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雲隨風動入畫閣
離金想着書簡里的內容,他眼神憧憬,照章複述道:
“老祖曾言‘功成之後,整個人脫胎換骨,宛如新生,似枯木逢春,萌芽再長。功力大漲,化嬰成神指日可待’。”
說到此處,離金的神情黯然了幾分……
他淡淡道:“我的壽數有限,只得決死一搏了。”
元嬰境的壽數上限是一千兩百歲,現下離金道人已九百多歲。如果練成此術,化神在望;如果失敗,也就身死道消了。
兇險的路,也是唯一的路。
群耀現年三百六十歲,他沒有壽數上的緊迫感,聽了離金的一番決死宣言,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話來安慰師兄,只得低頭不語,默默喝茶。
離金也不以為意,他話頭一轉,“那個散修是你引薦的,你多盯着點。
雖說散修艱難,但能走到這一步的,都是心志堅定之輩。‘野’慣了的人,不太容易收心。”
群耀頷首道:“是。”
這個散修名叫呂途,他和群耀相識已有百年。
當年,群耀還是金丹境的時候,在遊歷他域之時兩人遇見的。
此人實力平平,但智計出眾,為群耀出謀劃策解決過一些麻煩,很得群耀信任。
這次他能在清風山結丹,也是全仗群耀舉薦。
離金道:“明年的太乙法會,由你帶隊參加,至於人選,你自定。”
接着,他看向群耀,意味深長地說道:“法會之上,務必展現我派實力,不可辱了宗門威嚴。”
群耀稍一沉吟,即刻明白師兄的用意,他垂首低眉,應道:“明白,請師兄放心。”
離金點了點頭,微微一笑道:“門派的事務,我就交託給你了,你務必盡心。
稍後我會頒下法旨,由你暫代掌門。
我閉死關之事,不可外泄,對外放出消息,就說我遠遊他陸,歸期不定。”
群耀站起身,鄭重一禮道:“師兄放心,群耀絕不負師兄所託,定當竭盡所能,盡心護教!”
離金點點頭,最後囑咐道:“門派的事務你經手的少,難免經驗不足。如果遇事不決,可多聽聽群和的建議。”
“是!”
兩人談完話之後,又過了幾個時辰,一道掌門法旨出現在了主峰大殿之上。
法旨自帶道氣,靜靜懸浮於空,傳詔滄波門人。
詔曰:
滄波門人聽令!茲今日起,由群耀真人暫代掌門一職。門中一切大小事務皆由其裁之。不聽號令者,斬!
…………
在清風山中,有一個深藏於山間林海的天然湖泊。
此湖由山泉匯聚而成。湖不大,約有三四十畝,七、八丈深,形如鍋底。
湖四周林木青翠,湖面水光瀲灧。這裏鳥語花香,人少境幽,是左水東閑暇之時常來之地。
滄波門只給了練氣弟子一本《老子食氣練氣篇》,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宗門目的很明確,此階段就是衝擊築基,不入築基,終究是凡人耳。
左水東自從改練新功法之後,修為突飛猛進,旬月間已達到練氣境圓滿。
什麼時候可以築基?如何築基?左水東還不得其法。
除了修為提升之外,那本可以易容變形的《玉譚化書》已經入門——身型保持不變,面貌改變五分,需要自身兩成法力維持。
施法之後,左水東對着清澈如鏡的湖面自照,他就像換了一個人。
至於其他人見了能否認出來,這就不太好說了。
左水東也沒法去試,在山門重地,突然出現了一個陌生人,會被當作外派姦細來處置的。
雖說撤掉易容法術,恢復了本相,誤會可以解除,但同時另一個問題就會產生。
此術從何而來?何人所授?
