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苦練
此後的日子,風平浪靜,也是惟功自山村劇變之後過的最舒服的一段日子。
七叔七嬸人都很好,性子都很平和,平素在家相處極好,雖然住在國公府中,但是自成格局,張元芳怕惟功再惹事,也不准他到別處去,每天只呆在自己院子前後活動。
那天得了他的教訓后,惟功便請求七叔給自己買了不少書籍,他是國公武臣之後,這一生肯定不能在科舉上出頭,雖然大明有允許武官子弟和衛所子弟學習應試的規定,但惟功自己覺得他不是那一塊料,沒有辦法把心思沉浸到八股文裏頭。
況且就算他考中了,在現在的大明是江南和山西兩個地方把持着官場,張居正雖是江陵人,也算是南方士子的標誌人物,張四維則是山西人,是晉商和山西籍官員的領袖。
有這些人在,還有江南一帶的文官把持朝政,對張惟功這種背景的官員,根本不要想在這個圈子裏混出頭來,也建立不起自己的勢力。
對渴望掌握大權,練成強悍武藝,做事能憑本心,酣暢淋漓痛快行事的惟功來說,成為一個書生的吸引力,無限小。
他讀書,只是看經史和兵書,讀史明智,通曉道理,讀兵書,講求辦法。
雖是小小人兒,但惟功假託自己已經隨娘親讀了兩年的書,識字看書沒有問題,張元芳初時還不大相信,但看到惟功捧着史記漢書看的津津有味的時候,震驚之餘,也是十分替惟功高興。
他覺得,惟功有這樣的資質,實在是難能可貴,只可惜這小子一門心思要走武將的路子,打死也不肯應考,否則的話,沒準就真的能考中進士。
讀書之外,惟功就是站樁!
每天早晨起來,吃罷早飯,便是按那天到武場時朱喜指點的那樣站樁,不丁不八,不前不後,以腰和腿勁來支撐身體。
站這種樁,前一刻鐘沒有感覺,半個時辰內,都能堅持,到一個時辰時,整個身體都彷彿在顫抖,腿上和腰上,都好象被針扎一樣的感覺。
這種辛苦,委實不是常人能夠承受!
但惟功受了下來,每天站樁一個半時辰,收功之後,他需要自己搬動兩腿,慢慢挪回屋子裏去。
然後就是自己不停的捶打,放鬆,要很久之後,身體才慢慢恢復過來。
站樁之餘,就是不停的拉放弓箭。
惟功還小,用石鎖等練力氣的器械害怕練傷了身體,所以他每天拿起弓箭,看向目標,豎起弓箭,以標準的姿式瞄準目標,再拉滿,然後再鬆開,放下弓箭。
如此循環,每天最少五百次。
幾天之後,他的胳膊腫的不成模樣,在此之前,他也用這樣的法子打熬自己的力氣,但每天不過幾十下上百下,現在增加到五百下,身體承受着巨大的壓力。
每天黃昏,在身體恢復體能后,再用刀劈砍木塊,也是五百塊。
站樁練身體,毅力,拉弓練眼力,體力,劈砍木塊,練的就是身體反應能力和招式。
這三樣,每日都是這樣堅持,缺一不可,不論是颳風下雨,還是天氣轉涼下雪,冰凍三九,都沒有改變惟功每日三練的習慣。
決心一旦下定,人的身體,就能承受很多。
在惟功自己練習的時候,全府上下,特別是武師和張惟思等人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話,但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從暮春時節到隆冬,幾個月過去了,惟功沒有一日停止過練習,他居住的小院門前,刀劈開的木柴堆的如小山一般高,有一日清晨,張惟思等人前來偷看,發覺惟功赤裸上身,渾身熱氣騰騰,小小年紀,居然在雪地里不停的用刀劈砍着,每一刀下去,都是掠起一陣刀光,渾圓的木段,一刀下去就斬成兩截,沒有絲毫的停滯。
看到這樣的情形,這些紈絝子弟都嚇了一跳,就算他們還想對付惟功,但考慮到身手上的差距,頓時也熄了心思,惟功小小年紀,好勇鬥狠,苦練不休,名聲不僅在國公府里,就是坊中其餘的勛舊之家,對英國公府的五哥兒也是有所耳聞,這也算是他苦練的副作用了。
轉眼間,就快新年。
這個時候,是一年最輕鬆的時刻,不論貧富,都是想要舒舒服服的過個好年。
