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Chapter 21
幾天後的斯托克府邸一大早的餐桌上,溫德爾伯爵遞給朱麗葉一封信,“親愛的朱莉,你的安布爾姨媽希望你能抽空去看望她一下。”
“噢!我當然會去看她!”朱麗葉手中的銀叉不受控制地在盤子上劃出了一聲刺耳難耐的聲音,她索性丟下還沒切好的餡餅,接過信匆匆瀏覽一遍,才有些小心翼翼地抬頭問,“……安布爾姨媽是知道了什麼嗎?”
“你知道,”溫德爾伯爵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我們對你太過寵溺了,所幸還有一個人能自我控制某些感情並對你做出有益的指導……咳咳……因此,我十分冒昧地寫信請求安布爾夫人能提供一點點幫助。”
聞言,朱麗葉有氣無力地低下頭,悶悶不樂地喝了一口牛奶,像是一隻急需安慰的可憐兔子。
朱利安定力不佳,立即被迷惑了,有些護短地對溫德爾伯爵道,“朱麗葉已經深刻地反省了自己的所作所為,倫敦是多麼繁華熱鬧啊,可是這幾天她一個年輕姑娘一直呆在家中沒有出去!再說,她的行為也是出自她一片好心,錯只錯在她識人不清。”
溫德爾伯爵怕自己也招架不住,事到臨頭,出口反悔,連忙從飯桌前起身,並岔開話題,“我今天要出門一趟,哦,朱莉,你需要什麼?”不等她開口,他立即自己回答自己道,“總之是年輕姑娘愛的東西!”他一副瞭然的模樣,擺了擺手,腳底生風地走了。
“算啦!”看一旁的朱利安似乎正腦汁絞盡地想要開口安慰她,朱麗葉擺了擺手,“就算爸爸不寫那封信,安布爾姨媽也快要忍不住啦!因為沒有不透風的牆,就算安布爾姨媽不會出席宴會,可人們會議論,在她的沙龍上她的耳朵可不會漏掉任何消息的!”
安布爾夫人——她的全稱是安布爾辛明頓公爵夫人,她比已逝的斯托克夫人大上八歲,沒有自己的子女,一直將妹妹的兩個孩子視如自出,或許是青年喪夫,早早成了寡婦的緣故,她比旁人更加註重禮儀和教養。可以這麼說,朱麗葉如今一身完美地糊弄住所有“外人”的貴女氣質完全得益於安布爾夫人十年如一日的教導。
自從安布爾夫人在花信年華就失去了丈夫之後,便再也不參加任何宴會,可她的地位依舊因為她的人品和修養在上流社會舉足輕重,在她過了不會有任何人再關注她面容的年紀,她才舉辦了自己的沙龍,深受有子女的貴夫人的好評——在朱麗葉看來,其實也就是一場燈光柔和,氣氛高雅的變相相親大會罷了。在安布爾姨媽的沙龍上,無論是推薦哪位才子的詩歌或是討論哪位姑娘的刺繡,朱麗葉發現,他們總有一個共通點——都是到了該覓姻緣的好年紀。
今天晚上也是一個如此的夜晚。在客人來臨之前,朱麗葉微微側身立腰坐在沙發上,抓緊時間接受安布爾夫人最後的審視。
“朱莉,你是個有天賦的姑娘,任何人都會忍不住多看一眼。”安布爾夫人伸出手微微挑了挑她的下巴,示意她下頷不必收得太厲害,“當然前提是,你的道德和修養也能配得上你的容貌和身世——哦,對就這樣,姑娘家雖然不能太高傲,也不能太過矜持——你先前面對那些詆毀時就做得很好,不必理會人們狡猾的目光,不過我要告訴你,最聰明的淑女可不會無緣無故地捲入那樣可怕的傳聞后只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那樣太被動了,你欠缺得還有很多很多——面容再平和自然一些,你太僵硬了。”
任是誰被她那雙深灰色的眸子緊緊地打量着,被她柔軟的雙手撫摸着臉,都會緊張到面容僵硬的。朱麗葉暗暗腹誹,卻忙調整好表情,正在這時,她聽到別墅外傳來馬車駛來的聲音。
“客人來了,”安布爾夫人說,她並沒有急着前往門廊處迎接她的客人,而是靜靜地看着朱麗葉自然穩當地以一種優美大方的姿態從沙發上站起身後,才微微頷首表示滿意。
第一批來訪的客人是一對母女,做母親的和做女兒的長得十分相似,皮膚白凈,臉上都帶着羞澀愉快的紅暈,她們向安布爾夫人問過好之後,就轉向了朱麗葉。
“朱麗葉小姐,”柯雷爾夫人語氣輕快,“自從上回在沙龍見到你距今已經好幾個月啦!這是我的女兒伊拉,伊拉柯雷爾。”
她身後的姑娘朝朱麗葉露出一個溫柔靦腆的笑容。
朱麗葉意識到這對母女正是安布爾姨媽願意去欣賞的類型——純真溫柔。或許伊拉柯雷爾小姐正是今天沙龍的女主角,於是她帶上了微微的熱切同她們打了招呼。
“安布爾夫人,”柯雷爾夫人有些羞澀地道,“按照您的吩咐,伊拉帶來了她的畫,其實也沒有畫得多好……”
“您過於謙虛了,茉莉,伊拉是一個有才華的姑娘。”安布爾夫人深灰色的眼睛裏透露一點笑意。她已經五十多歲了,到了這個年紀,已經無法用漂亮不漂亮來形容她,但絕對不會有人說她不美。她的談吐高雅而親切,卻在細微處又帶着淡淡的驕矜,常常讓人覺得信服她的話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柯雷爾夫人果然因此自信許多,她欣喜地看了一眼伊拉,便請女僕將門外馬車上那幅已經裝裱好的油畫搬進來。
“將它掛在那兒,”安布爾夫人指着一塊兒一進來就能看見的空白牆壁,吩咐僕人——那兒原本掛着一幅聖母像,今天早些的時候已經被取下,“讓我們今天的客人好仔細能欣賞它。”
伊拉白凈的面龐帶着因激動而起的紅暈,半仰起頭看着自己的畫被掛上了壁爐上方的牆壁——人們一進客廳一抬頭就能瞧見的地方,突然覺得它帶上了一種陌生的美麗。
“它大概花費了你不少時間和精力。波光粼粼的湖水,綿亘的山峰還有色彩斑斕開滿鮮花的谷地,視線彷彿能隨着你的畫面闊朗地看到無窮無盡的地方……”朱麗葉站在她身邊,十分讚歎地說道,“你特別喜歡畫中的風景對嗎?我看見你連草地上一朵小小的花兒都畫地十分有激情。”
“哦,是的。”伊拉柔聲地回道,“去年五月份的時候,我就開始畫它了。”她看了看朱麗葉,抿嘴輕輕笑了笑,“聽安布爾夫人說,您也喜歡畫畫?”
