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劍拔弩張
這小小的旅店,不過只有上下兩層樓,十來間房屋,窗外風雨聲越來越大,間或夾雜着閃電雷鳴,青主與楚風走出密室,一陣冷風呼地颳了過來,將室內數盞油燈盡數吹滅,青主嘆了口氣,道:“雨這樣大,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停?”
很快有人燃起了火把,熊熊的火光下,那青主的臉上映照得多了幾分血色,越發顯得劍眉秀目,俊雅不凡,於英氣之中別有一種難言的秀美。他皺眉斥道:“我說過多少次了,門戶緊閉之時,空氣最不流通,萬萬不可點燃火把,你們是把我的話當耳旁風不成?”
他話剛落,又是一個驚雷炸了開來,接着“砰砰砰”地敲門聲響了起來,即使是在暴風驟雨之中,也顯得十分大聲,彷彿是有人憤怒地錘擊着門板,青主劍眉一豎,問道:“外面是怎麼回事?”
韓林跪下稟道:“回青主,方才您去密室之時,有一群將士想在此處借宿,被兄弟們以房間不夠打發出去了,此時想必又是他們前來羅唣。”
青主皺了皺眉,問道:“是什麼樣的將士?”
韓林道:“看他們的裝束和說話口音,像是楚國一帶的。”
他話音未落,那扇緊閉的大門已經開始搖晃起來,顯然門外的人使上了勁,青主濃眉一豎,臉色便沉下來,眾人急忙搬了許多桌椅堵住門口,頓時店內砰砰梆梆一陣亂響。青主嘿嘿笑了笑,在櫃枱后坐下。那櫃枱上一盞油燈明黃的火焰搖擺不定,照在他臉上,居然顯得半邊臉頰白生生的,彷彿是美玉雕成。
這青主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容貌極俊秀,只是此時臉色陰沉,眉梢間頗有煞氣,他左手過去,取了一壺濁酒,慢慢給自己斟了一杯,舉到唇邊。
酒還未喝下,門已經“嘩啦”一聲被撞開,無數桌子椅子的碎片飛散開來,同時數十個戎裝將士罵罵咧咧地沖了進來,其中一個像是帶頭的軍官一腳踢開堵住門口的一張椅子,喝罵道:“你們這些人是怎麼做生意的?老子都說了住一晚給二十兩銀子,還嫌不夠!”
外面的風雨實在太大,隨着將士進門,大風撲進,櫃枱上的油燈被風吹得打了個哆嗦,搖晃一下就滅了,這時那持着火把的漢子正好滅了火把要去點其餘油燈,頓時店內一片漆黑。
突如其來的黑暗使眾人都是一驚,紛紛叫道:“怎麼回事?”“想幹什麼?”黑暗之中,立即“乒乓”之聲亂響,想必有不少人抽出兵器來。
“嘩”地一聲,外面的雨更加大了,豆大的雨點中夾雜着冰雹,朝店門內撲了進來。有人狠狠打了個噴嚏,喃喃地咒罵著這可惡的天氣。
青主感覺到一旁的楚風手微微一動,寒氣逼人,知道他抽出了腰間的佩刀,忙壓住他的手,低聲道:“先等一等!”接着揚聲道:“進門的朋友,勞駕你們把門給關上,這麼大的風雨,不關門,這燈可點不亮了!”他語聲清朗,語氣不急不緩,眾人漸漸氣平,雖然還有人嘀咕,卻不再咒罵,有人嘀咕着將店門合上,將數張桌椅堵住門口,風雨又被擋在了門外。
楚風慢慢地將刀插了回去,這時有人點燃了火摺子,陸陸續續點亮了店內的數盞油燈,頓時石牆上晃動着無數人影。
青主療傷之後,已經換了一件新的棉布長衣,外面罩着玄色紗袍,渾然看不出受傷的痕迹。他坐在櫃枱後面,嘴角噙着笑意,不動聲色地看着這些不速之客。
那帶頭的將領不過是個小頭目,忽然見這少年含笑坐在店中央,劍眉朗目,氣度沉穩,宛如玉樹臨風,風采迫人,倒是微微一呆,原先的一肚子鳥氣不好馬上發作,便問道:“你便是這間的主人么?”
