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新柳

第八章 新柳

滄州城。

張龍陽邊走邊抱怨道:“柳兄弟,那姓周的說用馬車送我們,你不坐馬車,非要走路,我看等我們到了吳風樓,早就人走茶涼了。”

柳鳴笑道:“人家只是跟我們客氣一句,你還當真了。”

張龍陽道:“龍姑娘有傷在身,騎不得馬,乘馬車再好不過,這樣走路不知要走到猴年馬月去了。”

柳鳴道:“龍姑娘有傷,正該去救治,她非要和我們去吳風樓……”話沒說完,就被一個清冷的聲音打斷道:“我是要去吳風樓,但可不是要和你們去吳風樓,你們走你們的,別跟着本姑娘最好。”

柳鳴看了一眼龍瑤,見她腰腹間還在滲血,當下和張龍陽對視一眼,繼續跟着她走。

龍瑤哼了一聲,加快步子,後面兩人苦笑着跟上。

不知不覺吳風樓已在望,張龍陽走出一身細汗,又想牢騷幾句,剛張了張嘴,卻怔住了,柳鳴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見一個白衣人迎面走來,口中似念念有聲。

柳鳴道:“張大哥,你看誰呢,活像見了鬼一樣。”

張龍陽搖搖頭,嘟囔道:“沒想到連他都來了。”

那白衣人和他們三人擦肩而過,柳鳴看出這人喝醉了酒,低着頭神情落魄,當下轉頭對張龍陽道:“這位仁兄是張大哥的朋友么,他似乎醉了。”

張龍陽沒有接話,走上幾步攔住了白衣人。

白衣人左搖右晃,都沒繞過張龍陽去,這才抬眼看了看,含糊笑道:“是你。”

張龍陽道:“是我。我還是我,可你還是你么?”

白衣人驀然哈哈大笑:“你這說話的口氣,才真的不像你了。”

張龍陽緩緩道:“有時候,一件事壓在心底,就像埋在地下的酒,埋得越久,酒氣越容易透出來,它會滲透你的心,你的五臟六腑,蔓延到你全身上下,最終把你變成另一個人,消沉放蕩、形如鬼魅。”

白衣人嘟囔着“啰嗦,啰嗦”,推開張龍陽,向前走去,沒走出幾步遠,張龍陽在他身後說:“你該去一趟白帝城了。”

這話一出,白衣人搖晃的身影凝住了,柳鳴只覺一陣莫名的頭暈目眩;龍瑤也是內息一亂,傷口竟似要重新崩裂。

張龍陽靜靜地看着白衣人,神情平淡裏帶着一絲憂愁。

柳鳴眨了眨眼,看到白衣人繼續踉蹌前行,他的眩暈感消失了,對張龍陽道:“張大哥,你這位朋友看起來心事重重。”

張龍陽嘆了口氣,轉身邁步向吳風樓走去,口中不住道:“龍姑娘,等等我們。”柳鳴跟在後面,隱隱覺得方才白衣人停了一步,似是有話要說,但終究沒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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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風樓上,少年對孫振衣一揖:“晚輩杜星言,見過孫前輩。

孫振衣點點頭,不經意道:“人越來越多了。”

杜星言向樓下看去,只見片刻里又有十多人趕到,樓下大堂快要容不下這許多人了,不由得問道:“是啊,人越來越多,孫前輩還不走么?”

孫振衣不置可否,笑笑說:“杜兄弟,你說那白衣人今夜還會回來么?”

杜星言略一猶豫,即道:“不會了。”

孫振衣笑道:“我想也不會,樓下的人此時也應想到不會,你說為什麼他們還不上來?”

“為何?”

“他們在分贓。”

杜星言點頭道:“不錯,他們把孫前輩視為魚肉,任他們宰割,是以反而不急着上樓,要先商量好待會如何處置前輩。”

孫振衣笑道:“雖然你說的不太好聽,但大略就是如此,但是還有個原因,就是他們在等人。“

“等誰?”

“等一個能把我變成一堆金山的人。”

杜星言訝然道:“原來如此,不知道孫先生是不是也在等人呢?”

孫振衣方要開口,門口又進來三個人,他注視其中一個少年片刻,隨後微笑道:“我等的人,應該已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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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瑤一走進吳風樓就看到了那個峨嵋派女子,心中微微吃驚,嘴角一撇,似甚不屑;張龍陽眼尖,湊上來道:“龍姑娘,那女子雖說相貌不醜,但是比起你來可是天差地遠了。”

柳鳴進了這喧鬧的酒樓正四處張望,聽得張龍陽的話才看到那峨嵋女子,不禁一笑,心道這女子清麗冷俏,容顏與龍瑤可謂不遑多讓,這天差地遠四字真不知從何談起。

龍瑤不耐煩道:“你知道我在看誰?多嘴."

張龍陽嘿嘿一笑:“不知道,不知道,敢問姑娘在看誰?”

