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8章 天地之壁
其實歲帝這個人，向來是很少和別人分享自己曾經的經歷的。
對她來說，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既然你在當時不是見證者，那麼又為何要在後面告訴你呢？
哪怕是凰瓏和曦這兩個弟子，歲帝都甚少對她們說這些。
她的事情，只歸於她，是好是壞都與其他人無關。
童年的遭遇，會影響一個人的一生，此話並非沒有道理。
被挖骨之後的那幾年人生，對歲帝性格的影響實在太嚴重，太深刻。
不過現在在她身邊的人是周清，終究是例外。
她願意和周清分享自己的過去，讓他知道自己重新爬起來的那一天之後，自己的人生。
“在洛水部待滿三年後，我拒絕了洛彩彩的挽留，離開了洛水部，繼續去修行。”
歲帝聲音很輕，被風吹散，消散在雲間。
“那裏很好，可終究不是我的歸宿。”
“後來再回洛水部，已經是我成仙后的事情，洛水部遇到了大難，被龍山古部盯上，有滅門之危。”
“古州那麼危險？動不動就滅門？”
這……有點殘暴了吧？
歲帝搖頭，“洛水部得到了一塊足以煉製一件仙器的神血仙金，消息走露，引來了龍山古部與其他部落的覬覦。”
周清這下瞭然，難怪。
自古利益動人心，足以煉製一件完整仙器的神血仙金，這誘惑足以行滅門之事了。
“洛彩彩的母親已經被殺，我救下了她和洛水部還剩餘的其他人，並將神血仙金煉製成了一件仙器，留給了洛水部，護持洛水部的發展。”
這越來越像話本故事裏的主角了……
歲帝輕嘆，“但是，人死終不能復生。”
“在當年與我有交集的幾個古民部落中，洛水部是如今發展最好的，勢力不小，如果說誰能對我們起到幫助，那麼也只有洛水部最有可能了。”
歲帝雖然性子偏淡，很少關注外物，看起來高高在上，彷彿不在人間，但這並非意味着她是無情無義，寡恩刻薄之人。
幼年時的經歷確實讓她走向了極端，但她沒有成為冷血惡魔。
那一段人生，讓她養成了恩仇必報的心性，但凡是敵人，對她懷有惡意的，她從來就不會手軟，動起手來堪稱是冷酷無情。
當年她清洗鳳凰一族，那真的是血流成河，不管是什麼血緣關係，不管你對鳳凰一族有多重要，只要是曾經針對過她的，站在她對立面的，對她心壞怨恨的，都只有死這一條路。
求饒也沒有用，甚至求饒的機會都不會給，從上到下殺了個遍。
歲帝成仙，接掌鳳凰一族后，鳳凰一族可以說既是前所未有的強盛，也是前所未有的虛弱。
強盛是因為歲帝這位仙人坐鎮，虛弱是因為歲帝清洗的人太多了……
不過到了現在，鳳凰一族已經忘記那段血腥歲月了，所有人都堅定的崇敬着歲帝，將她視為最英明、最強大的族長，是鳳凰一族惟一的太陽。
至於那些被清洗掉的人？
哼，鳳凰一族蛀蟲罷了！
但只要你幫過她，歲帝也會回饋你，絕不會忘記。
她被挖骨后，有個別小鳳凰於心不忍，給過她一口吃的，她都記到了最後，執掌鳳凰一族后給予了回報。
洛水部這樣的恩情，歲帝更是全力以報，硬生生的扶持出了一個新的古部。
這樣的性格，這樣的行事方式，周清是很欣賞的。
歲帝幼年的經歷他很同情，報仇什麼的，他也完全支持，但完全被仇恨蒙蔽雙眼，墮入魔道，肯定也是不可取的。
還好歲帝堅守住了本心。
在交流間，兩人眼前出現了一條滔滔大河，河水極為清澈，水草豐茂，且兩岸還有各種糧食作物種植，長勢極好。
