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熱 八
“我輕輕地舞着,在擁擠的人群之中。/你投射過來異樣的眼神。/詫異也好,欣賞也罷。/並不曾使我的舞步凌亂。/因為令我飛揚的,不是你注視的目光。/而是我年輕的心。”
——《第一次的親密接觸》
瑪利亞,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應該已經踏上弗里吉亞的路途,一場戰爭正在那裏等着我。
戰爭並非我所好,我不願被殺,也不願殺戮,但這不能使我對他人的互相殘殺袖手旁觀,我對未來抱有的期待使我不得不參與其中。
假如我確實有那麼一絲智慧,希望我此時確實是在做正確的選擇。
因為人類的歷程總是這樣,必須在蒙昧中痛苦的行走,付出了代價,結果卻不一定是前進。
所以我有可能失敗。
有可能是整場戰爭都失敗。
有可能戰爭獲勝了,我卻不一定能活下來。
還有可能,我活着迎來勝利,卻與現在的我分道揚鑣。
別笑話我,我並不認為自己是那樣偉大的人,可以永遠都堅守本心,即使是你現在認識的我,也已經是無數次被改變后的結果。
面對未來,有太多的不確定,一點點的不走運、一點點的意外,都可能將此刻我奮鬥的結果導向悲觀的一面,所以我不得不做出悲觀的設想。
因此,我懷揣着不安將我所知道的這些知識寫下來,交給你。
我並非無所不知,尤其在寫這些東西的過程中,我越發體會到自己不知道的東西是那樣多。
但對於這個時代來說,這已經是可以改變世界的力量。我認為應該由你來決定如何使用它們。
對於人來說,知識具有力量的屬性,而力量總是會塑造人、使人因膨脹而扭曲,知識也一樣,自負聰明者常常麻木不仁,自命不凡者往往冷酷無情,即使正心誠意、三省吾身者,也會因站得太高而罔顧腳下、因望得太遠而忽視眼前、因想得太多而顧此失彼、因走得太快而進退失據。
我曾見過,無數極智窮思的企望半途而廢,無數光明正大的壯舉有始無終,無數堅定不移的偉業功虧一簣,無數仁至義盡的奮鬥事與願違……
人類是多麼渺小啊,要了解世界已經如此艱難,可我們甚至不了解自己!
要改變世界似乎都變得容易,因為要改變自己才真正令人絕望!
無論是人們懷有怎樣美好的意願往往卻只能收穫一場空,到頭來,人類所有的成就仍然只有仰賴不可捉摸的命運,在混沌的海洋中經歷漫長而絕望的沉浮而動搖、進退又反覆,最後或許才能取得一點點進步。
瑪利亞,為世界驅散這黑暗吧!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因為你。
因為是你。
因為你是如此聰慧、如此正直、如此堅定、如此善良。
離開拉米亞之後,我無日無夜不在思念你……
吧嗒。
一粒晶瑩的水滴落在紙面,暈開信尾的落款。
“笨蛋,我有你說的那麼好嗎……”
…………
…………
一匹馬跑得再快,也不會變成兩匹。
但這句話並非永遠成立!
這不是說僅憑四個蹄子做功就能超越光速,而是指相對情況、相對於那些遠遠比騎兵慢的兵種
——比如步兵。
轟隆!
一列舉着重型騎槍的騎兵斜斜得撞到步兵行列中!這些騎士憑着厚重的馬甲連捅帶撞,眼見得陣列就如同磐石被鐵鎚擊打,表面的一層赫然崩碎!
薩里沙長矛對戰馬的重甲毫無辦法,只能將目標對準馬上到人,但就在他們的反擊即將發起時,撞到人堆里的騎手們毫不猶豫的調轉馬頭從另一個斜角離開;而第二波衝擊隊列此時已經衝上來,以毫釐之差和他們擦肩而過、進行了第二輪衝擊!