青主含笑道:“算是吧,我等本是雲國人,在這塤嶺一帶長期採摘草藥,為了存放草藥方便,便在此建了小小一間旅店。”他慢慢轉動着手中的小小酒杯,眼光緩緩在這些將士臉上打了一轉,已然看清這群人大約十五六個,那小頭目身材微胖,三十來歲,神情中頗有點裝腔作勢,雖然穿着楚國的軍官裝束,卻並非郎錚手下的那些死士,心中略略一寬,說道:“在下不知是各位軍爺要住店,只道是塤嶺上的強盜要來打劫,因此閉門不納,還請各位軍爺饒恕則個。”說著朝楚風打一個眼色,楚風已然知道他的心意,忙招手叫了個漢子過來,低低吩咐幾句,那人應着去了。
他生得俊秀不凡,說話又斯文有禮,這番言語算是給了那小頭目幾分面子,軍官怒氣漸平,這才嗅到空氣中一股濃郁的藥草味道,心想雲國人向來擅長炮製藥草,尤其以傷葯聞名於世,看來這少年說話不假。何況自己本是楚士,此次只是奉主公之命協助風國搜查刺客,這塤嶺以山頂為界,南面屬雲國,北面屬風國。此時自己正在雲國的地盤上,人家怎麼說也是個主人,便將怒氣消了,面色和緩地道:“這倒罷了,我等今夜奉主公之命搜查刺客,你們這裏可見有什麼可疑人等?”
青主挑一挑眉,顯得有些驚訝地問:“刺客?”隨即微微一笑,說道:“塤嶺上強盜是有的,只是有刺客,卻未免奇怪了些。”
那軍官雙目一瞪,嘿嘿笑道:“有沒有強盜,我們是不管的,但是今天有刺客窺探我們主公營帳,被主公發現,刺客慌不擇路,逃到了這塤嶺之上,雖然這裏是你們雲國的地盤,卻由不得要我們好好搜查一番了!”他說到後面,語氣有點咄咄逼人。身為楚官而在風國的地盤上如此託大,青主的屬下都露出了怒色,有人輕輕“呸”了一聲。
青主嘴角微微一抽,卻還是忍住了氣,放在大腿上的右手輕輕拍了一拍,說道:“竟有此事?”似乎不能置信,又笑道:“貴國國強兵盛,我們雲國望塵莫及,再說敝國的碧霞公主,不日便要與風國三王子成親,聽說貴國四王子與這位風國三王子歃血為盟,誓同患難,想來敝國也與貴國有點小小的瓜葛罷?這刺客應當不是敝國之人。”
軍官眼光自青主臉上轉回來,似乎是不動聲色地朝四周的漢子們掃視了一圈,又展顏笑道:“我等不過是奉命行事,主人莫怪。誰知此時風雨這樣大,弟兄們也實在是受不了了,還望借貴處小憩片刻,待風雨過後,我等立即散去,絕不干擾。”
青主含笑道:“無妨,無妨,世上哪個能背着房子走呢?各位在此休息便是,只是敝處簡陋,莫要見怪。”
這二人說話的當兒,眾士兵都在拍打頭上身上的雨水,有的更是脫了上衣擰水出來,那頭目身上也已經淋濕,又冷又濕的好不難受,只是他自恃頭領身份,不肯在眾人面前失了儀態,方強撐至今。這時青主示意屬下生起火來,大廳中最多可以容納四五十人,這時加上那些兵士,有些擁擠,忽然生了這麼一堆火,眾人都覺舒適,眾士兵紛紛圍了過來,靠着火堆取暖。
這時有人高聲道:“各位借過,借過,小心弄髒了各位爺的衣裳!”隨着一陣奇香飄進,先前和楚風說話的那漢子,肩膀上扛了一隻山羊,高聲吆喝着自人群中擠了進來。
那山羊已經烤得有了八分熟,外皮呈微微的潢色,也不知放了什麼香料,有一股異香異氣。漢子扛着山羊走過來,眾人紛紛避讓,那股異香一路散發出來,不少士兵都忍不住偷偷咽了咽口水,他們一天在這深山之中搜查,此時又冷又餓,頓時無數雙眼睛都死死盯在了漢子那隻烤山羊身上。
那漢子將山羊放下,用鐵叉撐起在火上慢慢翻轉燒烤,羊肉本來已經差不多熟了,不一會兒,香氣益發濃郁,金潢色的油汁“滋滋”地直從羊肉上面往外冒,落到火中,發出一股刺鼻的焦香味。
有人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楚風走過去,自腰間摸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在那山羊上面輕輕一剔,一隻羊腿便被毫不費力地卸了下來,他將那羊腿放入一個銅盤,奉與青主,青主接了,隨意地將銅盤放到櫃枱上,笑道:“如此好菜,如何沒有美酒?”
