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0章 草蛇
第920章草蛇
“鄭家的五奶奶能做什麼?”
謝知非靜靜的抬起眼,看着頭頂滾滾黑雲。
“能打扮的光鮮亮麗,出現在世人面前;
能在各個世家走動,今兒賞個花,明兒赴個宴;
能讓娘家的哥哥嫂嫂,親戚朋友都羨慕她多姿多彩的高門生活。”
“真他、娘的膚淺!”
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橫出來。
能說這話的,除了李不言,不會有誰!
謝知非連頭都沒抬,目光深深地看着棺材裏的人,繼續道:
“淮右,你別以為娘讀了幾年書,又是什麼才女,就不喜歡漂亮的衣裳,別人的恭維、以及世人羨慕的眼光。
她在意的。
不僅在意,還有些沉溺。
這世上只有一個沈杜若,卻有無數個像娘那樣世俗的女人。
娘嫁進鄭家,享受了一年多鄭家五奶奶的好日子,結果因為你的到來,這日子戛然而止。
堂堂鄭家五奶奶,連門都出不去,漂亮的衣裳穿給誰看;漂亮的妝容化給誰看?
鄭家每年的端午、中秋都有酒宴,宴上高朋滿座,還有戲子咿咿呀呀唱戲。
每到這樣的日子,娘就會站在院門口,抻着脖子,豎著耳朵靜靜地聽外頭的動靜。
她一站就是一兩個時辰,臉上,眼裏都是羨慕,爹怎麼勸都勸不動,非要等外頭的熱鬧都散去了,才會心不甘情不願的回房。
這兩個時辰,她在想什麼?
她一定在想,如果這個時候她帶着一對雙胞胎兒女出現在宴會上,多少人羨慕的目光會落在她身上。
‘一胎得兩,兒女雙全,五奶奶福氣真好啊!’
‘五奶奶這一身的打扮,好看!’
‘雙胞胎真乖,真聽話啊!’
“老五和她媳婦瞧着挺恩愛的,看着也很般配!”
謝知非苦笑連連。
“淮右啊,其實娘就是這麼一個膚淺的,虛榮的,喜歡被人看見的女人。
你瞧,身為鄭家五奶奶,她不待見你,這一點也合情合理。”
說完,他又慢慢蹲下去,修長手指落在蒼白少女的面頰上,輕輕摩挲。
“淮右,前面兩點只是讓娘不待見你,真正讓她恨你入骨的,是你的小腦袋,還有你腦袋上的這張臉。
前面說過了,娘讀書識字,是方圓百里的才女,她的一筆字寫得很是絹秀,爹都誇過的。
你還記得有一年爹的生辰,娘為了替爹做壽,特意寫了一副百壽字。
一百個壽,用一百種字體寫出來。
爹看了那副百壽字,望向娘的眼神,柔的都能溢出水來,天還沒黑呢,爹就撇下咱們兄妹倆個,摟着娘進了房間。
長夜漫漫,你閑着無事,說也想給爹寫一副百壽字。
你寫的哪裏是百壽字,分明是畫了一副百壽圖。
一百個壽字融在一張圖裏,遠遠瞧過去,那張圖就是一個大大的壽字。
你把百壽圖捧給爹的時候,爹眼裏的亮光是一瞬間迸出來的,我在旁邊看得清清楚楚。
爹激動的從椅子上站起來,問你是怎麼想到的?
你聳聳肩,不以為然道:“隨便想一想,就想到了,爹,我寫得好看嗎?”
何止好看啊!
只這一份巧妙的心思,就讓人嘆為觀止,娘的百壽字,只是把一個一個的壽字,依次排列起來。
除了心思巧妙外,我一個不懂字的人,也覺得你寫的字,比娘寫得更好。
我問爹,妹妹的字好在什麼地方?爹說你的字有靈氣。”
謝知非輕輕地搖了一下頭。
“淮右,你知道爹說你有靈氣的時候,娘是什麼樣的表情嗎?
娘冷冷地掃了爹一眼,便轉身回了房,從此再也沒有拿起過筆,給爹寫半個字。
因為,你把她比下去了。
你還記得手裏玩的那個九連環嗎?
爹原本是買給娘打發時間用的,娘搗鼓了半個月,都沒搗鼓出來,氣得就把那九連環扔給了我。
我哪玩得了這個,隨手又給了你。
你一個人坐在竹椅上,先是歪着腦袋看了一會,然後三下兩下,用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把那九連環給解開了。
解完,你問:爹,還有更複雜一點的九連環嗎?
爹愣愣地看了你半晌,由衷地感嘆了一句: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只這一句話,娘整整半個月沒有理爹。
當時的我,並不知道娘為什麼生這麼大的氣,如今才明白,“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這一句話,娘以為爹在看輕她,看輕她們趙家。
淮右,你那時候才多大?
四歲?
還是五歲?
你的這些碾壓似的聰明,對爹來說是感嘆,對我來說是望塵莫及,但對娘來說,就變成了嫉妒。
當年娘為什麼能入爹的眼,就是因為她比一般的姑娘聰明,有才氣。
但那點聰明、才氣和淮右你比起來,根本不夠看。
這就好比什麼?
就好比娘會幾招花拳繡腿,而你小小年紀,便露出了絕世高手的苗頭。
娘甘心嗎?
她所有在爹面前的美好光環,都被你一一破壞,她當然不甘心。
她嫉妒嗎?
原本爹對她的感嘆讚美,注視的目光,如今都落在了你的頭上,她嫉妒的要死!
尤其有我這麼一個蠢笨的哥哥在邊上,和你一對比,娘就更嫉妒了。
為了保護你的身份,祖父和爹不允許娘再生養,所以我這個做兒子的,成了娘下半輩子唯一的指望。
娘多麼希望我能出人頭地,能替她爭口氣啊。
可現實是什麼?
現實是我一看到書就頭疼,一寫字就手酸,更別說那些文章啊,詩啊賦的。
人比人,氣死;
貨比貨,要扔。
娘每天看到爹誇你這兒好,那兒好,罵我這兒不好,那兒不好,心裏是什麼滋味?
她引以為傲的兒子,她後半輩子的指望,也被你輕輕鬆鬆就比下去,一日一日,一月一月,那點嫉妒慢慢發酵,終於一點一點發酵成了恨。
恨老天把你生得這樣聰明;
恨你把她兒子襯得那樣愚笨。
恨她自己事事處處都強不過你。”
往事如風,拂面而過,八年的點點滴滴再度拼湊起來,謝知非只想到了一句話:
草蛇灰線,伏脈千里,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都是有跡可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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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兩章又更晚了,因為第二章第一版不滿意,又重寫了一版。
站在三爺的立場,往左偏一點,往右偏一點,呈現的結果完全不一樣,這是最近我頻頻卡文的主要原因。
三爺難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