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小海德恩斯帶來的變化
經常丟三落四忘記某個侍從的名字需要長時間思考才能回過神來的小海德恩斯正在從大騎士的巔峰緩緩退步墜落,這種不可逆的過程在厚重的騎士法典中沒有找到任何可能的解答,唯有灰袍巫師察覺出其中的奧妙,可是他也正在思索自己的道路向哪個方向前進,眼前又是如此典型的例子,里德勒不會出面為激流城居民和難民以及高層持有權柄者闢謠解惑,影響那顆種子的萌芽,他閉上嘴巴更深地隱藏自己的想法,暗地觀察赤色彗星的再度崛起。
蘇醒后的第六天,已經蛻去大騎士境界跌落到與新晉帶劍騎士持平的水準后,小海德恩斯的身體終於鞏固穩定下來恢復了健康。
失去了傲人的大騎士身份對小海德恩斯來說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影響,作為北地首屈一指的激流城的城主,又是一個實權軍功貴族,沒有誰會輕視他,也沒有誰敢剝奪赤色彗星的稱號,忠心耿耿的帶劍騎士們繼續拱衛着他,權力依舊緊緊地握在手中。
繼續擔任代理城主的雷歐薩斯礙於流言蜚語數次將激流城的劍盾印戒物歸原主,卻遭到小海德恩斯異常果斷的拒絕。
“雷歐,我腦子有點亂,往日的記憶片段時不時浮現腦海,眼前更是不時閃爍耀眼刺目的輝光,每時每刻身體某些部位都會有酥麻難當的瘙癢,它不停遊走無法捉摸,毫無規律可遵循,一切都糟透了,這樣的身體如何承擔和履行忙碌的需要時刻保證清醒意志的城主的職責。”
從巫師里德勒那裏得知城主獲悉了某些真理有邁入聖域的跡象,紅色曙光便將小海德恩斯的話當做是聖騎士的萌發徵兆,忠於主君恪守騎士之道的雷歐薩斯只好無可奈何地閉上嘴巴硬着頭皮頂住壓力繼續呆在代理城主的位置上。
做一個純粹的騎士是紅色曙光的志願,他也一直朝這個方向前進,因此得以三十歲不到的年齡踏入凡人的最後境界。與聖域只有一線之隔的巔峰大騎士已經是雷歐薩斯的極限,他的潛力已經被全部發掘出來,再往前走就是傳說中的嘆息之牆。
歷史上各個時代都有無比傑出的騎士踏入最後境界后試圖突破那面嘆息之牆進軍聖域,可惜古往今來的無數騎士們除了寥寥無幾的幸運兒有機會領略那堵牆壁後面的風光,其餘人等皆在那面牆壁前碰了個頭破血流。從騎士八美德之一的犧牲中選擇戰爭和復仇的雷歐薩斯在戰火綿延的曠日持久的魔災中一點一滴地發掘出自己體內古老血脈的源泉並慢慢點燃它,最終蘇醒過來的微薄神裔血脈將他推動到凡人的身體能夠攀升的頂點,就此止步後接下去的道路就在一片混沌迷霧中隱藏,他可以感覺到自己還有可能繼續前進,可是封鎖着那道門的鑰匙並不在手中掌握。
直到傳統的神誕節前夕激流城開始復蘇的那一夜,自從放開所有心防融入巫師里德勒引導成型的心靈革新的洪流后,隱隱約約驅散了些許遮蔽眼睛的迷霧,模糊地觸摸到那堵嘆息之牆的存在。雷歐薩斯已經有了一個雛形的計劃,準備等自己有足夠的時間後去實踐,可惜虛弱主君在病榻前殷切的囑託和託付重任,沉重的信任目光以及信仰支柱的犧牲精神都像繩索一樣捆縛而來,將紅色曙光牢牢地禁錮在那個不屬於他的位置上。
就在雷歐薩斯繼續忙地焦頭爛額的時候,身體恢復后無所事事的小海德恩斯突然召喚了幾個匠人,拿出一張簡陋的圖紙指點這些工匠們做出一把奇怪的‘兵器’,據說和海洋中的章魚有些聯繫,不過等到激流城主在那把兵器上蒙上一張裁剪后的羊皮,工匠們才恍然大悟明白自己的主君發明了一件非同凡響的生活用具。
“安姆拉!我為它命名。這是撐開后可以抵擋寒冷遮蔽雨雪的日常用具,我們受制於冬季的暴風雪不得不躲避在堅固的城市裏,燃燒乾柴產生的火焰驅走寒冷的侵襲,依賴溫暖營養的食物補充身體的消耗,整整一個冬季我們被壞天氣局限在自己的屋子裏,苦苦忍受冬女神的恐嚇和脅迫。可是有了它刺骨的寒風酷寒的冰雪就無法繼續限制我們。”小海德恩斯拍了拍手,“諸位,如果我們在激流城上空撐開這樣一件巨型的安姆拉,我敢肯定激流城的冬天甚至不用燒掉一根柴火。”