過了臘月二十八之後,衙門封印,皇城的禁軍們也排好了輪班的日子,張元芳一年辛勞,年前這時候皇家好歹不算太小氣,內承運庫里直接搬出十來萬銀子,在京武官人人有份,張元芳的身份不低,領銀二十四兩,布和絲各兩匹,米一石,柴薪若干,加在一起五六十兩銀子,雖不多,在國公府這樣的世家大府前就是一個笑話,但也足夠他們和惟功過一個好年了。
他們在國公府邸中住,但張貴等下人知道其中的關節,每人的份例銀子要麼不給,要麼減成色,或是少付,好在張元芳夫妻都是生性淡泊的人,惟功也不在乎這些,由着他們剋扣便是了。
這一日爺兒倆坊門前花二十個大錢雇了一輛騾車,將發給的物品拖運回家。
半年多的時光下來,惟功苦練不綴,他的樁法,練法,發力,招式,好歹經過一些指點,在他苦練之後,有幾個武師算有良心的,偶然也會過來,指點一下他不對的地方。到了此時,他已經可以站樁兩個時辰不累,身形穩,下盤厚重,走路的時候都能看的出來,大步而行,腳底卻與大地聯為一體的感覺,就算有人猛然撲擊,想趁他猝不及防時拉翻他或是絆倒他也是很難了。
最少,在普通人中,怕是挑不出這樣的人來了。
拉弓,他已經能開一石半的強弓,只是想一次五百下的話,還只能開五斗弓。
這個成績也很傲人,蒙古人的騎弓就是一石,那些騷韃子一次也只能射十幾二十箭,再多的話,便會手軟臂痛。
惟功憑藉苦練有如此成績,已經足可傲人。
他的刀術,更是純熟之極,身法和刀術已經配合的十分默契,張元芳有一日看他練刀之後也曾言道,如是自己手持寶刀與拿着尋常腰刀的惟功生死相搏,自己這個壯年男子,必將死在惟功刀下!
半年苦練能有如此成就,換做旁人,一定十分驕傲,但惟功卻知道,遠遠不夠。
特別是,他感覺鍛煉的辦法並不算好,他不怕辛苦,再苦也能堅持的下來,但如果法子不得其門,再練十年八年最多如朱喜那樣成就的話,那就太不值得了!
“七叔,這附近有沒有什麼寺廟……”
“這孩子糊塗了是不是?”
到家之後,卸下所有的東西,張元芳滿頭大汗,惟功只是額角微微出了層細汗,並不感覺疲憊,他只七歲多,身量卻和十一二歲的少年沒什麼區別了,力氣不比成年的大人差什麼,耐力上反更勝出,卸下物事後,他便向張元芳打聽附近有無寺廟。
張元芳尚未及答,七嬸便嗔怪着道:“你這孩子,平素只知道練功,這附近方園裏許都沒去過吧?”
半年多的相處,惟功和七嬸已經頗有感情,當下摸着自己頭頂,嘿嘿一笑。
“從西角門出去,往南走,出南街,再往西走不到一里,就是觀音庵,也是咱京城裏的名勝了,菩薩很靈驗……”張元芳止住妻子的絮叨,對惟功溫言道:“是不是想去寺廟給你死去的娘親上香?”
“是。”惟功點頭答應,臉上神色也陰沉下來。
娘親死後,屍骸都不知去向,他原是在自己屋裏設了牌位,不料張元德知道后,派人來取了去,說是私設靈牌,差點兒又慫恿張溶下令行家法打惟功一頓,大家族都有自己的祠堂,所有的靈位都在祠堂里,張元德抓着這理,便是張元芳也沒有辦法,只能勸住惟功,眼睜睜看着靈牌被取走了。
自己不準祭奠,家祠肯定不會允許娘親的靈位入駐,年節之時,想到去年娘親尚在,天天晚上為自己縫製過年的新衣,惟功心裏就是一陣陣的難受。
他原本未必相信鬼神之說,但自己穿越之後,卻覺冥冥之中的事存而不論,並不是夫子說沒有,普通人的見識比不上聖賢,有一些事,不做不舒服,做了才會叫心裏好受一些。
家裏不準,他只能出門到寺廟去,聊解心中的思慕。
“這是幾兩碎銀,你拿了去吧。”
這半年多,惟功是省心的,除了衣服經常因為練功壞掉要常修補,別的時候一文錢也花費不着,張元芳從懷中掏出一小包銀子,遞給惟功,笑道:“燒香之後,你雇一匹驢,叫人帶你到正陽門東西大街去轉轉,雖說年根底下了,不少店還不曾關張,有什麼想吃的零食,自己買就是了。”
“多謝七叔。”
“這孩子,去吧。”
歲末年初,街道人並不多,北風凜洌,張惟功穿着半新不舊的棉襖,寧綢面子,棉花用的實,加上翻毛的靴子,身上十分暖和。
一個人行走在街市道路上,心中卻是萬分的感慨。
明年此時,又會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