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人是鐵,飯是鋼,事已至此先吃飯吧
第379章人是鐵,飯是鋼,事已至此先吃飯吧
藤丸立香曾經在幻境當中短暫(?)的軍旅生涯當中,悟到了一些可靠性存疑的實際經驗:想要快速確認一支休整中的部隊目前士氣如何,一個非常簡單且直觀的方式是,突擊檢查一下他們吃什麼。
雖然,帝國的軍隊大多數都只能在供餐部中提供一些口味稀爛的生命體征維持餐;又雖然,阿斯塔特被生物鍊金術特別定製過的特性令他們在食物口味這個問題上要求低到令人髮指——但不代表鳳凰之子戰團臨時駐地廚房當中的冷鍋冷灶不能說明問題。不如說,問題大了。
如果說一個阿斯塔特戰團的廚房在正常運行,其中可能體現的情報還需要一雙能夠透過現象看本質的眼睛和相當豐富的經驗與分析能力才能得出結論;但現在這個完全沒在運轉、空空蕩蕩,只剩下幾個精神狀態上半死不活的僕役在看守着的廚房代表着什麼,只要是長了眼睛的人大概都能明白。
甚至於,當藤丸立香光明正大地靠近這個本該屬於“廚房重地,閑人免進”的區域時,看守者甚至都沒有什麼太劇烈的反應。只是有一個面容憔悴的年輕僕役站了出來,用相當例行公事的語氣禮貌地勸她離開。
即便藤丸立香本人的狀態和身上的裝扮都一同表明,她顯然並不是以僕役的身份出現在附近的,但從這位先生呆板無神的雙眼來看,她很懷疑對方有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恐怕對方會站出來擋在她前面,阻止她直接長驅直入進到廚房裏面,這一行為也不過是被長久的訓練深入骨髓之後做出的本能反應罷了。
於是她嘆了一口氣,開口詢問:“你們多久沒吃飯了?”
或許是因為藤丸立香的態度太自然了,將這個問題理解成“檢查工作”的僕役稍微想了一下,沒什麼對抗意識地回答道:“從大半個月之前,大人們覲見了原體之後,就沒人再用過膳。端上去的菜品完全都沒動過——”
“——我沒有問他們的事。說得難聽點,原鑄阿斯塔特餓上個把月也不是什麼大事,反正餓不死,我當他們在苦修。”藤丸立香抱起雙臂,語氣相當不滿,“我的意思是,‘你們’這些人,有多久沒吃飯了?”
“……”
這個問題讓僕役一愣,原本死氣沉沉的眼睛裏露出了一點茫然的表情。有那麼兩秒鐘,藤丸立香能看得出,他在儘力地思索這個問題,但兩秒鐘過去后,她確信對方在過大的精神衝擊之下,已經根本不記得“這些小事”了。
在帝國當中,絕大多數崗位都有一種與世襲制也大差不差了的傾向——星界軍的孩子還是星界軍,文員的孩子還是文員,海軍軍官的孩子大概率也會加入海軍,廚師的孩子當然在長到足夠大了之後就會從幫廚開始自己的服務。這點在阿斯塔特戰團里也並不例外。
對藤丸立香來說,她是沒從這種近乎家族壟斷的傳承模式當中意識到什麼優點,只是一個程序既然能跑,她就選擇不去動它。反過來講,雖然她不至於對這個問題激烈地發表什麼反對意見,但她也確實覺得——這種一代代下去幾乎能把理念和態度傳遞成思想鋼印的傳承方式,放在與服務行業強相關的職業當中的話,也太適合培養《哈〇波特》系列裏的那種家養小精靈了吧?
根據她本人的推斷,“多恩不認為鳳凰之子戰團是自己的子嗣”這一點或許對跟隨着戰團的朝聖者和普通徵調來的僕役產生了很大衝擊。但對於能管理廚房這種重要位置的核心圈僕役來說,他們的人生目標肯定是以“為戰團中的阿斯塔特服務”這件事為主軸的,不太可能被這之外的事情干擾得如此嚴重。結合對方之前的措辭,估計僕役們是因為“做了飯但是一直都沒人吃”這件事而打大受打擊,以至於開始給自己上鞭刑了吧——湊到一個方便說話的正常社交距離上時,就算是藤丸立香平平無奇的嗅覺,也能輕易從對方身上聞到血痂的鐵鏽味了。
“……算了,”藤丸立香放棄追問,轉而撐起另一種理所當然地頤指氣使的態度,下令,“把在廚房裏工作的人都喊起來,儘快給自己弄點什麼東西填飽肚子——籌備宴會可是件體力活,如果接下來有誰因為空着肚子把任何一道菜搞砸了,我可絕對饒不了他!”