工匠們聽了城主的狂言張了張嘴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面面相覷的他們只有做出一副無能為力的樣子。
小海德恩斯馬上意識到自己話語裏的疏漏,卻無法做出及時的補救,他哈哈大笑掩飾自己的尷尬,揮揮手讓工匠們下去。
在激流城極力醫治戰爭創傷的當下是不可能安排工匠們為城主的一時興起而改變日常工作,即便是小海德恩斯的發明確實起到了作用,也絲毫改變不了物資匱乏期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境況,更何況修建一座遮蔽整個激流城上空能抵禦狂風暴雪的‘安姆拉’。
“有意思。”收回窺視的眼睛,灰袍巫師沉吟了片刻立即翻閱檢索自己的記憶倉庫。那是一間城堡式樣的巨大圖書館,裏面收藏了里德勒整理后一生的記憶,包含了他所學過的各種技能,按照熟悉的程度分成幾個類別,學徒,專家,大師;閱讀過的札記書籍,按照文學、歷史、奇聞異事分別貯藏;人生的經歷是最重要的部分,幾乎都是由記憶碎片編織成以一天為單位的書籍收藏在城堡的最深處。巫師來到這裏以‘奇物’為條目開始檢索,很快就找到了相關的類似記憶。
“依格拉德修!”一個新生的咒語被裏德勒領悟了,他奇怪地再次翻閱這段記憶卻沒有發現任何收穫。
‘是被赤色彗星的安姆拉的形態功能引導后映射出的咒文。’巫師好笑地搖了搖頭,抽出魔杖指着一顆躺在地上的干豌豆默默念出咒語。
一團碧綠色的光芒噴發而出涓滴不剩地全部進入豌豆里,無形的波動立即往外擴張,隨後壁爐的火焰瞬間熄滅像是被澆了大桶的雪水。失去了唯一的熱源,暖房的溫度很快就開始穩步下降,至里德勒也感覺到寒意來臨時,豌豆突然爆發出陣陣顫抖,接着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肉眼可見的速度,豌豆經歷了發芽、生根、抽穗、開花、結果的過程,它的主幹和根莖一直沒有停頓生長,無孔不入的氣根從粗壯的莖枝上垂落,遊走在磚石的縫隙中,一有孔洞就馬上延伸而去,深深地鑽進土壤里饑渴地獲取急需的水分以及肥力。嫩綠色的氣根漸漸壯大至和主幹一樣大小,它們互相纏繞着聚集在一起,突破房間的木質屋頂向天空冒出生機勃勃的新芽。
肥厚的葉片不斷往外延伸,新鮮的稚嫩枝條在冰霜的考驗中漸行漸遠,隨着根莖的茁壯成長,這株被巫師無意施展的野性祝福的‘豌豆樹’迎着風雪佇立在城主府的上空,一時間待在府邸里的人們發現風雪突然變小了,壁爐里的火焰太能燒了,房間裏的溫度越來越高。
“這就是安姆拉形態的植物,這可不是我的本意啊。”作為肇事者的里德勒發現身體幾乎透支到虛弱的邊緣,連忙用魔杖給自己加了回春術。就在手足不再顫抖暈沉沉的腦子掙脫濃濃的睡意恢復清醒后,房間裏充斥縱橫交錯的藤蔓,已經沒有落腳之地了,連忙又拖又拉地帶領三個從冥想修行中清醒過來的弟子離開暖房,隨口敷衍了幾句打發好事的侍從,四個人走到城主府外感受溫暖如春的難得街景。
呼了一口氣,巫師決定自己留下處理善後事宜,讓弟子們結伴前往軍營找雷歐薩斯安排暫時落腳地。
純白色的冰雪世界中出現的唯一一點綠色很快吸引了激流城所有人的注意,不過從小道消息中探知到那棵‘豌豆樹’與里德勒有關,聰明的激流城居民們很快就剋制平息了自己的好奇心和探知欲,他們在酒館的長條桌上竊竊私語,不時爆發出陣陣熱鬧的鬨笑。至於其他呆在收容處的難民們則被這神跡似的一幕震撼了,對灰袍巫師的中立觀感也很快發生了各種變化。
“又是你搞出來的傑作!”安置三個巫師的學徒后趁機獲悉了部分原由,雷歐薩斯趕到城主府揪住里德勒的長袍,好氣又好笑地打趣。
“如果我說這只是長時間修行后的成果,你會不會覺得好受些?”巫師聳了聳肩,感受豌豆樹濃郁的草木氣息和從冰雪中吸取水分的全過程,不自覺地用上了自己的獨特視野。
那是何等宏偉的自然的恩賜!
