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為了夢想

第三章 為了夢想

你把我拖回家複習功課,把我母親高興壞了,她多麼希望我能考上大學啊!我們把複習功課的地點,選在了天津圖書館。

那是一座典型的法國式古典風格建築,建於1923年,是由比利時義品公司法籍工程師設計的。整個樓房的外觀簡潔大方,左右對稱,豐富協調。據說,是採用了變體的西洋古典附壁柱式。樓房的牆面、檐口、還有兩窗之間的牆面,都雕刻着紋樣豐富的精細花飾,具有典型的古典主義建築特徵。建築正面設有石階入口,兩側是漂亮的花池,鐵欄門上裝飾有優美的山花。像這樣漂亮的建築,天津實在太多太多了。

海河之畔的天津衛,九河匯聚,自古因漕運而興起,是一顆璀璨的渤海明珠。這座北方第一大商埠,既帶有西方殖民時代的烙印、又飽含濃郁的民風民俗。百年的近代歷史,造就了天津中西合壁的獨特城市風貌。就拿咱們的怡靜里來說吧,它座落在被天津人籠統地稱為“五大道”之一的重慶道,解放前屬英租界。彎曲不規則的街道兩旁,是鱗次櫛比的小洋房。據說當年英國工部局有規定,不準建造同一式樣的房子,所以這裏的建築千姿百態不重樣。其實,這裏的原住戶洋人很少,基本上都是中國房主。就當時來說,無論是軍政要員,還是成功的實業家,都希望自己的住宅具有私秘性,既希圖安逸,又不事張揚,所以建築結構呈現出穩定、深遂、幽靜而又溫馨的氛圍。在社會與朝政更迭頻繁的年代,天津租界地成了政治的避風港。而且天津的地理、交通與海關之利,充滿了商機,所以各界要人及富商便爭先恐後地擁入了天津衛。一為安全,二為立業發財,三為小洋樓舒適方便,因此這一帶就理所當然地成了名副其實的富人區。

第一天我們去圖書館,你特意穿上白底碎花的布拉吉,披着一頭長長的秀髮,顯得既端莊素雅,又充滿了青春的活力。我也是滿面春風,偷快地蹬着你那輛坤式飛鴿自行車,后倚架上帶着你,在充滿了異國情調的林蔭道上行駛着。我問你:“你考音樂學院我考哪兒?”你就說:“你不是夢想着當一名作家嗎?那就報考南開大學中文系吧!”我卻攛掇你,叫你也報考南大。說什麼咱倆小學同班,中學同校,大學當然也不能分開。你照着我的後背拍了一巴掌說:“你自私不自私?你報考南大是為了圓作家夢,我去南大能當鋼琴家?”我哈哈地笑着說:“當個女詩人也不錯嘛!”你一聽我那笑聲,就知道我是在拿你尋開心。

轉眼之間,咱們便來到了天津圖書館。將自行車存好后,咱倆剛要進圖書館大門,就聽身後驀地傳來一聲公鴨嗓:“白雪公主!”咱倆不經意地回頭望去,只見一個白白凈凈的青年人跑了過來。他留着大背頭,上身穿着東南亞式大花格襯衣,下身穿着瘦腿華僑褲,腳上是一雙擦得鋥亮的牛皮尖頭船鞋。咱倆起初沒有認出他,不禁怔住了。他卻一個勁地沖你喊:“緣分哪!緣分哪!”

咱們倆終於認出了這個傢伙——吳競遠!

上小學的時候,吳競遠跟咱倆是同班同學。別看他長得瘦精瘦精的,卻一肚子蔫主意。四年級那會兒,他父親在外面有了個相好的,便三天兩頭鬧離婚。他母親經受不住刺激,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跳樓自殺了。他父親竟然把他撂給了姥姥,跟着那個女人離開天津去了哈爾濱。吳競遠幼小的心靈受到了極大的傷害,一度變得沉默寡言,尤其害怕晚上颳風下雨。吳競遠的姥姥有些神神叨叨的,生活上對他照顧得不盡人意。有的時候,他甚至連飯都吃不上。你看他可憐,常常把一些好吃的東西偷偷送給他。記得他那一年過生日的時候,你還送給他一個漂亮的小鉛筆盒。可是,這種友誼並沒有持續太久,你就漸漸地疏遠了他。因為你發現他竟然妒嫉你跟別的男同學交往,尤其是極力地排斥我。吳競遠越是這樣,你就越是當著他的面跟我好。就在他喊咱倆“一對蝦,兩毛八,一公一母兩毛五”的那天,你就再也不搭理他了。後來,吳競遠被他父親接到哈爾濱上中學,便與小學時代的夥伴們失去了聯繫。想不到會在六、七年之後,又遇見了他。不過,隨着時間的推移,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早就淡忘了。吳競遠看見咱倆手裏都拿着大學複習提綱,就說他也是來複習功課的。還說什麼萬一碰巧考上了,那就是一躍龍門,身價百倍啊!他說話的時候,兩隻黃眼珠老是骨碌碌地瞅着你看。

