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烏雲
周九如道:“我既能感知到殺氣,說明刺客已經在行宮周圍了。此時出去,若是打草驚蛇,我們就會陷入被動。”
“何況,西山衛隸屬京都大營,京都大營的職責是拱衛帝都,負責建鄴城周邊的安全。若無聖旨和兵符,擅自調動兵馬者,將以謀逆論處。”
千月聽了,目露失望。
“不過,也可事急從權。”
周九如又道:“若是駐地周圍有重大事件發生,危及百姓,衛所指揮使有權採取緊急措施,像剿匪、救災之類的都可以先斬後奏。”
“但是現在……”她攤手道,“我們這,有事情發生嗎?”
千月搖了搖頭,原本心中的那絲僥倖,也徹底消失了:“那怎麼辦?行宮的禁軍戰鬥力堪憂,我們總不能這樣坐以待斃?”
“你性子也太急了。”周九如看着她,平靜地道:“對方顯然對我們的情況非常了解,所以才會用計調走我身邊的侍衛。而我們呢?連對方是什麼來路?有多少人馬都不清楚,這個時候一動倒不如一靜。”
說罷,抬頜向千月示意了下多寶格,便轉眼望向窗外,透過鑲着玻璃的窗戶,盯着外面那片青翠挺拔的竹林,神思莫名。
千月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不由神情恍然,揪緊的心也隨之放了下來。她怎麼忘了這事,竹風閣,顧名思義因周圍都是鬱郁蒼蒼的竹子而得名。
公主這次葯浴,原本是要去萬佛寺,走到半路,又折回西山行宮。原因就在這片竹林,比起人來人往的萬佛寺更為幽靜安全。
她從多寶格取下一隻香匣,打開后,用銀鑷子夾了兩小粒香丸,放入和田青玉雕的雙耳蓮花香爐里。香爐像一朵半開的蓮花,花瓣片片向上,自然往中間聚攏。絲絲縷縷的清香從花蕊中溢出,提神醒腦,卻又莫名的讓人心靜。
“除了這竹林陣,對方肯定不知道,我們還有天真和天行兩位高手隱在暗處。”千月慶幸道。
“你不算高手嗎?”周九如打趣她,“聽說咱們的千月姑娘,用毒之術出神入化,隨手這麼一揮,那可是以一擋百啊!”
“以一擋百,那是樂水姐姐,婢子可沒那大能耐。”千月小聲嘀咕道。
一道響雷炸在耳邊,剛剛還晴空萬里的天空,轉瞬間暗了下來。周九如靠在隱枕上,揉揉眉心。
千月蹭的跳了起來,瞪圓了眼睛,道:“怎麼連老天都變了?”她雙手合十,不停地祈禱,“上天保佑!上天保佑!保佑我們公主今日也能逢凶化吉!”
見她這樣,周九如頗感意外:“從小到大,我不知被人行刺過多少次?你也沒像今日這般祈求上天?”
“自打我們離開了西北進了京,您已經有五年……”千月聲音漸低,“沒有被人行刺了。”
“是嗎?安穩了這麼久?”周九如面色一冷,睫羽如蝴蝶翅膀般顫抖,兩眉中間那顆水滴形的硃砂痣,像似荷葉上滾動的露珠,垂垂欲落。
生氣了也這麼可愛,千月一時竟看呆了。
“傻站着幹嗎?趕緊佈防去。”周九如催她。
瞥了眼牆角的滴漏,千月急匆匆地出了門。
石榴花瓣隨風四處零落,幾片殘紅被大風裹挾着,直接拍打在窗欞上。一道銀白的閃電隨之落下,劃過烏雲覆蓋的天空。
沒等她邁下石階,便看到太初宮的侍衛統領木森,沿着抄手游廊,大步奔了過來。
她心裏頓時一松,高興地揮手道:“四木,你怎麼來了?”
木森冷着臉,這會也沒功夫跟她計較,稱呼方面的問題。
疾步進屋,向周九如見了禮,旋即掏出一封信,畢恭畢敬地呈上:“太子殿下給您的信。”
周九如接過,未及看完,臉色驟然大變。
她捏着薄薄的信紙,逐字逐句地又看了一遍,這才抬眼問道:“消息屬實嗎?”
“屬實。”木森趕緊應道,“燕魂衛接到消息,便一路跟蹤,臨了,卻在來建鄴城的州府邊上跟丟了。”
千月站在一旁越聽越糊塗,上前問道:“公主,發生了什麼事?”
周九如晃了晃手中的信紙:“說是前幾天,東州貿易坊的伽藍與幾個扶桑武士裝扮成茶商,在明州港偷渡上了岸。”
中原自大燕聖祖皇帝崩,便陷入了內亂,燕太子在燕魂衛的保護下北遷幽州。
亂世出英雄,鎮守北地的武將,見太子偏居一隅,既不建邦立國,也不平定中原,便開始蠢蠢欲動。
燕一帶着燕魂衛,協助當時的幽州總督,平定邊關叛亂,重筑北疆防線,又擔心西洋和東洋那邊的海島國,趁勢入侵中原。
便着令水師,遵奉大燕聖祖皇帝的遺詔‘禁海’。
部分水師並未上岸,一直隱於東海各島,伽藍與扶桑武士的動向,便是他們通報給燕魂衛的。
只是現下,海禁未開,伽藍與扶桑武士卻跑到了家門口,實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東州的船,根本進不了明州港,大秦有船的也就那幾大世家。”千月問道,“誰那麼大膽,敢把伽藍一行人帶上岸?”
木森像根柱子似的立在一旁,默不作聲。
周九如道:“是我叔外祖家的船。”
“什麼?”千月既驚且怒,“這怎麼可能?”
承恩侯孟檀雖有些拎不清,但他的夫人裴氏卻很會審時度勢。這兩年,裴氏的娘家侄子——吏部尚書裴燁,與建元帝明爭暗鬥,已成水火之勢。
她便以禮佛為由,深居簡出。
千月蹙眉:“侯府的庶務,都是孟二郎主在打理,他怎麼會犯這種錯誤?”
照道理,孟家的兒郎應該是建元帝最忠心的支持者。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周九如道,“船隊出了海,天高海闊也是同樣的道理。”
門閥世家對國家的概念,原本就非常模糊,他們僅有的那點世家風骨,又在四十八年的亂世風雲中,為了家族能夠延續下去,早已喪失殆盡。
“為了家族利益,莫說帶幾個扶桑人上岸。”周九如哼了哼,不屑地道,“就是帶了什麼東洋、西洋的軍隊過來,也不見得就是什麼稀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