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被逮捕了
夜色斑斕,霓虹曖昧,香江的夜色總是熱鬧花俏。
唐心柔騎着兩道杠的黑色單車穿梭其中,安靜乖巧。
她喜歡這樣的香江,每一日在這樣的熱鬧中穿行是她一天中最放鬆、最享受的時刻。
因為此時她是她,卻也不僅是她。
上一世她出了車禍,渾身插着管子不能動彈,也無親人關心,不知經過多少個無眠夜,再醒來,人已經身在平行世界的香江,成為了一名十三歲的中一女學生。
母親是受人愛戴的中學老師,父親是有名的拳館師傅,雖不算富庶家庭,但好手好腳,溫飽不愁,與她來說,每一日都像浸在蜜里過活。
直到...
喉頭苦澀剛起,就有販魚蛋的光頭雍伯尖利嗓音刺入耳邊。
“哎,糖心,怎麼今日又翻屋企?明日不用翻工咩?莫不是被警署炒魷魚?”
一旁八卦的賣花李阿嬤也湊上來。
“阿嬤早說過,這麼甜的妹妹仔當不了差人拉!隔幾日才能返家,都唔知有多辛苦!”
眼前的畫面恢復了斑斕雜亂,密的線,灰的牆,幽暗嘈雜,卻煙火十足。
原來是她不知不覺已經騎到了她和父親租住的榮記大廈樓下。
“冇啦。”
她將單車停下,輕輕搖了搖頭。
從三年前那件事發生后,原先活潑開朗的妹妹仔在人前便不愛多言,沿邊的街坊習慣了,也不去吵她。
她動作麻利的將單車鎖進公棚,半串咖喱魚蛋已經塞到手邊。
“賣剩嘅,送給你食。”
已是晚上十點,雍伯神色疲倦,做的是好事,臉色卻像是索命的黑面鬼。
唐心柔從口袋裏捏出那枚十元硬幣遞過去。
“巡街的時候撿來的,再來兩串魚蛋我帶給阿爸。”
雍伯喜出望外,眼角皺紋都鮮活起來。
“撿錢這麼好彩啊!好好好,這硬幣明日我拿去買六合彩!”
唐爸喜辣,不多時,心柔手裏就多出包好的勁辣咖喱魚蛋。
一共九顆,加上剛才送她的三顆,倒是正好兩串。
她無奈的搖了搖頭,轉身上樓,口袋裏的那張新鈔摩擦出不甘的聲響,握着欄杆的小手捏緊了些。
算了,今日有進項,再多花三十文買一份燒臘好了,阿爸愛吃。
要說燒臘,當然還數隔壁金山樓下面的華記最好味,她從小吃到大的。
然而等她小跑過去,卻發現原先的三間店面已經轉做理髮廳,有好心街坊與她指路,說是華記大半年前就已遷至對角的油麻地街市。
那邊亂些,鋪子也小,但租金便宜不少。
“不會又是來找阿明要債的吧...”
唐心柔穿過街頭,身後阿嬤的聲音被不耐的車鳴吸走。
街市這頭攤位密集,她伸長了脖子試圖找到熟悉的招牌,順便找下那位平日裏在這裏擺攤的神婆。
貓毛氈的事,得問一問她。
然而眼都晃花了,要尋的鋪和人都未尋到,卻見巷尾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
白衫黑褲,行路跛腳,拖着個半大木箱,不是唐耀堂又是誰。
“阿爸!”
她叫出聲來,唐耀堂卻並未聽到,反而跌跌撞撞的拐進小巷。
唐心柔快步追上前去,只見幾個小混混不耐煩的推搡着唐耀堂,嘴上不乾不淨。
“撲街啊你,死老頭,我們文哥要你幫着治崴腳是看得起你,你還追着要錢,這麼夠膽?”
“十五蚊真的不貴了,養家餬口而已,煩請幫幫手!”
為首那個叫文哥的,看着眼前這阿伯站姿端正,神態完全不似求人,譏笑一聲,
“幫手?幫你入土啊!還是幫你把這隻腿也打跛,讓你負負得正啊?”
說話間手中的棒球棍就朝着唐耀堂的左腿揮去,還未用力,棒球棍的另外一端卻被人牢牢捉住。
那人力氣極大,竟是震的他手心發麻。
“糖心,你怎麼...”
唐耀堂關切女兒,剩下的小混混卻是得了文哥的眼色,準備發難。
唐心柔將阿爸護至身後,正想將手中剩下一顆的魚蛋塞給他,一個眼睛仔已經首當其衝直拳出擊,她歪頭躲過,一個旋風腿直踢心窩,將人打翻在地。
歪頭咬下最後一顆魚蛋,將簽子塞入眼睛仔襯衣口袋,百無聊賴的看向剩下三人。
“要不,你們一齊上?”
還上什麼上??!
眼前這妹妹仔身手利落,一看就是練過的,文哥也不是傻子,乾笑一聲,拔腿就溜,速度之快,彷彿崴了腳的不是他一般。
“文哥!”