呈現在里德勒自然視野中的豌豆樹已經將主根深深紮緊大地的深處,附近的暗流水脈和地底礦脈被無孔不入的旁支根莖觸及,源源不斷吸取而來的養分轉變成濃綠色的草木靈光像涓涓細流匯成江河一樣流淌到主幹里向上攀升,生命的洪流向樹冠攀升,支持着覆碗式的茂密樹冠不斷往外擴張。
靈光突然閃現。
“這就是我的未來,這就是我的道路。”巫師喃喃自語,他抬起頭眼睛望着天空,穿過風雪,透過烏雲,來到天空的深處。這裏是安詳的世界,寧靜的起源,沒有刺骨的寒風,也沒有冷酷的暴雪,蔚藍色的穹廬上點綴着幾縷棉絮似的雲朵,里德勒心有所悟低下頭,突然‘轉身’,看見了熟悉的葡萄藤和陌生卻格外親切的橡樹葉子。
巫師的腦海圖書館最深處,一顆金色的橡實憑空出現,瞬間轉化成一本淡黃色的莎草紙空白書籍,封面是一株高大挺拔的橡樹。里德勒很快來到這裏,他拾起這個空白記憶片段,沒有絲毫猶豫地在上面寫下了第一句咒語。
那一絲森林之女恩賜的不朽之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顆微小卻生機盎然的橡實種子,不時閃過沒有雜質的純粹的金色光輝。
發生在身邊的巫師的蛻變讓敏銳的雷歐薩斯震驚了,他閉上眼睛幾乎察覺不到里德勒的存在,若隱若現的虛幻與真實之間快速的切換變化讓大騎士無法捉摸,只有真實視野才能抓到巫師的存在。
‘就像蝸牛蛻掉了身上的重重的殼變成蛞蝓。’只會用殼來分辨蝸牛和蛞蝓之間的區別的‘笨蛋’雷歐薩斯確實抓住了里德勒蛻變的本質。
不過就算想破腦子大騎士也無從得知已經站在巔峰上的灰袍巫師的身上竟然會發生這種離奇的變化。
‘或許對里德勒來說是一件好事。’抬頭望着豌豆樹密不透風的樹冠,感覺周圍的酷寒變成可以忍受的寒冷,最後是稱心如意的涼快,雷歐薩斯立即明白這棵巨樹的作用。
“或許我們的軍營里就應該種上一棵。”紅色曙光試探地詢問身邊猶自發獃中的灰袍巫師。
里德勒很快清醒過來:“唔!應該如此。”想了一想,“最好和城主解釋一下取得諒解,就說我的法術實驗在長期研究后終於有了成果。”
雷歐薩斯點點頭:“必會為你轉達。”
兩人分道而走,雷歐薩斯走進面貌煥然一新的城主府,向他的主君小海德恩斯彙報發生在府邸里的異變詳細情況,並慎重挑選合適的字眼來解釋那株豌豆樹的來龍去脈,這是一件讓人頭疼的苦差事。
至於巫師則向他的弟子所在地而去,乾涸的法力和空虛的身體讓里德勒只能靠雙腿踩在厚厚的雪地上拉近與軍營的距離。咯吱咯吱,蓬鬆的積雪被他踩實后留下深深的印記,他回首看了一眼心裏突然萌發出說不出來的古怪感覺。
“在泥濘中前行,這就是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