這是洛水。
洛水古部，就是依洛水而建，且佔據了最關鍵的位置。
這洛水左右，是一片沃土，並且極為綿長，養活了無數古民，古民也是要吃飯的……
不止一個古民部落依洛水而立，只不過洛水古部是公認的主人。
一座座石屋、木樓出現在兩人眼前，在石屋木樓群落的最中心，則是一座並不大的城池，接受拱衛。
這裏便是洛水古部。
“洛水部如今是洛蘅鑰任族長，她是洛彩彩的孫女。”
歲帝說起此人，眼神略微柔和了一些。
“當年洛蘅鑰出生后，洛彩綵帶她來見過我，其接任洛水古部族長時，我也有來觀禮，是個很活潑的姑娘。”
“洛水古部，女子接任族長是族規，也算是古州中的特殊部落。”
“那位洛彩彩？”
周清雖然這樣問，但其實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五百餘年前的人物了，未成仙，基本不可能活到現在。
雲江龍君真龍之身，凝聚仙相，又用了諸多延壽寶物，也才撐到了四百多年。
“已經坐化了，包括她的女兒也已壽盡坐化。”
果不其然，歲帝的答案和周清想的一樣。
昔日的仇人、恩人，都已經消失在歲月中，再也不可見。
不得不說，這是不小的悲涼寂寥。
這時，洛水古部中有人飛出，來到周清兩人面前後，驚喜叫道：
“洛姨，您來啦！”
周清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歲帝，這個稱呼，差輩了吧。
洛蘅鑰應該叫歲帝祖母才對……
嗯，還是叫洛姨吧。
洛蘅鑰是那種一眼看上去就古靈精怪，極其聰慧的女子，哪怕她已經是天境高手了，這種特質依然明顯。
還不用等歲帝開口介紹，洛蘅鑰就認出了周清，連忙行禮。
古州雖然是古民之地，但是這裏並不是完全封閉的，和外面的交流很多。
甚至於之前和閻魔界的大軍廝殺時，古民部落也派出過援兵，馳援前線。
周清這個風頭最盛的新晉仙人，洛蘅鑰認識是理所當然的，並不稀奇。
你以為名滿天下是周清自我吹噓？
全是對事實的形容！
周清點頭，以做對洛蘅鑰的回應。
這位洛水古部的族長看着兩人，心中好奇，但口中卻沒有停下。
“洛姨，周前輩，我帶你們進去歇一歇。”
歲帝點頭，“不必通知其他人，我們不會在洛水部久留，此次我來，是因為有一事，特意來尋你幫忙。”
“有什麼事，洛姨你直接說，不管什麼事我都一定儘力。”
“我們打算進入原始古地，洛水部對原始古地有詳細的了解嗎？”
三人已經進入了洛水古城內的一座樓閣里，紛紛落座。
洛蘅鑰仔細想了想，說道：
“我們對原始古地的確有一些了解，我這就讓人將關於原始古地的所有情報整理好帶過來，交給洛姨和周前輩。”
“洛水古部可知道原始山？”周清忽然問道。
“原始山？我們知道，那裏是聖山，傳聞七百年前還有人發現過，但很抱歉，該怎麼樣找到原始山，洛水古部並不清楚。”
周清笑道：“無妨，我也只是問一問。”
他心中其實是鬆了一口氣的。
怎麼樣才能找到原始山，洛水古部不知道，但周清知道，他在天墟里映照出的某一段歷史中就有提起此事。
他怕的是天命宗時代還存在的原始山，到這個時間點已經消失了，那樣他知道尋找的方法，也無用。
不過既然七百年前似乎還有古民見過原始山，那麼想必七百年後的今天它也還存在。
如果能找到原始圖錄，那麼周清肯定也是不想放過原始山上存在的造化的。
找不到原始圖錄……
那自然是一切休提。
洛蘅鑰看向歲帝，說道：
