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震蕩將至 第五章：傘中人

在0216號物資發放點左側兩公里的地方，一座全功率的寄生塔巍然矗立，編號為b-l-03。字母b是托茲卡納市在上域的代碼。l代表着寄生塔的規模，因為修建成本巨大，寄生塔在規劃之初就設定了全功率、半功率、小功率三個等級，代號為l、m、s。以應對不同的地區條件和人口規模。

托茲卡納市擁有的32座寄生塔中，全功率有21座，半功率有10座，小功率僅有1座（后因不明原因倒塌，被迫停用）。03是寄生塔在全市的唯一編碼。編號規則是圍繞中心廣場，以行政機構所在的安德森區編號為01號，順時針編製。

隨着時間推移，太陽已經逐漸傾斜，03號寄生塔投下的巨大陰影，將排隊的人及周邊的建築物完全籠罩。寄生塔半徑一公里範圍內，為寄生塔核心保護區，守衛軍修建了密集的銀白色防禦設施，整個區域經常反射出金屬質地的銀白光芒，被當地人形象地稱為“銀盤”。往外再擴展一公里的區域，被稱為安全過渡區。只有一些低矮的綠化植物形成的景觀帶，被稱為“綠帶”。0216號物資點正好位於寄生塔綠帶的邊緣。以蒙克現在所處的位置和角度，可以清楚看到寄生塔的結構細節。

沿着銀盤邊界一圈，分佈着密集的探測裝置和防禦武器，軍用雷達正穩定地運行着，從銀盤上，生長出了四根碩大的，以高強度納米複合材料組成的巨型龍骨。上升到離地大約三十米的地方，聚合成一個與底座同心的圓環體量，高約三層樓。等距離地分佈着無數的儲能倉、實驗倉、監測倉等功能單元。龍骨繼續螺旋上升，成為核心承重結構。無數個三角錐狀的基本結構單元，相互咬合，反覆堆疊，形成插入雲端的塔身。每兩根主龍骨的間隔里，均勻地分佈着無數細小的透明纖維管，淡紫色的能量液體，在其中緩慢地流動。

一隻白色的蜻蜓從綠帶的灌木叢中飛起，在空中盤旋一圈后，在蒙克耳朵邊來回扇動着翅膀，發出呲呲的聲音，最後竟然停在了他的肩膀上。蒙克將目光從寄生塔上收回，伸手去逗蜻蜓，一時間忘了邁步。身後的人粗魯地推了下他，蜻蜓受到驚嚇，重新朝着“綠帶”飛走了。

“快點往前走。沒看到後面這麼多人等着的嗎？”後面的人語氣生硬，不耐煩地催促着蒙克。他趕緊邁步向前，並未將剛才的推搡放在心上。“不好意思，排隊太久，走神了。”轉過頭，語氣中充滿歉意。

身後站着的是一位身材狀碩但禿頂的中年男子，頭頂一縷稀疏的頭髮，倔強地盤踞在頭皮上。面部稜角分明，骨架比蒙克大了兩圈，蒙克與他相比，頭頂茂盛的頭髮，成為了唯一的優勢。禿頂男顯然也看出了雙方的體型差距，不打算放過他，手腕將他的衣襟抓住，往外用力一推。蒙克重心偏移，沒有站穩，摔倒在隊伍外面。禿頂男立馬上前一步，搶佔了原本屬於蒙克的位置。後面的人群像多米諾骨牌，一個接一個不斷前移，心安理得地忽視了倒地的蒙克。

貝恩從包里滾了出來，朝着人群狂吠幾聲后，坐在蒙克身邊。確認貝恩沒事後，他拍拍身上的灰塵，跳起來，憤怒地衝到禿頂男面前，兇狠地盯着他的眼睛。“這是我的位置，請你立刻站回去！”

禿頂男用手指着蒙克，粗壯的小臂上毫毛畢現，言語中帶着嘲笑：“如果我說不呢？再說誰能證明你之前在我前面？”男子環視一圈，周圍的幾個人都低下了頭，默不作聲。

空中巡航的無人機在頭頂盤旋，說明剛才的行為已經在官方容忍的範圍邊緣。雖然可以故意違禁將無人機引過來，但已經承受兩次耳膜疼痛的蒙克想了想，還是放棄了這個方案。

看着身形比自己高大的男子，蒙克無可奈何。用手摸了下貝恩的頭，看着原本乾淨的毛髮沾滿灰塵，停頓片刻后說到：“這個位置我可以讓給你，只要你給我的狗道歉。”男子聽聞，感覺受到了侮辱，礙於無人機的巡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動作。貝恩也很配合，朝着男子兇狠地齜牙。

“這居然是只活體狗！”看到貝恩嘴前掛着的口水，金髮女子驚呼到，引發了人群的議論。亞當實驗室研製的仿真寵物狗，出於衛生考慮，取消了流口水這項功能設定。

“人類都吃不飽，還養狗？這不是浪費食物嗎？”

“要我說就應該把活體寵物都殺了，給人類充當食物！”

“還跟狗道歉，真的太過分了！”

“這種人就該永遠取消物資領取資格！”