聽到了明確指令的僕役猛地一愣。他實在不覺得自己見到過這個莫名其妙出現在自己眼前的小姑娘,但在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的渾渾噩噩之間,聽到了這麼一個明確的指令,確實令他產生了一種想要將之落實下去的衝動。他在原地猶豫了一下,想着自己是不是該多問幾句前因後果,但這時候,藤丸·從業經歷異常豐富·調度一個大型單位食堂規模的廚房自然也是毛毛雨·立香已經追加了下一個任務:“還有,把廚房總管和主廚叫出來,我要確認一下食材的儲備並商量菜單!”
本來就在意志消沉和飢餓的雙重打擊下,腦子轉得不太靈光的僕役,就在這雙重加碼的任務指令之下,稀里糊塗地轉身過去、開始執行了。——與鳳凰之子戰團冷冷清清的廚房相比,赫拉要塞中用以進行小規模私人宴請的花廳當中,修長的宴會桌上可就熱鬧多了。由於主辦方顯赫的身份和與之相匹配的雄渾財力,這張至少可以容納二十名阿斯塔特共同用餐的長桌之上,已經被精心烹飪過的、來自整個奧特拉瑪五百世界的山珍海味沉甸甸地堆滿了。被精確控制到秒的烹飪流程確保了菜肴的品質不會辜負材料本身的珍貴;餐桌旁穿梭着的僕役們彷彿被精確丈量過的步伐也保證,這些理應去滿足原體挑剔舌頭的菜品被端上餐桌時,都處於風味最大化且溫度可以被即時取用的狀態中。
帝國的人民需要一場足夠隆重的儀式,好叫他們確實知道帝皇的另一名忠誠子嗣,羅格·多恩,已經回歸,並且與更早些時候重新行走於現世的羅伯特·基里曼並肩而行,立場一致,二人之間沒有什麼齟齬。這是基里曼和多恩都在心照不宣當中贊同了的事情,於是,在基里曼經過了一大堆繁複的儀式流程、回到了赫拉要塞之後,他不得不又和他萬年未見的兄弟共同從另一大堆為宣傳口準備的繁複儀式流程中勉力殺出重圍。五個小時之後,他們才終於結束了這惱人但又不得不做的一切,可以允許自己稍微放鬆下來,像兩個闊別已久的血緣兄弟一樣,在餐桌邊上坐下來,好好說說話了。
“難以置信,我以前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離開了那個場合,就算是羅伯特·基里曼,也因為精神放鬆了下來而變得多少有些口不擇言,“帝國中,那些無法得到一隻自由活動的義肢的殘疾人在他們的生活中會遇到多大的障礙呢?”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看着的是餐桌對面,多恩身旁那兩個佩帶着食品級手套的僕人。基里曼認為,一萬多年過去后,他這位兄弟身上產生的最顯著的變化並不是那張在時間或者亞空間的摧殘之下變得過於蒼老了的面容,而是他從手肘附近開始直接消失不見了的一隻手。這讓多恩沒法用自己的雙手拿起刀叉,以正常的餐桌禮儀享用這些宴會標準的菜肴。
這算是基里曼在安排上的一個小小失誤:他雖然確實知道,帝國之拳戰團中守護的一件聖物正是他們基因之父的手骨,但在見到真的斷了一隻手的多恩之前,他的感性令他實在沒法把那截手骨和“多恩斷了一隻手”這件事聯繫起來,即便這兩件事之間的因果關係顯眼到連瞎子都看得見也是一樣。這或許也是“原體並非神明”的一個證據,基里曼苦中作樂地想,他實在沒法想出有什麼東西能對自己最堅硬的兄弟造成這樣的肢體殘疾,因此也就無法想像羅格·多恩只有一隻手的樣子。
那兩位僕人則是基里曼在意識到不對后,立刻對自己做出的錯誤決策做出的補救措施。他們在席間的任務是拿着餐刀代替只剩下一隻手的原體,將食物切分成方便取用的一口大小。這樣,多恩也可以只用一隻叉子或者勺子正常地進餐。雖然畫面上看着有點奇怪,但畢竟是家宴,用不着管那麼多。如果這次基里曼所招待的客人是心思更加敏感的類型,那麼他不會選擇這麼做,而是會要求廚房在烹飪后直接切分食材並重新設計擺盤——實際上,如果是這樣的話,他連剛剛那句感嘆都不會說出口。這兩件事,無論是哪一件,都很有可能刺痛一個殘疾人因劣於他人而千瘡百孔的心靈。但基里曼知道,多恩不會那樣覺得。
實際上,多恩也確實沒有那樣覺得。原體心平氣和地等着凡人僕役們把切好的食材放進他的盤子裏,還沒忘記向他們投以感激的眼神。這種平靜倒並不僅僅來源於他性格中因極端務實而形成的鈍感,也來自於他對“這種狀態不會持續很久”的強烈自信。
“很麻煩。”多恩以一種類似於學術報告般的客觀態度平靜地回答,“我從前也沒想過,直到我真的失去了自己的一隻手。”
然後他微笑了起來,就好像說了一個自己非常滿意的笑話。基里曼其實沒搞清楚笑點在哪,但兄弟重逢為他帶來的滿足感也足夠他真心實意地同樣笑起來了。
“所以,”在確定這個話題非常安全之後,帝國攝政決定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你的手到底是怎麼搞的?”