“關於原始山，龍山古部內存在着定位尋蹤之法。”
周清眉頭微挑，當年盯着洛水古部的龍山古部，竟然沒有被歲帝掃平？
這有些奇了。
古神宮都被剛成仙不久的歲帝給硬平了，周清不覺得歲帝動手，龍山古部能頂得住。
古州，終究只是一州之地，這裏面的古部，不是各個都像洛水古部一樣有仙器，堪比外界頂尖道統的，沒有那麼離譜。
多數古部，都要弱於頂尖道統。
似是看出了周清的想法，歲帝解釋道：
“古民對於外界之人插手他們內部的事務，非常排斥，當年我可以掃平龍山古部，古民也奈何不了我，但之後洛水部就會被所有古民針對，難以立足。”
原來如此，周清懂了。
歲帝能平得了龍山古部，但她不可能把所有古民都給殺了。
如果是歲帝和龍山古部的私仇還好，她覆滅龍山古部后，拍拍手離開就是，其他古民也拿她沒有辦法。
但洛水部不可能遷出古州，終究還是要在這裏繼續發展的，不能不為洛水部考慮，倘若被所有古民針對，那麼洛水部最終的結局可想而知。
那龍山古部，可以在洛水部手上覆滅，但不能由歲帝直接出手。
“洛姨當年重創了龍山古部，現在他們已經快要保持不住古部之位了。”
洛蘅鑰微笑，只是這笑容有些冷。
“在我這一代，當年的恩怨就將徹底了結，龍山古部成為龍山部的那一天，就是他們徹底消失的時候。”
古州的規矩，古部之間，盡量要剋制。
歲帝問道：“可要去龍山古部？”
“不必，這次我們是否會去尋找原始山，還難說。”
周清搖頭，又問洛蘅鑰。
“我曾經得到過一門武學，名為原始戰體，疑似來自原始古地，不知原始古地中是否有相關的傳承信息？”
【趨吉避凶】當年就說在原始古地有機緣，但機緣在哪裏，它也沒有給周清一張地圖……
所以也還要周清慢慢摸索。
“原始戰體？”
洛蘅鑰仔細思索，“我並沒有聽說過這門武學，不過原始古地中會有傳承出世的地方，我知道的只有一處。”
“那裏名叫萬棺原，一口口古棺深埋地底，古棺偶爾會有出世的時候，若是有緣，可以打開，那些古棺中埋葬的，不是生靈，而是傳承。”
“洛水部有前往萬棺原的方法，稍後會交給周前輩。”
“有勞了。”
萬棺原，倒也是一個線索。
既然連堂堂古部都只知道一處傳承地，那麼原始戰體和萬棺原有關係的可能性還是不小的。
周清決定，先去那裏看看。
周清忽然有些慶幸答應了歲帝一起來的要求，不然現在他想知道這些，那還真沒有那麼方便。
他可和古州的古部沒有關係，到時候想要從古部中獲取情報，難免要進行交易。
要是他剛好找到了龍山古部進行交易，那說不定就會和洛水部為難……
屬於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了。
見周清沒再說話，歲帝叮囑洛蘅鑰。
“你如今已是大羅天境，未來凝聚仙相，並不是難事，但我希望你能儘可能多的進行思考，確定自己要走一條什麼樣的路。”
“不成仙，終是空，不要貪功冒進。”
在洛水部，歲帝已經送走了洛彩彩還有其女兒，如果洛蘅鑰不能成仙，那麼歲帝未來必然還要送走她。
不提歲帝未來能不能進階命境，僅僅只是現在兩次涅槃的歲帝，其本源就深厚到難以想像的程度，壽元還很長。
歲帝熟悉的洛水部，和洛彩彩有關係的洛水部，已經快要“消失”了，洛蘅鑰是最後的痕迹。
洛蘅鑰死後，洛水部若是有難，那她也還會相救，但平常卻不會再來了，終會淡去。
洛蘅鑰也理解歲帝的良苦用心。