到那時,左水東就不得不將實情說出。至於宗門會信幾分,左水東心中沒底。
而且這事一旦發生,後續會有一大堆的麻煩。
故此,這門法術左水東只能一個人偷偷地練,並將此秘密深藏心間。
即使是在好友余直、應普元的面前,左水東也從不展示此技。
日子就在這充實又枯燥中一天天地度過,左水東的心境卻是愈發的平靜起來。
…………
千章殿是滄波門存放功法秘術的地方。此殿常年有金丹真修在此駐守。
一般情況下,練氣弟子是不得入內的。
築基弟子也是有限度地進入其間,擇取功法。
只有到了金丹境才可以自由進出,毫無限制。
左水東值守的範圍只在外院大門之處,只是起到一個通傳的作用。
這時,從遠處走過來一名身穿緋袍的年輕女子。
只見此人,皮膚白皙,五官清秀,一頭烏黑的長發用銀冠束起。上圍豐滿,蜂腰纖細,身材整體呈現葫蘆型。
左水東和另外兩名值守弟子一見來人,趕緊彎腰躬身、恭敬行禮,齊聲道:“弟子見過師祖。”
緋袍女子道號:群秀,金丹中期。練氣弟子稱之為“師祖”,一點也不為過。
金丹修士來去無影,行蹤神秘,練氣弟子是很難見到的。
“難見”,並不代表不認識。
宗門大比、開壇論道等一些宗內大型活動,都可以一睹風采。
再加上平時長輩們的“教導”,基本可以做到對門中老祖的真容瞭然於胸。
金丹老祖如果要進千章殿,並不需要通過大門,基本上都是遁行直飛於殿中,像今天這樣,一步一步從外院走進內院的情況,幾乎沒有發生過。
左水東心思急轉,“能遇見金丹老祖的情況可不多。”
於是他心念一動,鼓足勇氣,上前兩步,控背躬身道:“師祖,弟子左水東有事請教。”
群秀略感意外,稍稍愣了一下……
她噪音清脆,開口問道:“你有何事?”
左水東表情沉穩,不慌不忙地說道:“弟子已練氣圓滿,對於如何上境築基還不得其法,煩請師祖解惑。”
群秀聞言,立即散出神識加以確認……
神識籠身,確如所說,已至圓滿。
看着這個氣度沉穩,不卑不亢,俊朗高大的弟子,群秀暗暗叫好。
隨即,她又看向另外兩名拘謹的弟子,兩相對照之下,更顯前者大氣超脫。
群秀暗道:“既然在此遇見也是緣分,再加上這個弟子如此‘大膽’……
好吧,就給他一次機會。不過也得稍加考驗,看看他是否有這個悟性。”
一念至此,群秀開口言道:
“平頂山邊日影重,
各得其所仙門中。
白虹貫日長一線,
荒村殘木夕陽籠。”
左水東默念此謁,同時腦中急速轉動,思考着其中含意……
群秀凝視着左水東,問道:“你可明白?”
沉吟半晌,左水東垂首施禮道:“謝師祖成全!”
群秀滿意地點了點頭,心道:“看來這個弟子不笨,孺子可教。”
此間事了,她也不再理會眾人,逕自走進了內院,向著千章殿而去。
不能怪左水東“大膽”,他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他曾多次請教過門內築基師兄,怎奈,師兄們要麼說得雲裏霧裏,一副高人模樣;要麼就是東拉西扯,大道理一籮筐,反正左水東是聽不懂,更談不上受益了。
卡在這關鍵的一步上,左水東雖然不急,但是機會來了,也得努力爭取。
今日能有幸遇見金丹老祖,左水東是豁出去了,才有那“勇敢”一問,最後也得到了一次十分珍貴的機緣。
至於那首謁,每一句代表了一個字,就是:畫閣申時。
…………
清風山,有三座山峰,呈“品”字型排列。
主峰雲頂峰坐落於北,西邊是匯雲峰,東邊的叫青秀峰。
畫閣就坐落於青秀峰東側。此處視野開闊,風景絕美,是群秀的私人洞府。
左水東掐着時間,不早不晚,在申時到達畫閣。他向守門弟子稟明來意,等待着召見。
不多時,通傳弟子奏稟迴轉,並帶着群秀的旨意而來。
這名弟子將旨意傳達完畢,遂領着左水東走進了畫閣之中。
畫閣之中,草木蔥翠,靈樹蒼秀,花海如潮,雲蒸霞蔚,不遠處泉水轟鳴沿山流轉。
兩人又行數步,轉過一個彎,只見一座七層高樓沿山而建,拔地而起。不遠處還有一座小亭依附在閣樓一側。
此時,群秀正在小亭中煮水煎茶,悠然自得。
守門弟子帶着左水東繞到小亭外,躬身行禮道:“稟師祖,左水東帶到。”
亭中傳來群秀清脆的聲音,“你下去吧。”
“諾。”通傳弟子躬身而退,徑直離去。
待人走遠,左水東上前兩步,恭恭敬敬地行禮道:“弟子左水東拜見師祖。”
群秀手上動作不停,她看向左水東道:“你倒是機靈、大膽,說吧,修行有何礙難?”