龍瑤沉吟道:“我在看着屋子,這屋子佈置得有點不對勁。”

張龍陽和柳鳴聞言看了看屋內,桌椅器具無一不是普通酒樓的格局,不禁疑惑不解。

龍瑤也不解釋,只對柳鳴和張龍陽道:“一會你們別離門口太遠。”

這時一個洪亮聲音漸漸壓住吵嚷的人群,卻是杜魚大聲道:“大家聽我說幾句!現下那白衣人已經離去,孫振衣已是我們囊中之物,待會兒如何處置此人,還請諸位先定出個法子,不然一會兒爭搶起來有人受傷送命,那可不大好看。”

有人道:“那就請杜幫主給大家拿個主意吧!"

也有人道:“還不快擒下孫振衣,一會那白衣人若是去而復返。。。。。。這話一出”,許多人紛紛稱是。

杜魚沉聲道:“好叫諸位得知,方才白衣人出門,我使幾個手下跟上,若是他去而復返,自會有人飛馬來報。”

眾人紛紛稱讚杜老大思慮周全,杜魚面露得色,繼續道:“我看就這樣,咱們帶着孫振衣,找到了地頭,有什麼好處大夥按照人頭分了便是。”

人群里立時有人道:“誰不知道杜幫主帶來幾十個兄弟來,那俺們還分什麼?”吳青德也說:“我看還是按山頭分,一家分一份最好不過。”

先前那十二連環塢的人道:“吳胖子,就你精!誰不知道你們嶗山派和泰山派是穿一條褲子的,按山頭分,你們便能分到兩份。”

張龍陽正聽得耳不暇接,忽然被扳轉肩頭,對上了柳鳴的目光,看到柳鳴神色鄭重,不禁道:“柳兄弟,你怎麼了,怎麼放着熱鬧不瞧?”

柳鳴道:“張大哥,小弟問你,孫振衣身上到底有什麼秘密?”說完見張龍陽表情遲疑,柳鳴又道:“好,我只問你,這一屋子的人,都是來找孫振衣的,而孫振衣身上有一個極大的秘密,是不是這樣?”

張龍陽點頭稱是,柳鳴又道:“我再問你,這個秘密能讓這些人得到極大的好處,因而他們要不擇手段,逼孫振衣就範,好各得其利,是不是?”

張龍陽苦笑道:“是啊,你剛才不也聽這些人說了么。”柳鳴搖搖頭,輕輕說:“我不信他們,我信張大哥。”張龍陽心裏一顫,道:“柳兄弟,我知道令尊和孫振衣有舊,不過今日事,我看不是你能管得了的。”

柳鳴笑道:“多謝張大哥提點,小弟有分寸。”張龍陽心中一松,點頭道:“嗯,我們先靜觀其變,或許會有轉機,咦,你在做什麼?”原來張龍陽看到柳鳴蹲下身子,把背囊放在地上,正在解開。

柳鳴一邊解一邊抬頭笑道:“張大哥,你說是什麼轉機?”張龍陽道:“我也不清楚,我們先等等看吧。”

柳鳴“哦”了一聲,又對龍瑤道:“龍姑娘,你受傷頗重,即便來到此間,怕也搶不過這許多人,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要來吳風樓,在下十分不解。”龍瑤正目不轉睛地看着樓上,口中冷冷道:“閣下還是管好自己的事吧。”

張龍陽也看了幾眼樓上,一低頭,眼睛瞪大,驚道:“柳兄弟,你想幹什麼?”只見柳鳴在背囊里拿出一個狹長布包,提在手裏,站了起來。

張龍陽急道:“柳兄弟,你的分寸哪裏去了?”

柳鳴沒有回答。

張龍陽看着柳鳴低頭一層層地拆着長劍外面包著的布,然後一柄挺舊的劍露了出來,心裏莫名一酸,又說了句:“小兄弟,你可別犯傻。”

柳鳴看到張龍陽焦急的眼神,輕輕笑道:“張大哥,這正是我的分寸呀。”說罷柳鳴大步走向屋子中間。

龍瑤這時才注意到柳鳴,忍不住說了句:“臭小子,你要找死么?”柳鳴回身一笑,道:“姑娘,咱們還是各自管好自己的事吧。”

這一笑深深刻在龍瑤心上,直到很多年後,能打得過柳鳴的人已經沒有幾個了,她還是常常想起滄州那夜的柳鳴,笨手笨腳,傻裏傻氣,卻有溫和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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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上兩人看着柳鳴拿出劍來,隱約猜到柳鳴要做什麼,杜星言打量着孫振衣,孫振衣面無表情地看着樓下,似氣定神閑。

杜星言道:“看不出來,孫前輩等的這人年紀輕輕,說話溫聲細氣的,卻不畏死。”

孫振衣笑笑說:“很多事都是如此,溫和的人往往心智更加堅韌,真正的力量常常藏於柔弱的事物中。”

杜星言心中一動,又道:“前輩,你不設法救救這位兄台么,從他舉手投足來看,他劍法恐怕也未必很高明。”

孫振衣苦笑道:“我自己都不會武藝,如何救得了他,先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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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柳鳴已走到屋子中間,喊了幾聲“諸位,諸位”,人群爭吵不休,沒人搭理他。柳鳴只好搬來一張桌子,跳上去拔劍出鞘,大喊道:“諸位聽我一言!”