“只是作為一門必要的淑女課程罷了。”朱麗葉輕輕搖了搖手,認為自己那簡單的水平在伊拉這樣的‘巨作’面前實在不值一提。
“我也是,它其實只是我隨手塗抹……”伊拉有些緊張地解釋。
朱麗葉微微一笑,覺得她有些過於靦腆了,或者過於小心了,“你畫得很誠摯,非常好看,非常有魅力。”
伊拉似乎更不自在了,身子也微微退縮了一下。
於是朱麗葉也有些尷尬起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過於直接的誇讚使這位嬌客太害羞了,幸好這時候,客人們66續續地來到了。
在這群客人中,叫朱麗葉感到吃驚地是,她看見了一個熟人。達西先生負手站在一群仰頭看畫的人後,並沒有和別人一樣竊竊私語,他高大而又孤單的背影顯得很認真。
“你認出來了,對嗎,達西先生?”朱麗葉和幾位客人打過招呼后,走到他身後,見他並無反應,便突然開口問道。
“哦,斯托克小姐,”達西先生彷彿這時才從沉思中回過神,十分矜持地沖朱麗葉點了點頭。大概是倫敦的酒足飯飽使他精神多了,皮膚不再是乾巴巴的慘白,微微的光澤使他臉上多了几絲神采。
“似乎見到我你並不驚訝?我可是非常吃驚你會出現這樣的沙龍上。”朱麗葉開玩笑地說道,事實上,當她看到達西出現在沙龍上時,她心裏隱隱生出了一個念頭。
“當我了解到公爵夫人的身份后,我猜想可能會在此見到你。”達西平靜地說,他的目光從油畫上收回來,正直地誇讚了一句,“這幅畫很吸引人。”他頓了頓,繼續說道,“雖然收到了公爵夫人的邀請,並且久仰她的大名,不過很大程度上,我是聽她再三強調沙龍上將會欣賞一副叫我十分感動的畫才會來,難道它有什麼特殊意義讓我不能踏足於此?”
“當然沒有,”朱麗葉立即否認,只是她眼睛裏閃爍的促狹笑意並不是這麼說的,“這是你的德比郡,達西先生!有人鍾愛它,所以用熱忱的筆畫下它,你是否感到格外親切?”她似乎對他的回答十分感興趣似的,微側過頭,碧藍色的眼睛有些睜大了看着他,叫達西想起唱詩班調皮搗蛋的頑童。
達西隱隱覺得他又有些頭疼起來,“只是一幅畫罷了。”他不願意叫朱麗葉臉上露出得意,用冷淡平穩的口氣說道,“如果我願意,我可以看真實的德比郡看個夠。”
“說得也沒錯。”朱麗葉似乎對他的答案有些不滿意,看上去有些失望。
“達西先生,很高興你來了,”安布爾夫人在不遠處看見達西,便親切地走過來,將手伸給他,“你覺得這幅畫怎麼樣?”她的身後跟着柯雷爾夫人和畫的作者伊拉柯雷爾。
在經歷過朱麗葉的詢問后,達西警惕地覺得安布爾夫人這句話的含義頓時意味深長了起來,他不禁看了朱麗葉一眼,才鄭重地道,“畫技不錯,感情也十分值得讚許。”
朱麗葉聞言,立即露出了笑容,並飛快地瞄了一眼伊拉柯雷爾,後者秀美的臉頰在聽到達西的話后變得更紅了。只不過等她收回目光時,她對上了安布爾夫人略顯疑惑的眼神。
安布爾夫人覺得她的安排一切恰到好處,只要在引起眼前這個年輕人對畫作的興趣后,她就可以正式介紹畫作的作者,可是叫她疑惑的是,為何這個年輕人在回答問題的前後都看了一眼朱麗葉?他又為何皺起他兩道優雅的眉毛?
可是看到朱麗葉詢問的眼神,安布爾夫人覺得她可能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