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第108章 結局

小陰神獃獃地，小臉立刻又興奮起來，黑漆漆的像是盛着水光的眼睛亮晶晶的，很期待。

元夕垂眸，就看到那張比起往後要稍顯稚嫩的臉。

“就叫庭衍吧，怎麼樣？”

小陰神歪了歪頭，有些高興，但是又不是十分如願，小臉皺了一下，問道，“為什麼姓庭？我喜歡，喜歡……”喜歡了半天，小陰神也沒喜歡出什麼所以然，只是別彆扭扭地點了點頭。

元夕知道他想要什麼。

少年人的眼睛尚且不會掩藏情緒，那雙眼睛看向自己之時比天上星還要耀眼。

十輪霜影轉庭梧，此夕羈人獨向隅。

世間最後一個神明，在少年神明的愛慕之中，終於要走向自己的結局。

從那天開始，小庭衍仍舊跟在元夕神女身後。

元夕每天都在忙碌。

她在尋找一個地方，能夠接納所有的靈魂。

終於，她走到一個極陰之地，所有污濁與罪惡都從這裏產生，向來被稱為神罰之地，這裏有個半神半鬼的在看守。

“神女，這裏不是你該踏足的地方。”

老東西盤腿坐在山口，背後的山風獵獵，將他的銀髮盡數吹起，袍袖飛舞。

元夕額前的碎發被吹亂，背後還跟着個崽子。

庭衍見此，擋在元夕身前，死死盯着眼前的老頭子。

老東西臉上儘是皺紋，眼睛是瞎了一樣的銀色，看到這小狼崽子，道，“小陰神。”

兩個人互相仇視，那就是兩個人第一次見面。

神女說道，“我是要進去的。”

語氣輕輕柔柔，說出口卻力有千鈞。

那老東西說道，“我等受女媧娘娘指引，世代在這裏看守，不允許任何人踏足。”

元夕不容置喙，“我是神。”

老東西頓時沒了話。

元夕神女盡耍些咬文嚼字的心思，老東西一時無言。

元夕神女曉之以理，“舊神隕落，新神伊始，三界將立，天命如此，豈非你能阻攔耳。”

那老東西站了起來，從元夕到來之際，他便懂得了什麼。

人的貪嗔痴以這裏為源頭，最終也將在這裏受到審判。

這就是元夕想要建立的陰界。

沉睡之前的女媧，創造了人類，保佑人類能夠避過災禍得以存活，伏羲大神則教授人們八卦，讓人們得以攀登神界，成為神明，三界之中，只有一個陰界，尚且沒有契機出現。

那老東西深深地看了一眼護主的小陰神，瞎子一樣的銀色眼瞳帶着幾分叫人看不清的情緒。

元夕得以進入這神罰之地。

神罰之地盛着世間所有的污濁，到處都是厲鬼冤魂，這裏彷彿另一個世界，這裏同樣有着三山五嶽，大江大湖。

山口，元夕送別那老東西與小陰神。

“聽話，小陽神需要你穩固神界，不需要多少時日就能回來。”元夕那個時候已經耗費了許多神力，眼神更加悲憫，神魂搖搖欲墜。

那老東西陪在小陰神身側，像是爺孫兩個人要遠遊。

其實那個時候老東西已經知道了很多事情，他知道元夕時強弩之末，小陰神其實也隱隱有預感，所以那一次他十分不願意離開，只是元夕那一次難得發怒。

“身為神明，要心懷天下，不能有偏私。”

那是元夕神女第一次對小陰神發火，也是最後一次。

此後山高水長，一別如雨。

小陰神不知道，轉過身的那一刻，面前是一個新神的嶄新時代，也是古神的終結。

天際風雲變幻，波雲翻湧。日光隱沒，萬物同悲。

那一天，大山斷陷，山崩地裂，神罰之地轟鳴不止，在地崩山摧之中，神罰之地徹底成為三界之中的陰界，元夕神女祭出所有神力，完成了三界的最後一環，建立了人神鬼三界之中的最後一界。