敵人的意圖是如此明顯,而且比起給戰馬裝備前胸板甲的第一隊列,第二衝擊隊列只有馬衣,但步兵們仍然毫無辦法,因為他們的陣列已經被破壞,只能在一片混亂中徒勞的抵抗,而且即使他們陣形完好,馬其頓方陣也根本是沒辦法大幅揮擊長矛的陣形,面對斜向進攻的敵人完全處於被動!
畢竟這根本就是對付步兵的極度特化的陣形,現在面對騎兵當然錯漏百出!
等第二隊列打完收工,又乾淨利落的離開,步兵的組織已被進一步破壞,於是一切又重演,第三隊列再次間不容髮撞上來!
即使這第三隊人完全是連馬衣都沒有的輕騎兵……
而此時,剛剛從攻擊中脫離的第一隊列,已經再次提速,發起下一次衝擊。
戰鬥的形勢已經發生了改變。
從戰場上空俯瞰,四面合圍、逐漸收緊的方方正正的空間內,無數騎兵在一片煙塵中逆時針奔馳,形成一個混亂的大漩渦。
看似混亂,實則亂中有序。所有的騎手都以小橫隊行動,各個小橫隊又前後相繼組成一個個串珠般的縱隊,而這些縱隊便正在不斷向四面的步兵長列發起衝擊,傾斜着撞上去,又傾斜着退出,將衝擊的間隔降到最小。
每當完成對一處方陣的衝擊,縱隊並不會像往常一樣兜圈子回到出發陣地,而是直線奔馳提速,直接向著合圍的另一條陣列繼續衝擊!
接着再衝下一邊!再下一邊!直到周而復始!
往返衝擊!
馬其頓長矛步兵陣列,能參與進戰鬥的不過前五排,而在受到這樣的進攻時,接敵處要面對的敵騎卻遠不止五排!
而對於整個戰場來說,只要騎兵跑得足夠快、在單位時間內發起的衝擊足夠多,他們就能憑藉速度取得數量優勢!
這樣的連續進攻,就好像真人打磚塊一樣。
磚塊的數量遠比彈珠要多,而且還是需要無數次擊打才能打破的金色帶花紋磚塊,但相比快速移動的彈珠,磚塊幾乎是完全靜止的!
所有的騎士都是接受過軍官培訓的精銳,戰技出眾不是最首要的,只有經過充分培養的作戰思維,才能有勇氣、有能力執行這樣瘋狂而複雜的戰術!
皮洛士此時正在漩渦的中心處,專心致志的給卸甲的戰馬刷毛驅汗。
跟不上這種戰術節奏的奧塔瑞亞特人都聚集在他旁邊,安安靜靜的當他們的板凳隊友。而更加雜魚的投石騎兵,已經都不知道跑哪裏去,徹底成為這場戰爭的旁觀者。
尼刻西捧着一個皮桶,邁提拉斯手腳麻利的往裏打入雞蛋、倒入蜂蜜再撒入精鹽,快速攪拌之後便舉到“紅雲踏雪”臉跟前,這畜生無師自通的把臉插進去大吃特吃。
披掛重甲作戰對戰馬的體力消耗很大,這樣的“大補劑”也不過是聊勝於無,最多能防止馬匹脫水。
這場戰役進行到現在,雙方的無論人還是馬,體力都已經瀕臨極限。
如果在不損傷戰馬的前提下,馬的耐力是遠不如人的,爆發的時間極其短暫,但如果不顧這個前提,這種單純的動物可以一直把自己跑死。
事實上就在這短暫的時間,也不斷有騎兵在奔馳的當間轟然倒地。
小安提柯和希羅尼穆斯等人看着這令人揪心的場景,臉上都是掙扎的神色——直面長矛發起衝擊,這樣殘酷的戰術也就罷了,任誰看到這樣勇敢的戰士和忠誠的坐騎因為被不顧後果的使用而傷亡,誰能做到毫不動容?
只有皮洛士,無論人或是馬的損失,他都不為所動,甚至沒有多看一眼。
就好像已經失去了感情一樣。
“大王!”
一個臉熟奧塔瑞亞特隊官看不下去了,焦急道:
“快請下令讓我們也參戰吧!”
皮洛士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臉上的笑容彷彿一如往常:
“總預備隊……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