……

謾罵的聲音此起彼伏，污言碎語，不堪入耳。因為被罵對象是蒙克和貝恩，沒有觸發無人機的警報。

貝恩聽到眾人的話語，尾巴無力地垂下，眼神中的兇狠變成了無助，望着蒙克想要尋求安慰。蒙克心中的憤怒再次燃起，他沒想到，在生存面前，有些人的嘴臉可以變得如此醜陋。蒙克腳下的影子受到情緒的影響，開始隱隱抖動，邊緣輪廓漸漸變得鋒利起來。就在這時，一個清澈的聲音從蒙克身後響起，大聲喊到：“住口！”

眾人的目光轉向聲音來源處，一名身形婀娜的女子撐着把輕質的黑傘，緩緩走了過來。她的身後還跟着個穿藍色工作制服的男子，制服上寫着托茲卡納新聞頻道。

女子走到蒙克與禿頂男中間，用黑傘將兩人徹底隔開，然後對着禿頂男及周圍的人群說到：“我是《走近寄生塔》節目的前線記者，剛才在“綠帶”中進行節目錄製，我們的攝像機清楚地記錄了剛才發生的一切，如果你不想剛才無賴的行為出現在新聞片段中，請你識趣點。否則我會將剛才拍攝到的畫面上報物資委員會，失去領取權的後果，你需要自己承擔。”

禿頂男聽聞，氣焰頓時小了許多，態度也跟着發生巨大的轉變，朝着後面排隊的人喊道，“剛才這位先生不小心摔倒了，他確實站在我的前面，大家往後挪一挪，給他騰個位置出來。”然後利用自己的身形優勢，強行在自己的面前擠出一個空位。礙於記者和攝像機的威懾，現場沒有發出半點抱怨。

貝恩靠着蒙克的懷裏，身體仍在持續地發抖。蒙克看着眼前的轉變，眼神堅毅地對禿頂男說到：“算了，我和我的狗都不屑於跟你站在一起，物資我不領了！”說完瞅准機會，跳起來一把抓住禿頂男的頭髮，死命地扯下幾根，任其在風中飄散，然後帶着貝恩飛快地逃離了人群，留下禿頂男錯愕無助。跑過女子傘邊時，蒙克匆忙地對她說了句：“謝謝。”

表面冷酷無情，內心後悔滴血。那一份救濟物資可以食用大概一周的時間，更別說還有那麼多的原生糧食，雖然都是邊角料，但蒙克真的已經很久沒有吃過馬鈴薯了！站在街角，他心有不甘地看了眼望不到頭的隊伍。“算了，再去排隊，時間肯定不夠了。”

在街角攢動的人群里，那把黑傘格外顯眼，那名女子獨自一人追了上來。來到蒙克面前，先是用手摸了下貝恩的腦袋，隨後遞過來一張名片，上面寫着：托茲卡納新聞頻道，前線記者，阿普·安迪。“你跑得挺快，我追了一路才把你追上。你是沒看到那禿頂男絕望的眼神，你這報復有點狠啊！”說話間傘沿戳到了蒙克的頭，阿普便稍微往後退了一步，留出了傘沿與蒙克的安全距離。

“不好意思，敏感肌膚，防晒需要。”阿普將傘舉高，視線與蒙克交匯，露出禮貌的微笑。他這才注意到，阿普長得很漂亮。一頭金黃色的齊肩短髮，大小適中的鼻樑上架着一副機械眼鏡，此時鏡片正處於透明狀態，一雙溫柔的眼睛，暗含秋波。脖子上還戴着一串項鏈，上面鑲有類似蜜蜂形象的黑色圖案。

蒙克雖然不太懂女生護膚那套，但也知道有種叫“第二肌膚”的防晒膠囊，廣告隨處可見。放進手臂植入體后，能夠在全身迅速生成透明的肌膚薄膜，可以有效抵擋包括紫外線在內的各種有害皮膚健康的元素，使用一粒，有效時間為72小時，這也是上域年輕女性普遍白皙的原因之一，甚至成為女性接受機體植入的重要原因。

蒙克注意到阿普手臂並沒有植入體，所以選擇防晒傘這種傳統方式，也不算太奇怪。“我叫蒙克，蒙克·布萊恩。謝謝你剛才挺身而出。”蒙克很少跟年紀相仿的漂亮女生交流，用詞變得有些拘謹。

“交個朋友？”阿普大方地伸出手，主動示好。蒙克見狀，小心翼翼地將手在褲子上擦了擦，才顫顫巍巍地伸出去。“嗯……交……交個朋友。”兩人握手的瞬間，蒙克臉頰開始泛紅。“我好像沒聽過有《走近寄生塔》這個欄目啊？”蒙克想了半天，憋出這麼一句話，試圖掩飾窘迫。

“是的，本來就沒有，我騙他們的，而且我們也沒有拍攝到他推搡的畫面，我只是目睹了全程，他們對小狗說的話，確實有點過分！生命應該是平等的，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人類已經侵佔了大部分物種的生存環境，不應該再剝奪他們生存的權利！”阿普語氣中充滿了正義感。

街對面穿着藍色工作服的男子朝阿普揮了揮手，阿普看見后，點頭示意，然後對蒙克說到：“很高興認識你，蒙克。以後我們有機會再見。當然，還有你這個小可愛。”說著再次摸了摸貝恩頭頂柔軟的毛，貝恩溫順地在她手上蹭了蹭。

阿普舉着黑傘，很快便融入了茫茫人海中。蒙克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名片，嘴裏默默念着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