體微微一滯,緩緩轉身看江塵。
江塵往茶几后一坐,給自己點煙。
他斜眼看趙曉琪,沒好氣說:“我對這戒指有印象,應該是見父親帶過。哦對了,我注意到你的手指上也有戒指的印痕,但是沒有戒指。還有……你力氣挺大的。”
趙曉琪笑了:“那憑什麼說我們是特工?”
江塵聽出她口氣不太對,心中也訝異。
他手一攤:“要不還能是什麼?超人不成?這是我能找到的唯一可以解釋他還算一個合格父親的理由了……我特么還真孝順。”
這的確是江塵的判斷,是他對父親疏於照顧自己卻依然是個偉大好父親的最好解釋:這可以讓自己理解他,雖然無助於感情的增長。
但一想到趙曉琪剛才詭異的表現,江塵又覺得這思路不靠譜。
哪有精神病當特工的?還是個有潔癖的精神病?
趙曉琪沉默了一下,道:“你有着驚人的洞察力,這很好。但事情沒你以為的那麼簡單,戒指是一枚信物,戴上它,你的人生會從此出現巨大轉折。”
江塵樂了。
他吐出一口煙圈:“哇哦,轉折?自由撰稿人不做了?改行狗仔隊?我偷雞摸狗的活兒也挺擅長的,尤其擅長偷拍美女。”
趙曉琪瞪他:“你個二逼就不能認真一點兒嗎?你嘚啊?”
得,又是東北腔了。
江塵咧着嘴,搖頭:“那多無聊啊。我現在心情不好,需要找點樂子。”
口風一轉,他問:“對了,既然你不希望我戴那東西,為什麼還要交給我?”
趙曉琪向後退去:“因為那本來就是你的命運……好嘍,該給你的提示勞資都給過你咯,勞資不欠你老頭那個混球的咯,以後是生是死看你娃兒自己。”
聽到這話,江塵微微怔然。
思緒在這刻飄飛,某個被遺忘的記憶在這刻浮現心底。
那是三年的一個晚上,自己假期回來吃飯,收到了一份快遞。
快遞指名是給他的,卻不知道是誰寄的。
當他拆開快遞的時候,卻被父親一把搶了過去。
曾經的回憶逐漸清晰,在腦海中形成畫面!
江塵想起來了,那快遞里是個戒指盒,裏面放的就是這樣一枚戒指!
這戒指本來就是寄給自己的,是父親拿走了它!!!
這一刻,他的心頭茫然。
待他回過神來時,趙曉琪已經不見了。
…………
這一天,江塵在迷茫中度過。
黃昏時下班回家,吃好飯坐在沙發上,喝着啤酒,他對着電視機發獃。
父親離婚後,母親改嫁後有了自己的家庭,也是沒多少聯繫,爺爺去世后,偌大的房子就只剩自己一個。
好在江塵到是個不甘寂寞的,不會因此讓自己陷於愁苦,反而更加積極努力的生活,只是難免對父親充滿抱怨,只當自己沒有過這個父親。
直到趙曉琪的出現,還有父親的信,讓他隱隱感覺到了這背後似乎有什麼驚人的秘密,難言的苦衷,也讓江塵心中生起一絲希望。
也許老爸並不是那麼不負責任?
但這個認知伴隨着父親的噩耗,讓他心中難免有些苦痛。
干!
你乾脆就是個不負責任的老爹多好?至少我不需要象個娘們一樣為你傷心!
現在好了,還要去理解你……雖然我都不知道該從哪個角度去理解。
江塵默默擦去眼角的那一點淚痕,努力不去想父親。
他低頭看信紙,依然是一片空白。
唯有燈光下的戒指,那骷髏頭散發著詭異的光澤,幽深的瞳孔注視着他,彷彿冥冥中的召喚。
“妹的,這不會戴上了,從此以後就我是希曼吧?”江塵自語着。
最近可是有不少離奇的都市傳說啊!
可要這樣的話,老頭你就過分了啊!
能力越大,遺產越多才對啊!
算了我是個孝子,不和你計較了。
他一邊想,一邊隨意轉動戒指。
下一刻心神微顫,感覺時光彷彿凝固了一般。
電視機里的畫面巋然不動,萬物一片靜寂。
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在消散,無盡的光暈將他徹底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