“簡單地說,是個亞空間裂隙。”大概是不太想在餐桌邊上作軍事報告,多恩把過程說得很簡略,“叛徒的艦船上展開了一個小型黑洞般的亞空間裂隙,艙室的破壞很嚴重,磁力鎖也找不到可靠的固定處,我就被吸了進去。在最後一刻,我伸手嘗試抓住點什麼,但那個瞬間裏,裂隙合攏了。錯位的空間直接撕掉了我的一隻手。”
“還真是相當戲劇性的意外。”因為事件本身已經過去很久了,所以基里曼選擇不表達出太激烈的感情,只在語氣中留下了一點悵然,“而且肯定給你造成了很多麻煩。”
“失去一隻手對工作效率的影響相當嚴重,但對我來說,還算不上是決定性的打擊。”多恩的態度依然顯得很無所謂,“就好比,我現在也不是不能只用一隻手進餐。”
“——我完全相信這一點,但那樣的話,你就得在我的僕人們面前犧牲一下你自己的儀態了。”在兩位負責分餐的僕役出現什麼應激反應之前,基里曼非常迅速地接住了話頭,並且帶走了談話的重點,“對於你被迫缺失的這一部分,你自己有什麼安排嗎?”
聽了這個問題之後,多恩沉重地嘆了口氣:“我確實給自己設想過幾種義肢構型,但卡在了材料強度的問題上。”
“哦。”基里曼機械性地應了一聲。他的思維在原體腦力的支持下轉瞬間就又跑回到了帝國之拳的靜滯立場中封存着的、那隻雕刻有歷代戰團長姓名的手骨上,並且替他的兄弟狠狠地尷尬了一把。
講道理,基里曼覺得,這比他發現自己住過的房間都被整個封在靜滯力場裏當做聖物崇拜還要尷尬,並且難以處理——至少他的房間在解開靜滯力場之後就能重新投入使用,但多恩的手骨……
等一下。基里曼意識到不對。他的思維之所以會一下子跳躍到這件事上,是因為多恩提起了自己的義肢卡在了材料強度的問題上——的確,就憑原體能拳打陶鋼手撕精金一口氣掀翻超重坦不費勁的力量輸出,能在體積上與他們的肉身相匹配,並能夠承受他們比怪物還離譜的力量的材料,即便是在帝國材料學的科技樹當中,也幾乎沒有。如此一來,他們自然會想到能不能把原裝的那一份收拾一下當做義肢的骨架來用。但現在,多恩的手骨上已經刻滿了帝國之拳歷代戰團長的姓名——不是,你們到底拿什麼刻的啊?
基里曼覺得不對勁,於是他把自己的思路從這個不對勁的路徑上拖了回來,禁止自己繼續往下想。嘴上又說:“或許我先問問大賢者貝利撒留·考爾,看看他的庫存中是否有什麼東西能夠解決這個問題。除此之外,我們還可以向各大鑄造世界發函詢問,或者你同意的話,直接向他們招標。還不行的話,等我把眼下的大部分事情安排一下交託出去,我們一起回太陽系看看,問一下火星或者父親有沒有什麼解決方案——我猜你肯定也是想要回去一趟的,至少見見父親。雖然他的狀態不是很好,講起話來比較……”
回想到了一些在生理和心理上都算不得愉快的經歷,基里曼在說到這裏時沉痛地嘆了一口氣。幸運的是,多恩並不是會在這些細枝末節上的事情糾纏的性格。他一邊用叉子戳起自己盤子裏的食物,一邊平靜地說:“拱衛泰拉是父親交給我的職責。”他語氣平淡,但和之前放鬆的平淡不同,這句話明顯是一種被刻意控制過的平淡,“而我缺席得太久,毫無疑問,這是極大的失職。”
基里曼想寬慰對方,至少勸一句“別這麼說”,可話到了他的嘴邊之後,出口的卻變成了:“誰又不是呢。我們都消失得太久了。”
一想到帝國殘破不堪的現狀,餐桌邊上原本輕鬆的氣氛迅速地低沉了下去。但很快,基里曼在最近這一年多來迅速生長起來的樂觀主義又重新抬頭了:
“但至少,現在你回來了,我們也回來了。”想到逐步回歸的忠誠原體,帝國攝政覺得他還能在這個爛糟糟的磨盤邊上多堅持着轉上幾圈,“從現在開始,一切也不算太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