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章
祜者,取自《詩經·小雅·信南山》中的“受天之祜”,承者,亦有承襲之意,康熙對這個兒子不可謂不疼愛,期望亦不可謂不高。
因而即便是日後再有皇子誕生,卻也未有一個能越過承祜去。
洗三過後,正式為小皇子序了齒,取名胤礽,乳名保成。
自那之後,承祜也不再整日裏埋頭在書堆中了,成日裏有事沒事便來照看一下他的小弟弟,以一種在胤礽看來笨拙無比的方式安哄着他。
這種光景卻未持續多久,許是見着小小的胤礽不哭不鬧不需人操心,康熙來探望過幾次之後便直接將承祜領走,開始有針對性地教導他一些東西。
日子如流沙般一日日沉靜地走過,胤礽蜷縮在襁褓之中,看着窗外來來往往的宮人們低聲交談着什麼,看着來自後宮的各宮娘娘的“心意”一樣一樣流水似的進了兄長的禮庫,心中隱隱約約地有種山雨欲來之感。
果不其然,如同胤礽所預想的一般,這一打破六宮乃至朝野沉靜的巨石,很快便由他們的皇父康熙帝親自投下——
康熙十四年十二月十三日,康熙以“自古帝王繼天立極,撫御還區,必建立元儲”為由,封皇子承祜為太子,告天地,宗廟,社稷。
冊立太子那一日,恰是承祜的生辰,如此日子,可謂是雙喜臨門,一早上起來,宮人們便急匆匆地開始忙活起來。
承祜只睜着一雙粲然的黑眸,靜靜地望着宮人們似沸騰的水般在自己面前進進出出,心中無悲無喜。
一旁奶娘卻是絲毫未曾注意到承祜的模樣,一邊替承祜掖着衣角,一邊喜滋滋地道:“如今爺可是太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若有什麼,皇上必然會護着您的!”說罷似是想到昨兒早上在別宮聽來的話,別過臉恨恨地道:“看那起子小人還敢渾說什麼瘋話!”
自中宮皇後去世之後,留下兩個稚兒,一時無人照料,雖說有康熙親自護着,但處境亦是極微妙的。
宮中人斗得狠了,一些瘋言瘋語也不知自哪兒留出,鬧得他們這些在小阿哥身邊就近伺候的人也覺面上無光。
今兒個,總算是熬出頭了!
太子,一國儲君,再沒有比這更尊榮的地位了!
奶娘彷彿透過那空曠深廣的殿堂,望見了千人臣服、萬人朝拜的太子尊榮!
“太子爺,吉時已到,您該啟程了。”一旁的大太監畢恭畢敬,尖細的嗓音似磁石般在耳邊嗡嗡作響。
承祜微微並不正眼看他,卻仍是對如今的大宮女白萍斜了斜眼。白萍會意,款款上前遞上一個金元寶,口中道:“公公辛苦了,這是太子爺的一點子心意,權當請公公吃茶。”
那大太監喜笑顏開,眯着眼將金元寶塞入袖中,“多謝太子的厚愛了。咱家先回去了,皇上那邊指不定什麼時候要使喚呢!”
“公公慢走!”眼見着人流隨着逐漸遠去的太子消失了蹤影,白萍面上的笑意卻是愈發淡薄。她很是有些擔憂地望着那轆轆遠去的車碾,手中的帕子不由地絞在了一起。
自娘娘殯天後,除卻一些被打發出宮的人之外,她和一些皇後宮中的舊人便由皇上做主,指了來伺候兩位小主子。
她素來知道主子是個有主意的,往日裏倒還覺得欣慰,只是今日,她卻敏感地察覺到主子的情緒有些不對。
雖然不知為何主子不開心,可今兒是這麼個重要的日子……但願,別出什麼亂子。
遠遠的,便看見康熙腳下跪拜如儀的百官,一襲杏潢色朝服的承祜緩步上前,目光恰與看過來的索額圖對上,心中登時便是一陣淡淡的苦澀,彷彿在回味什麼不堪的日子。
他眼眸微闔,心下喂嘆:士奇,我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前世的情形如走馬觀花般在面前上映,仍舊是莊嚴繁重的太子冊封禮,仍舊是底下跪拜如儀的臣子,高高在上的俯視一切的,是並不喜歡自己的父皇,其間摻雜着兄弟憤恨的目光,一干大臣不善的眼神,與父皇眼底的陰翳……
其後,二十年太子生涯,不甘寂寞的弟弟們接踵而來的嚴厲打擊,父皇對他日益厭惡,日復一日地擔憂自己有朝一日被廢……
有些東西,正是因為得到了,所以才不能失去,不是為了野心,僅僅是,為了自己與依附自己的人,為了生存。
承祜看着鋪着大毯的主道,那道路的盡頭,連接着的是至高無上的繁華與誘惑,通向那個位置的路上卻隱藏着無數的刀光劍影……
他頓了頓,緩步踏上,一步一步極是優雅,唯有自己知道,這一步一步的步伐,踏得是如何艱辛。
到了盡頭處,看着康熙望向他的不同以往的莊嚴,承祜亦是肅然以對。
丹陛南擺的樂章還在耳畔雜亂地奏響,承祜卻只覺腦中一片嗡嗡然。
以標準的姿勢擺倒在康熙面前,接過寶冊,承祜胸中逐漸清明。
自此之後,他果真是,再無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