鬼界將成，人間遊盪的萬鬼被帶到陰間，冥界萬鬼嚎哭，猙獰着四散奔逃，卻被神女的神力化為的大陣鎖住，不得允許，永世無法重回陰間。

神女隕落，身化冥界。

血液成為忘川河，神骨化為背陰眾山，神力化為酆都山與地獄，給萬鬼帶來神力的鎮壓。

巍峨的九重天上，神界眾神歸位，已經成為天帝的陽神正在對眾神進行冊封。

席間，震蕩四散的神力讓神界微微搖晃，眾神紛紛被神力澤被，眾神為之沉默。

陰神一旁的老東西受到那一絲神力影響，距離神仙更進一步，容貌大變，返老還童，一身銀白羽衣，銀髮翩翩，容貌昳麗，只是眼裏卻流出淚水。

小陰神自儀式開始便隱隱不安，如今感受到這熟悉的神力，心頭一震，直接佔了起來。

不對，這不對，他想，我只是來幫着兄長冊封眾神，為何現在事情結束，還留在席間荒廢時光？

他心間湧上無盡的慌張，似乎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要消失了。

他站起身來，就要離開這裏去尋找那個能帶來心安的人。

可是，上座，天帝卻叫到了他的名字。

“陰神庭衍，即日起擔任冥界之主酆都北陰大帝一職，永世鎮守冥界，與吾共同守護三界，維護天下安定……”

小陰神心頭一震，心中恐慌。

不是神界嗎，怎麼有冥界……

冥界，是元夕神女一直在創製的，不應該她掌管嗎，為何是他？

為何是他？

與此同時，一股純正的神力從不知何方湧來，攜着不容拒絕之勢，直直灌進小陰神四肢百骸，瞬間洗精伐髓。小陰神五感頓時明晰起來，眼前與腦海之中被灌入了鬼界的各種信息。

酆都山，忘川河，三生石……

小陰神眼瞳赤紅。

所有的一切都是元夕神女的心血！

他驟然離席，跌跌撞撞，連滾帶爬地去往下界。

原本神罰之地的所在地已經成為一片汪洋大海，那神罰之地已經沉往下界，那是……陰間。

小陰神立刻去往陰間。

陰間所有的景物在腦海之中都異常清晰，他在腦海之中找了一千一萬遍，都沒有找到那道身影，他不管不顧，不敢相信那個事實，他找遍整個地府，遍尋四方，絕望地喊着那個名字。可陰間不見天日，回應他的，只有凜冽呼嘯的陰風，與奔騰向前的忘川水。

他比對每一隻鬼，可見到的都是猙獰的鬼臉。

不像她，不是她。

哪裏都沒有。

小陰神狼狽至極地跪在忘川河旁，陰間處處都是她的影子，她早就化為了地府的樁樁件件事物，唯獨不見她。

獨獨不見她。

一滴血淚啪嗒一下，掉了下來。

這時，已經返老還童半神半鬼的守山人跟在小陰神後面，看着他歇斯底里地找遍陰間，身影在波濤洶湧的河水之間，顯得尤為可憐。

“她不想見你哭。”

守山人說道，“為了天下大義而死，死而無憾，只是到死心中仍有一個牽挂。”

小陰神垂着頭，雙拳緊握。

“是你。”守山人說著陌生的稱謂，殘忍又平靜，“酆都大帝陛下，元夕神女至死都在告訴您，身為神明，應該心懷天下，而不能有偏私。”

剛剛陞官的小陰神俊秀的臉上流下一串血淚來，哽咽道，“我，我知道，可是我還沒告訴她……”

守山人說道，“陛下，您身為冥界之主，早日讓冥界走上正軌才是您應該想的事情。”

“更何況，如今您是鬼神，您流淚，都是耗損的神女給您留下的神力。”

那一天，忘川寒風肆虐，庭衍抹去眼角的淚，從小陰神變成了冥界之主酆都大帝。

又過了一段時間，庭衍決定封存自己的記憶，割去七情六慾，成為真正的不能有偏私的神明。

守山人作為護法，參與了這個陣法。

庭衍睜開眼，眼中淡漠，面容平靜，帶着對世人的慈悲與賞罰分明，真正成為了酆都大帝。

他從酆都大殿之中走出來，看着一旁的銀髮銀眸的守山人，說道，“今後，你就是地府的第一個鬼帝，賜名鬱壘，協助我治理陰間，平陰間萬事。”

鬱壘垂下眼睫，道了聲是。

*

元夕醒過來的時候，一擦，才發現滿臉都是淚水。

果然是自己帶出來的小陰神，不沉溺於情愛，以天下大事為重。

她抬起頭來，才發現鬱壘神荼一直都坐在對面。

“元夕神女。”鬱壘斟酌道，“您回來了，對嗎？”