左水東道:“師祖,典籍上說,進境築基就是將氣態法力轉換成液態法力,對於如何轉換,書中並未明示。
弟子是煉了再煉,仍是霧裏看花不能明悟。體內的法力已經到了漲無可漲,煉無可煉的地步了,還請師祖教我!”
群秀點了點頭道:“可試過築基丹?此丹可助你一臂之力。”
左水東面對金丹老祖,一點也不慌亂,他神情自若地說道:“弟子置辦不起。”
群秀聞言笑了笑。
這築基丹確實價值不菲,對於沒有多少身家的練氣境來說,的確置辦不起。
隨即,群秀掏出一個玉盒放在了桌子上,她道:“盒中有一顆築基丹,今日就贈予你了。”
左水東鄭重一禮,道:“謝師祖。不過,弟子還是想靠自己的力量築基,暫時不考慮外力丹藥的輔助。”
群秀聽罷,驚訝地看着左水東,她感覺自己太過小看了這名弟子,“此子不為外物所惑,心性極為堅定。很好!”
少頃,她緩緩地說道:“好吧,讓我想想。”
群秀抬頭望天,腦中快速翻撿着塵年記憶……
半晌,她嫣然一笑,道:“我當年也沒有用築基丹。也如你這般,憑着一股不服輸的心志,築得道基。
我可以將我的方法告訴你,但這並不代表你就能適用。
據我所知,每個人上境築基都不太一樣,十個人十個樣,一千個人一千個樣,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左水東點頭道:“明白。弟子只是借鑒前法,以明自身,絕不生搬硬套。懇請師祖開示!”
群秀笑道:“好!你聽好了……”
“…………”
…………
左水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拜別群秀,欣然離去。
左水東走後沒多久,一道遁光在亭邊落下。
光束一斂,從中走出了一個年輕道人來。
年輕道人身材魁梧,相貌普通,他一來到畫閣小亭,就笑呵呵道:“師妹可真清閑啊。”
道人說話的時候,群秀已經站起身,她欠了欠身子道:“見過師兄。
師兄現在貴為代掌門,門中之事繁重,今日怎麼到小妹這裏來啦?”
來人正是群耀真人。
群耀笑意不減,應道:“就是因為門中大小事務太過紛繁,所以才到師妹這裏躲躲清閑,討杯水喝。”
說著話,群耀已是大步跨進亭中,坐了下來。
群秀給群耀倒了一杯香茶,言道:“師兄剛接掌宗門,大小事務不甚熟悉,待過些時日就好了。”
群耀端起茶杯,像喝酒一樣,一干而盡。
他放下茶杯之時,眼神瞥見了桌上的玉盒,遂詢問道:“師妹,這是打算要收徒了嗎?築基丹都為他準備好了。”
群秀搖了搖頭,她收起玉盒的同時,將今日之事細述了一番。
群耀聽后,哈哈笑道:“師妹的胸襟越發寬廣了,甚好、甚好。”
群秀一邊為群耀添茶,一邊輕笑道:“師兄見笑了。我觀其心志堅定,並且十六歲就已練氣圓滿,也算是天才弟子了,故而才點撥幾句。”
群耀喝了口茶,玩笑道:“‘天才’?師妹,比我當年如何?”
群秀搖頭道:“不好比。他剛剛練氣境圓滿,就算築了基,後面還有金丹、元嬰,那一關是那麼好過的。
前面是天才,後面未必還是,路還長着呢。”
群耀笑笑,沒有說話。
群秀看着群耀的表情,又補充道:“他與師兄相比,就有如井底之蛙比浩瀚長空……”
群耀聞言,哈哈大笑了起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