走進閱覽室,我先坐了下來,你便挨着我坐在了左邊。我沖吳競遠拍了拍右邊的空位子,示意他坐在那兒。他卻理也不理,緊挨着你坐了下來。我真箇傻呀!吳競遠一直向你獻殷勤,我非但視而不見,還熱情地告訴他,你要報考音樂學院。吳競遠一個勁地奉承你說:“好!好!上小學那會兒,你就是咱們學校的音樂尖子,哪次演出也離不了你。你當年彈風琴的模樣兒,至今還歷歷在目!”吳競遠說著,把椅子向你靠了又靠,氣得你直把坐椅往我身邊拖。他幾次跟你搭訕,你都沒有理他,弄得他很尷尬。更可笑的是,吳競遠見你有些煩躁地用小手帕搧着風,誤以為你耐不住屋裏熱,便悄悄地溜出了閱覽室去買雪糕。等他回來的時候,見你跟我換了座位,臉色甭提有多難看了。他把雪糕放在了你跟前,你卻拽着我走了。他應該明白,你是多麼的討厭他。

咱倆走出圖書館大門,滿以為甩掉了吳競遠,可哪裏知道他就緊緊地跟在咱倆的後頭。你去存車處取來自行車,騎上就走。我來不及跟他打招呼,便趕忙追着坐在了自行車的后倚架上。我嘿嘿地笑着說:“記得上小學那會兒,吳競遠猴兒了巴嘰的,就喜歡跟女同學湊近乎。尤其是見了你,就跟蒼蠅見了裂縫的雞蛋,嗡嗡地圍着你轉,趕都趕不開!”你猛地剎住車閘,把我一下子從車上晃了下來,氣呼呼地問:“你說誰是裂縫的雞蛋?”我當時被你問愣了,怔怔地看着你直傻笑。你把自行車往我跟前一推:“給!一點自覺性也沒有。讓個姑娘家帶着你,臉紅不臉紅!”

我嘿嘿地笑着蹬上自行車,帶着你沿着街道駛去。自行車七彎八拐地過了牆子河,漸漸駛入了林蔭道。你忙用拳頭捶着我的後背,連連喊着:“停!停!”我剎住車說:“還沒到家吶!”你跳下自行車,一把將我從車子上拽下來說:“恨不能叫全衚衕的人都看見我跟你好是不是?你就丟人現眼吧!”說著,你騎上自行車獨自走了。我老遠地望着你喊:“也太封建了吧!就算叫衚衕里的人看見,那又怎麼樣?”

嘿嘿,男孩子就是比女孩子臉皮厚!咱倆如今雖然是社會青年,但在別人的眼裏依然還是個學生,而學生是不能談情說愛的。咱倆只有都找到工作,才能擁有這個權力。況且,你媽媽盯得猴兒緊,她是堅決不准你跟我交往的。你說,連跟你談情說愛的權力我都沒有,我這心裏面能不自卑嗎?

那天我背着書包走進怡靜里,迎面正好碰上居委會主任王二嬸。她問我:“又去圖書館啦?”我就趁機跟她說:“二嬸,我要是考不上大學,您還得給我找臨時工啊!”王二嬸說:“你老老實實地告訴二嬸,是不是跟歐筱婭那丫頭好上啦?人家可是富貴窩裏的金枝玉葉,你配不上她!”我不免有些尷尬,便狡賴地說:“我也沒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呀!”王二嬸說:“沒有最好!二嬸給你敲個警鐘,免得以後痴獃呆地找不着北。”

跟你說句實在話吧,王二嬸的話,着實叫我糾結了好幾天。我不是那種沒心沒肺的人。咱們兩人的家境,有天壤之別。無論你走到哪裏,都像是一位驕傲的公主,不但美麗,而且富有。即使下嫁,也應該嫁給像模像樣的人家。當年冬妮婭那麼愛保爾,兩人還不是分道揚鑣了?

你也許會說,那是因為保爾沒有給冬妮婭機會。沒錯兒,保爾確實沒有給冬妮婭機會。假如我是保爾,我就會騎上高頭大馬,跨着手槍和戰刀,告訴冬妮婭我是一名勇敢的布爾什維克軍人了。我會帶着她離開維尼察,去基輔、去莫斯科、去她想要去的任何一個地方。只要冬妮婭肯牽我的手,我就會為她奉獻出自己的一切。可是,保爾真要是像我說得這樣去做,那他還叫保爾嗎?

或許,我壓根就不該拿保爾和冬妮婭來跟咱倆比。咱們兩人是什麼?是青梅竹馬呀!所以,每當我想學保爾的時候,每當我想給你一個綿長的擁抱然後悄然離去的時候,你的一個微笑,就輕輕鬆鬆地打碎了我所有的荒唐念頭。所以,我即便再怎樣糾結,只要快到了約會的時間,我的兩隻腳就彷彿不是自己的了,巴不得早早地趕到約定地點。人吶,就是這麼怪,由得了人卻由不得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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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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