元夕沒有回答。

鬱壘便知道了。

元夕在疑惑，直播系統好像消失了，似乎，身上也有一些熟悉的神力回來了。

也許這就是天機說的有頭有尾，千年前，她身死創造出冥界來，千年後，冥界將要覆滅，爛攤子還是要她來清理。

元夕到了酆都大殿，庭衍仍舊在沉睡，那張臉，與她記憶之中的小陰神要更加成熟，稜角分明，線條明朗。她一手教導的小陰神，長大了。

*

陽間，一片沸騰，各個網絡平台幾乎都有崩潰的趨勢。

——陰間的直播間關閉了！

以前的地府直播間就算是偶爾關閉，也會在幾分鐘之後開啟，但是這次，直播間在元夕從回憶中回來之後，直播間徹底關閉！

直播間的各家粉絲紛紛崩潰，本來元夕神女和小陰神之間的故事就已經夠刀了，沒想到真正的刀子來了！

地府直播間關閉了，他們看什麼！他們根本就沒得看了！

除了直播間的粉絲，各界也感到詫異。

對於神明存在於世這件事，他們一開始感到詫異，甚至一度這件事不可控，但是都過去一年多了，他們眼睜睜看着地府發展起來，地府就像是他們的孩子一樣，現在卻突然關閉了！

就像是家塌了一樣，粉絲們無處可去，只好在各大平台發瘋。

當然，除了疑惑直播間關閉的，還有一些理智的直播間觀眾在有理有據地分析。

地府直播論壇。

自從地府直播間開始直播開始，研究地府相關事物以及神學研究的志同道合的網友們齊聚於此，在地府直播間關閉以前，他們就猜到了什麼。

而如今，地府直播間關閉一事幾乎給論壇的網友們帶來了一個答案。

“為什麼酆都大帝毫無預兆地突然陷入沉睡？為什麼元夕突然像死了丈夫一樣？為什麼地府突然要開始轉型建設新地府？為什麼元夕會穿越過去，找回過去的記憶與神力？”

“這一切都是因為……地府要隕落了。”

“現在是絕靈時代，神明早已隕落，只有酆都大帝尚且算的上是神明，而地府也因為他的沉睡而短暫逃過一劫，但是地府終究還是要覆滅的，這就是大道的道理，世間萬物都是變化的，有生就有死，沒有什麼能夠恆久。”

“當上天需要神明出現的時候，神明就出現了，神明出現之後，人類也隨之出現。可是現在人類已經不需要神明，現在是科學的時代，雖然人類是脆弱的，渺小的，經常會有能力不可抵達的地方，但是人類已經不再指望神明，而是自身。”

“當人類自己願意努力想要做成一件事，並且為之努力的時候，人類的身心是靠着自身的信念，而非對神明的信仰。大家都忘記了嗎，從我們出生，我們就知道，神明都是虛無縹緲的，許多時候，我們無法指望神明，只能指望自己，是什麼在指導我們生生不息，走向前方，正是為了人類的事業。”

“我們早就不需要神明了，我們靠的是自己的雙手，而不是虛無的神明。”

“所以這個時候，神明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了，我們也不會再進獻香火祭品，所以神明才會消失。”

“我們靠自己。”

這段發言在論壇掀起軒然大波，甚至被截圖轉載到各處，在各大平台掀起熱議。

“正是因為我們不信神了，所以神界沒了，現在地府也要沒了，對嗎？”

“可是這個說法也太絕對了不是嗎？明明大家現在多多少少也相信神存在的吧？你們敢說你們不相信財神嗎，不相信生死嗎？”

“人類還是很渺小的，有許多事情，或許是現在的社會或者說是人類所不能做到的，這個時候，大家還是會相信神明。”

“我也覺得，上次那個連環殺人犯的視頻下面，不是還有很多人說，他死後一定要下地獄償還罪惡嗎？還有上次那個一生做了很多好事，卻被殺死的新聞下面，大家都在希望他來世能夠幸福啊。”

……

過了幾天之後，人間突然掀起祈福活動。

人們發現，每當人間的善惡得不到應有的報應的時候，就會寄託給不存在的神明。

這是在人間難以舒張的正義，也是人們心中的美好期盼。

在人們肉眼看不到的天空，信仰之力從未如此濃烈，點點星光匯成海洋，像是流水一樣從陽間到了陰間。

與此同時，陰間萬物復蘇，鬱壘皺了皺眉，抬起頭來，看到了空中流轉的金光。

金光大盛，酆都大殿之中，沉睡之中的庭衍徐徐睜開了眼。

與此同時，已經荒蕪的神界，忽然也閃耀金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