兩個小弟反應慢些,跟着在身後追,沒跑兩步,一根棒球棍伴隨着勁風從兩人中間飛過,正砸在文哥的後腦勺。
“哎呦...痛痛痛,女俠饒命!”
不多時,心柔捏着一張皺巴巴的紫色紙鈔回來,雀躍的遞給唐耀堂。
他眉鋒微微皺起,
“說好十五文的,不好多收錢。”
說著就從隨身帶的小藥箱裏拿出薄薄的錢袋來,找出三十五塊遞還回去。
“把錢找給人家。”
心柔聳了聳肩,對父親的決定並未反駁,只輕聲道。
“早跑沒了,去哪兒還...”
唐耀堂指了指旁邊住房,
“他們住五層B,塞到門縫裏去吧!”
說著又拿出一瓶小藥油,“你打傷了人,把這個也一起放在門邊吧!”
憑什麼?
她內心憤憤,不過看了一眼阿爸的腿,還是悶悶的上了樓。
這棟舊樓沒有電梯,要是她不送,按照阿爸的性子,定然是要自己送上去的。
找到五層B,她將藥油放在門口,從阿爸給的錢里捏出一張十文的,才不甘不願的將剩下的塞進門縫,走之前還不忘用力踹了一腳鐵門。
“喵!”
舊門嘩啦啦的亂響,樓上也傳來一聲憤怒的貓叫。
“還讓不讓貓睡覺啦!樓上樓下都嘩啦啦的吵!”
......
下了樓,心柔又想起自己是來買燒臘的,忙和阿爸打聽華記燒臘的位置,唐耀堂隨意一指,卻見那鋪子剛剛落了鎖。
腕上手錶指向十點半鐘,她不由喪氣。
“唔應該啊,之前不是都開到半夜十二點多才關門嗎,生意咁好,竟然也捨得!”
“早一兩年就這樣啦!都叫你唔要整日埋頭練拳,也出來逛逛嘛,現在最好食是旁邊那家發記!”
好在發記還開門,老闆娘人好嘴甜,她一高興就又多買了半隻阿媽愛吃的燒鴨,準備待會兒回家供到她靈位前。
一張大紅鈔票瞬間就縮水到只剩五分之一,讓唐耀堂好生心疼,叨叨她浪費錢。
唐心柔挽起阿爸胳膊,用這幾天在鄉下遇到趣事來轉移他的注意力。
父女倆行至樓下,看到印有詠德拳館的麵包車疾駛而去,唐心柔又忽的生出一肚子氣來。
“阿爸,剛才都忘了問,這麼晚了你為什麼還出去?明叔他們明知道你不方便,還派你出來做工?還是那種幫爛人治崴腳的小工?”
唐耀堂從前是詠德拳館的教拳師傅,三年前斷了腿以後,無法再教拳,好在他還有一手按摩功夫,就轉到了拳館名下的跌打館做工。
因腿腳不便,當初說好了只坐堂,可這些日子,心柔卻發現他時常外出,想起他剛才受的欺辱,她心裏不由刺痛。
“冇啦!”
唐耀堂低着頭,額間沁出一層薄汗。
“是住在樓上的老街坊總喊腰疼,叫我過嚟幫幫手!準備返屋時偶然在樓下遇到這群後生仔而已!”
“哦...好吧!”
唐心柔不疑有他,只用眼角撇着地上一瘸一拐的影子悶聲道。
“我現在日日翻工,用不了多久咱們把錢還完,阿爸就把跌打館的工辭了吧!”
唐耀堂心中一暖,嘴角卻勾了起來。
“你當文職才能賺幾多錢?就想着指揮阿爸啦?阿爸還沒老呢!要不要比腳力?”
從前她小的時候,阿爸就經常同她比腳力,比賽誰先爬到頂樓天台。
她還小,腿也短,所以阿爸同意讓她乘電梯到五樓,只需再爬三層樓梯,阿爸卻要從一樓爬到八樓頂。
這樣的比賽自然是她次次贏。
這次乘電梯的人換成阿爸,唐心柔一路狂奔至八樓,電梯才堪堪上到六層。
她不禁有些得意,歪着頭靠在樓梯間,準備等阿爸走樓梯上樓頂之後,再“氣喘吁吁”的跟上去。
畢竟她贏了那麼多次,也是時候給阿爸贏一次了。
“叮!”
電梯聲響起來,唐耀堂急匆匆出來往樓梯走去,卻見天台方向突然竄出一個瘦弱的男子,指着他疾聲厲色。
“他就是唐耀堂!就是他殺了我阿媽!”
他身後跟着幾名身形矯健的男人,從口袋裏掏出警官證,唐耀堂愕然。
“阿明,你在胡說什麼??我不久前才替你阿媽治腰,什麼殺...”
“現在懷疑你...”
吵嚷之間,被指證的他挂念女兒,提着箱子的右手指了指樓梯方向,為首的那個男人以為他箱子裏有武器,飛踢一腳。
心柔扭過頭來,只見滿箱的零碎灑落一地,藥液飛濺之間,阿爸被一個男人扭着胳膊死死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