在她接受歲帝教誨時，敲門聲響起，得到同意后一位洛水部族人走了進來，奉上原始古地相關的情報。
周清拿到手后掃了一遍，有些信息確實有用，對歲帝之前說的形成了一個很好的補充。
他衝著歲帝點了點頭，歲帝理解。
“我們先離開了。”
洛蘅鑰不舍的說道：“那洛姨，周前輩，你們小心，等你們出來后如果有時間，可以再來洛水部，到時候我再好好的招待你們。”
“嗯。”
周清和歲帝沒耽擱，直接離去。
洛蘅鑰靜立了一會兒，嘆了一口氣。
“成仙……”
太難，太難。
古民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仙人了。
……
周清說出計劃，“我們進入原始古地后，先去尋找萬棺原。”
古民們時代朝拜原始古地，對原始古地的探索不絕，漫長歲月下來的確積累了不少外界沒有的情報。
比如如何在充滿意外的原始古地去往萬棺原，古民就摸索出了比較可行的方法與路線。
運氣好的話，能快一些，順利一些。
運氣差的話，耗費的時間會久一些。
“如果那裏真的和原始戰體有關，那麼會有一樁仙境的機緣，至於原始圖錄……慢慢來吧。”
歲帝並無意見，“你做主便好。”
很快，接天的山峰就出現在兩人眼前。
這與其說是一座山，不如說是一片山，它向左右延伸，看不見盡頭，往上也看不到峰頂，就像是一道山之天幕一樣，橫貫在前方。
周清望着山之天幕，感嘆一聲。
“不知道這是天然而成，還是人為製造，一塊將整個原始古地都圍住的天幕，也是奇景。”
山之天幕內，就是凶名赫赫的原始古地，這塊山之天幕，就是原始古地和古州其他區域的分界。
它彎彎繞繞，把整個原始古地包裹在內，與世隔絕，亘古不塌。
它往上一直長到天的最高處，臨近星空，往下直入無垠地核，無比雄偉壯闊。
“原始古地，據傳是最古老時期遺留下來的地方，或許這道屏障真是天然生成的。”
歲帝輕語，“一道連仙人也無法摧毀，永恆不朽的天地之壁。”
周清應和道：“是啊，天地自然，鬼斧神工，造化莫測。”
“走，我們得先尋找一條朽木通道，通過朽木通道進入原始古地后，去往萬棺原要更方便一些。”
兩人圍繞着山之天壁飛行，在這塊天壁上，有着一個個山洞，一條條縫隙。
這些山洞、縫隙，全是天然生成的，它們就是進入原始古地的路。
有的山洞燃燒着火焰，有的則是冰晶密佈……
有的縫隙中百花盛放，有的縫隙里則是毒液流淌……
這些通道呈現出各種千奇百怪的景象，甚至違逆常理。
但這些奇怪的景象，也各有其象徵，並非是無的放矢。
在古民對原始古地的探索中發現，通過不同的通道進入古地后，哪怕降落地不同，但風格相近的可能性也很大。
一次次的探索后，古民們甚至摸索出了一些竅門。
朽木通道，就更容易抵達萬棺原。
這類通道並不難找，十多秒之後周清就發現了一個滿是朽木紮根的山洞。
他和歲帝走了進去，一路前行，很快就到了山洞的盡頭，白光閃耀，讓人看不見洞口之外有什麼。
這白光很特殊，禁絕一切窺探，仙人也無法洞穿。
走進白光，也即進入了原始古地。
周清和歲帝對視一眼，都點了點頭，然後氣機勾連，仙力糾纏，互相牽絆，以防待會分開，然後毅然決然的往前邁步。
踏空之感浮現，卻又轉瞬即逝，截然不同的氣機出現在感應之中，視野恢復。
兩人出現在了一片沼澤之中。
見鬼，怎麼還有粉色的海星，和黃色的海綿在沼澤里蠕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