堂中漸漸安寂,眾人都看向柳鳴,杜魚本來正在拉攏幾個太行山來的人,被柳鳴打斷,心中不豫,悶聲悶氣道:“這位小兄弟,你對咱們大家有何指教?”

柳鳴被一眾人矚目,有些慌了神,磕磕巴巴道:“在下柳鳴,家父柳成林是孫振衣孫前輩的好友。。。。”話沒說完,就聽到好幾個人插嘴:

“柳成林,那是誰?”

“我知道,柳成林是濟南府的劍客。”

“姓柳的手底下有幾下真功夫,勉強能和爺爺我打打。”

柳鳴站在桌子上,神情有幾分尷尬、幾分難過。張龍陽看了,嘆了口氣,卻聽龍瑤冷哼一聲道:“傻小子自討苦吃。”

杜魚輕蔑一笑,說道:“恕在下耳拙,沒聽過令尊名號,小子,聽你意思,你是來救孫振衣的?”這話說完,一群人盯着柳鳴看,均料想他絕不敢說“是”。

柳鳴慢慢靜下心來,看到這麼多人神態各異地看着自己,竟沒來由的笑了一笑,大聲道:“是。”

話音未落,吳青德一腳踹斷了桌子腿,罵道:“是你個鳥!”桌子頃刻歪倒,柳鳴重重摔在地上。

張龍陽看得大怒,拉住龍瑤,懇求道:“龍姑娘,你幫幫柳兄弟吧。”

龍瑤玉手生平第一次被異性拉住,雙頰微紅,甩開張龍陽的手,搖頭道:“我救不了他。”張龍陽心想:龍姑娘也受傷不輕,自己確實不該叫她出手,那該如何是好,正想着,只見柳鳴在眾人鬨笑聲里緩緩爬起,嘴邊腫了一塊,想是磕到了桌角。

張龍陽驚訝的看到柳鳴臉上竟然仍沒有一絲懼色,也似並不惱怒,只帶了幾分焦急,不由得道:“這小子,真是個怪人。”

龍瑤聽了這句話,噗哧一笑。張龍陽怒道:“龍姑娘,你不救柳兄弟就算了,幹嘛還笑?”龍瑤心裏說你自己就夠怪的了,居然還好意思說別人是怪人,嘴上只淡淡道:“好,我不笑。”

柳鳴看看哄鬧的人群,索性自顧自大喊道:“反正,你們誰要對我孫叔叔不利,先過我這一關再說。”

杜魚看得心下暗笑,對眾人道:“各位,等下去來攪局的人只會越來越多,就算我們不懼,也還是先擒下孫振衣再做計較吧。”眾人紛紛稱是,當下就有七八個人向著樓上走去。

柳鳴見狀忙去攔阻,嘴裏不停喊:“你們停下,停下。”可是根本沒人理他,一人推開柳鳴,幾人繼續上樓。

柳鳴心中一陣慌急,拿劍指着走在最後那人的背心,喊道:“你再不停下,我就殺死你!”聲音里隱約帶了哭腔。

那人略一猶豫,停步轉身,面帶不屑地看着柳鳴,出指在柳鳴劍尖一彈,柳鳴頓時半身酥麻,此時那一直沉默的峨嵋女子突然蓮步輕移,走到兩人近處,道:“你們上樓,我來對付這小子。”那人一楞,看到那女子容色后,笑道:“有勞女俠了。”說罷轉身上樓,看也不看柳鳴。

柳鳴一急,要搶上阻攔,忽然肩頭被那女子扯住,隨即感到一股綿柔內勁向後一帶,將自己拉回數尺。

那女子連劍帶鞘舉起指着柳鳴,似笑非笑,神情不屑,像在看一隻耗子;她淡淡說道:“你要救孫振衣,先打贏我。”

柳鳴眼見那幾人已到孫振衣面前,拚命往樓上衝去,那女子帶鞘刺出一劍,擊在他右腿上,柳鳴仆倒在地;剛起身,那女子又是一劍攻到,柳鳴只得揮劍招架,兩人交起手來。*************************************************************

孫振衣看到幾人衝上前來,依然不動聲色,當先一人獰笑道:“姓孫的,那白衣小子走了,你現下沒了靠山,還有什麼話說?”

孫振衣淡淡道:“孫某無山可靠,無話可說。”

那人道:“好,既然你認栽了,就讓你少吃點苦頭。”說完就來點孫振衣穴道,一旁的杜星言伸手架住那人,那人怒道:“小子,你想替他出頭?”

杜星言笑道:“在下不敢,我只想問一句,你們是要擒住孫振衣前輩么。”

那人點頭道:“是又怎樣?”

杜星言也點點頭說:“那好,你們請便。”

那人楞了下,說了句“算你識相”,出手如電,封住了孫振衣周身要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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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月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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