他舉止優雅,一臉滿不在乎的神情,似乎對這美味仍覺得頗有遺憾,那香氣勾魂的羊肉就這樣被他毫不在意地放到櫃枱上,頓時無數雙嫉妒的眼光自火堆旁射來,投到這俊美少年的身上,即使是端着官架子的楚官,也忍不住喉嚨動了一動,眼睛餘光飛快地在羊腿上溜了一圈才收回來。
青主似乎知道這軍官的心意,轉過頭來含笑道:“雲國處處山嶺,深山之中並無佳肴。此時天氣甚寒,這位軍爺若是不嫌棄的話,可否與小可共飲一杯?酒菜雖陋,亦是一點小小心意,還望軍爺莫嫌棄。”
軍官的心思早在那羊肉上不知打了多少轉了,聽到這少年邀請自己共飲,心中是一千個願意,但終究還是有些疑心,推辭道:“多謝,我們有自帶乾糧,還是不用麻煩主人翁了!”
青主微微一笑,他生得俊美之極,這樣一笑,宛如清風徐來,極之優雅。這時楚風已送上酒杯,為二人斟滿。只見燈光之下,米酒微濁,甜香宜人,青主先飲一杯,舉空杯示意,那羊肉上插了兩把銀質小刀,青主自取一柄,割了一塊放入嘴中慢慢咀嚼。
這番做作,無疑是在示意酒菜無毒,楚官頓時疑心去了大半,他帶了手下在這塤嶺上搜尋了大半夜,被冷雨凄風折磨得苦不堪言,早就飢腸轆轆,加上酒菜香氣實在誘人,不由想:“先吃了再說!”於是拿過酒杯,仰頭將酒喝乾,又自銅盤中抓取羊肉,大嚼起來。
他這廂在櫃枱旁和青主大吃大嚼,那羊肉不知放了何種調料,做得咸香中帶着些微辣,並無腥氣,入口后回味無窮,不由連聲贊道:“好吃,好吃!”
少年唇角微微一挑,似笑非笑。他只吃了幾小塊,便不再食用,回頭令楚風將那烤羊分與手下諸人。
這時外面風雨仍未止歇,狂風不停搖晃着店外的樹木,時有閃電劃過,慘白的光芒瞬間照亮廳中眾人,只見各人臉上神情各異,而雨點自沒有釘死的窗子漏下來,靠牆的地方很快濕了一大灘,一個漢子嘴裏嘀咕着,放下手裏分得的羊肉,搬了一張椅子放到桌子上,自己爬上去,將那窗子再度釘死。
他釘好窗子之後,爬下來卻不見了自己的食物,心中疑惑,左右亂看,見身旁一個士兵臉色慌張,嘴角帶油,轉念一想,已經明白,不由大怒,一把揪住那士兵胸前衣襟道:“你小子偷我的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