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銅球
“天理人情不必細說/婚姻在於有利可圖。”
——安提戈烏斯一世寄德米特流斯一世
衛城上的風真大啊！
雅典衛城坐落在一片石灰石台地上，基本上四面都是懸崖。
皮洛士現在站的這個位置就在最陡的一處懸崖邊上。目測一下，這個高度怎麼也超過前世那種高層住宅樓了。
腳下是密密麻麻的赭紅色屋頂和已經模糊不清的人，遠處的海面上反射着炫目的陽光。皮洛士驚訝的發現自己原來有點恐高。他不由得想起羅馬人也有把人從高處推下去處決的習慣。
事情是怎麼發展到這一步的呢？
好好的學術交流怎麼變成踢館了呢？
他忍不住回頭，對負責見證的逍遙派學者說：“就這麼扔下去砸到人怎麼辦？”
“你朝着阿波羅神廟的方向用力扔就行，不會砸到人。”那學者面無表情的說道。
“咚！~~~”
“咚！~~~”
“咚！~~~”
衛城的大鐘敲了三響，這是約定的信號。
皮洛士也不在拖延，在第四聲鐘響的剎那，運足力氣將雙手兩個銅球同時拋出。
…………
…………
皮洛士只是聽狄西阿庫斯說他有一個朋友，可是沒想到這個朋友來頭這麼大。
呂克昂學園學者上百，學生近千，而他們要找的人就是呂克昂學園和逍遙學派的現任掌門，泰奧弗拉斯多。
這個泰奧弗拉斯多是和亞里斯多德同時代的人，兩人相交多年，亦師亦友，可以說學園和學派都是兩人共同創立的。
在十多年前亞里斯多德被驅離雅典時，泰奧弗拉斯多就開始主持學園；隨後亞里斯多德去世，把所有藏書和手稿都贈送給他，他正式接管了整個學派。
老爺子穿着窗帘式的希臘長袍，據說已經是奔七的人了。
但就皮洛士看來，除了頭比較禿、鬍子比較白、老人斑比較多以外，基本上沒什麼明顯的老態。尤其那一對碩大的胸大肌，實在是過於干擾人的判斷力
——話說這就是散步式教學的修鍊成果嗎？難不成亞里斯多德其實是死於運動員綜合症？
皮洛士忍不住想起遙遠的東方，有一位‘力舉國門’的猛士也是他們的同行。
你們這些學者究竟是怎麼回事？
皮洛士在一旁發散思維。而泰掌門聽了狄西阿庫斯的講訴，又看了實物，表現的十分感興趣，高度評價了皮洛士的發明和設想。
正想表示謙虛。
但是當時在場的還有個叫斯特拉頓的學者在場，人家立刻就問，你皮洛士小小年紀憑什麼能搞出這種好東西？
雖然原本就準備承認，但別人搶先問出來了，皮洛士還是不由得老臉一紅，然後說這東西確實不是自己發明的，是極東一個叫“蔡倫修斯”的人發明，自己只是嘗試復原了出來。
然後斯特拉頓就呵呵了一下，說我不問你是不是就不打算說了。
皮洛士當時就有點惱火了。
他本身不是那麼貪圖虛名的人——好吧他也貪圖虛名但那都是為了公共事業——但是也沒想過要把‘四大發明’安在自己頭上啊。
為了挽回面子，就只好就學問上的東西討教討教了。
這個時代是連‘實證主義’都沒有出現的時代，物理學還只是哲學的一個分支，與神學也糾纏不清——基本就是全憑一張嘴來說。
而亞里斯多德傳下的諸多學問裏面，哲學方面的先不評價，物理學上真是錯漏百出。以至於他的學生們對老師的看法也不是很遵從。
就比如眼前這個斯特拉頓。
然後你來我往一番后，皮洛士就驚訝的發現，兩個人還是很有共同語言的。
首先他主張無神論，認為這個世界可以由運動和重量解釋一切，神是沒有必要存在的——在這個時代這也是驚世駭俗的觀點了，連亞里斯多德也主張有神論——這一點很是引起皮洛士的好感。
其次斯特拉頓贊同原子論，而且他進一步提出了一種‘虛空論’，認為物體在重量上的差異是由原子本身所帶的無‘質料’的‘虛空’所造成的——這已經相當接近現代科學理論了！
