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楚歌是什麼人(下)
真的,是她自己,又在操控這個身體了!
正欣喜間,卻眼睜睜看着“自己”,又伸出了手,懶洋洋地擎起小提壺,傾了一盞翡翠梨花,拿在手裏,慢慢端詳。
迷惑難安。
原本以為自己的存在,就象是一個魂魅,只在夜色降臨的黑暗之中,在身體的主人了解不到的所在,苟且棲身。
然而,或許未必?
這還是她第一次嘗試,和“小侯爺”同時掌控,“她們的”身體。
再一次舉起酒盞,帶些促狹意味地,她在“自己”面前晃了晃,然後,又是一口飲盡。
……為什麼“小侯爺”絲毫沒有驚懼的意思?
她開口,輕聲問:“小侯爺?”
依然沒有反應。
難道是“小侯爺”無法回答她了?她安靜下來,等了等。
“身體”又開始移動,拿了冊書卷,隨意翻了翻,愣愣地出神。
她又低聲:“小侯爺,聽得到我的話嗎?”
“身體”去桌邊拿了一支筆,飽蘸濃墨,飛也似地在書卷上批點。
看了看,卻不是她感興趣的內容。
有些怒,她伸手,拋下書卷。
沒有回應。
她在紙上寫:“你知道我的存在嗎?”“你為什麼不理我?”
沒有回應。
她對着空氣質問,“感覺到我的存在嗎?”“回答我!”“你到底是誰?”
沒有回應。
任她百般努力,對方卻如一潭靜水,波瀾不興,無驚無怒。只在她停頓的空隙里,偶爾會拾起書卷,繼續批點的動作。
這種感覺,彷彿,“小侯爺”和她,是存在於平行的兩個世界,雖有交集,也只限於她的認知。
她終於氣餒,慢慢地收拾了被自己弄亂的一切,又把寫過字的紙拿在燭火上燒了;安靜下來,看“小侯爺”執卷閱讀。
驚訝地發現,這竟是一冊《羅織經》。
這本由唐代酷吏來俊臣所撰寫的“構陷經典”,此刻,正大剌剌地翻開。
“眾之敵,未可謂吾敵;上之敵,雖吾友亦敵也……制敵於未動,先機也。構敵於為亂,不赦也。害敵於淫邪,不恥也……”
“人異而心異,擇其弱者以攻之,其神必潰;身同而懼同,以其至畏而刑之,其人固屈。”
這書由極其珍貴的帛紙寫就,中間又增了好多加頁,書頁旁邊、加頁部分,都是密密麻麻的小楷,一筆一劃,整整齊齊,對這些“名言”做更深一步的理解和註釋。
看得出書的主人對它的珍惜。
楚歌看着“自己”的手,提起筆,在頁面下邊,用完全不同的筆跡,對那些註釋再做進一步的批註。寫着寫着,那筆停下來,又在一張紙上亂畫:“請君入甕”。
請君入甕?來俊臣當年請周興入瓮的故事么?她笑了笑,興緻被勾起來:筆跡迥然不同,可見楚歌並不是這些註釋的作者;那麼不知道這本**《羅織經》原本的主人是誰?這位小侯爺可曾請其入瓮?
安下心來看小侯爺批點。
那字跡剛勁清瘦,運筆飄忽快捷,疏朗洒脫,如鐵畫銀鉤。真真不似女子筆跡。
楚歌忽然想到了什麼,拿來一張白紙,在上面書寫,請君入甕、請君入甕……她的字跡,與“小侯爺”相同!
小侯爺的讀書批閱活動並沒有持續很久,很早便上床休息。
這,也讓她獲得了暫時的自由。
其實,如今的狀況,即使是小侯爺還醒着的時候,她也是一樣“為所欲為”。
似乎,兩個靈魂之中,她可以掌握的,更多一些。只要她有所動作、開口說話,那必然毫無阻礙;而,小侯爺的動作、言談,她卻可以隨意打斷。
但,畢竟,和另一個靈魂同時掌握身體的經驗,並不令人愉快。
所以她寧願,等小侯爺睡着。
等待身體,完全為自己掌控。
就像現在,夜風輕輕中,她又一次站在佩玉軒的門外。
“小侯爺。”那少年也如期出現。
她靜靜地站着,並不回頭。“鋒寒,你相不相信,這世上,會有同名姓同容貌的人存在?”
“怎麼,小侯爺又想玩點新鮮的嗎?”是她已經快要熟悉的冷笑和譏諷,“或者,小侯爺已經開始打算尋找上法場的替身?”
心中默默嘆息。不過本來就沒有指望在他這裏得到什麼答案吧?楚歌調整好心態,輕笑回眸,“鋒寒,你大可放心。我不會有上法場的那天的。”當然不會,她是來改變人生,改變天下的,如何能讓她的身體上了法場?
回答她的是一聲冷哼。
今日那少年所穿着的,是一身墨綠色的侍衛短打,和楚歌身上的黑色衣袍相襯,都是十分適合“午夜活動”的裝備。
想不到兩個人如此默契,居然同時換裝……她不由得又展顏一笑。
“鋒寒,我昨兒說讓你以後白天回去睡覺,專職負責晚上的衛護……那些人沒難為你吧?”
“能有誰難為屬下?”少年依舊冷冷地,“府里的僕役早跑了七七八八,連總管都已經躲回了鄉下去,除了小侯爺你,誰還能有心思難為屬下?”
“那就好。”楚歌揚起笑臉,“聽說你自從來到了侯府,就一直堅持七天不眠不休來護衛我的安全,真是讓我十分意外。要是還這樣讓你日日夜夜打熬下去,累垮了身子,又有誰還能象你一般忠心?”她上前幾步,藉著月光,仔細端詳那少年的面容。
楚歌不知道正牌的小侯爺如果知道那少年昨夜的一劍,會是什麼反應,但是她……有信心。
“屬下沒事。”少年卻別開了臉,“其實屬下習武之人,打坐也可以調息,就算日夜為小侯爺護衛,也還耗得住。”
“嗯,”她滿意地點頭,“今兒鋒寒看起來,的確比昨兒精神得多。看來,多睡一睡,果然是有好處的啊!”
“呯”的一聲,是什麼東西打翻的聲音。
回頭看時,卻是流丹,睡眼惺忪地從佩玉軒廂房之中出來,正驚訝地指着她,問:“在說什麼?誰睡了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