斯特拉頓還主張某種‘熱力論’，認為微觀上最終極的本質是‘冷和熱’——這個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正確的，別說皮洛士這種二把刀，讓一個現代科班學者來駁倒他也很費勁。
最後斯特拉頓提出，‘萬物有重量並且趨向於中心’——皮洛士聽了簡直眼淚都要下來了。
可是他唯獨堅持他老師的觀點，‘輕的東西就是要落的慢一些’——而且這個還不是平常大家想的那樣，‘單純從經驗出發做出的主觀臆斷’，而是背後有一套複雜的哲學理論做支撐。
‘怎麼勸都不聽’。
已經可以了，小斯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想到居然要打這麼一個好兄弟的臉，皮洛士都有些於心不忍了。
唉，都是為了真理！
帶着這樣的心情，皮洛士掏出兩個銅球拍在泰奧弗拉斯多桌上，鄭重提出要進行學術對決！
斯特拉頓不屑的看着那兩個銅球，那眼神好像是‘就這？’。
皮洛士一眼瞪回去‘就這！’。
泰奧弗拉斯多就在一旁看着好像還挺樂呵。
…………
…………
皮洛士和幾個見證人滿頭大汗的從衛城上跑下來，然後看到一路上吃瓜群眾越來越密集。
這幫奴隸主還都挺閑啊……
一邊感嘆一邊穿過人群往銅球的落點走去，然後皮洛士就看到泰奧弗拉斯多帶着一群穿着長袍學者圍着一個倒在地上的人。
皮洛士心裏‘咯噔’一下。
壞了，難不成就是砸着人了！
趕緊過去一看，發現地上也沒什麼血跡；再看躺着的人，居然是斯特拉頓？
斯特拉頓一臉煞白、昏迷不醒，旁邊一個學生正給他扇風。
要不試試掐人中？
這時泰奧弗拉斯多笑呵呵的跟皮洛士說：“你的實驗成功了，不過對斯特拉頓打擊好像太大了……”
啊，這是道心崩塌了啊……
皮洛士看着昏過去的斯特拉頓，眼神中越發的欣賞。
多好的人啊！
沒有道心的人又怎麼會道心崩塌呢？
這種懷着一顆道心求索學問的好人真是人類文明之光啊！
“斯特拉頓的頭部太孱弱了！”泰奧弗拉斯多拿過兩個銅球，比劃着開始對周圍人安利他的‘思想從頭部產生論’：“為了防止在重大的外界感覺的衝擊下暈倒，我們應當鍛煉頭部的肌肉……”
“……”皮洛士看着他手裏拿着兩個銅球，忍不住掃了眼泰奧弗拉斯多那一對壯碩的胸肌。
哎呀！罪過罪過……
等了一會斯特拉頓終於醒來，泰奧弗拉斯多再次向他通報了實驗結果。
斯特拉頓只是靠在學生懷裏，虛弱的擺了擺手。
“斯特拉頓，你真的應該多鍛煉。我們這些研究自然的人怎麼能被自然的現象嚇到暈過去？”泰掌門不滿意的說道：
“而且學問的探究本身就是永無止境的，我們連先賢的理論都質疑，為什麼不能質疑自己的理論？
“這樣吧，接下來你就跟着皮洛士王，輔助他研究墨水和人造紙的配方，同時還要認真地向他學習。學習正確的，改正錯誤的。”
這個好這個好！
皮洛士真的高興，高素質勞動力這不就來了？
而且，以後再有什麼理論就想辦法通過他的嘴吧，要說服這些搞哲學的真是太費勁了！
泰奧弗拉斯多見兩個當事人都就位了，便站到一旁的高處，雙手舉起兩個銅球大聲說道：
“兩個銅球同時落地！
“一個重一又六分之一塔連特，一個重三分之一塔連特！
“伊庇魯斯的皮洛士，埃阿喀得斯之子的論斷完全正確！亞里斯多德對於物體下落速度的論斷被推翻了！”
泰奧弗拉斯多向著周圍的學者、學生和雅典市民宣告的皮洛士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