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3.第342章 輿論起落
“這就是紅罌粟商會的醜聞，千真萬確。他們用環境保護、動物保護和素食主義粉飾太平，卻在班圖犯下了近百年最恐怖的河流污染罪。”
“假如你們覺得這則報告令人恐懼或者不快，很正常，人類天生排斥不愉快的信息，但我不得不讓各位強制克服這種過敏反應，把注意力從欺騙、娛樂和隔離主義轉向真實。”
“現在的媒體從業者時而在報導新聞，時而在製造宣傳，身為曾經的其中一員，我希望各位了解這種亂象，謹慎地選擇新聞來源。多謝聆聽，愛德華·羅伯茨在阿比尚城報道。”
僅剩的技術人員戰戰兢兢地掐斷了錄像和直播，愛德華長長吐出一口氣，像把脊柱一併吐出來似的，雙腿發軟地坐倒在地。
面前，所有的外國來賓雙眸獃滯，如同廢棄的人偶，沒了操控，空殼般低垂着腦袋，對過去一小時發生的一切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愛德華模模糊糊地看到來賓們的上方，半透明的人影憧憧，往複不定，影子疊在一起，來自靈界的能量在半透明的拱頂遊離，《骷髏骨舞》的影片照進了現實。
他們不會“回來”了。
當光圈被電子脈衝波粉碎時，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打了個激靈，原地發獃了足足半分鐘。
彼時的林安和雅各布陷入激烈的角逐，不再回復。
“滴滴、啵啵。”
沒來得及跑的軍人接二連三地投降，愛德華管不了他們的小動作，正如他眼睜睜地瞥見後台的卡鵬德·庫瑪西和拉孔奧的總統候選人在保護中，急急忙忙地離開了房間。
這和他們或許真的無關。
他的任務是完成這場報道，至於殺人……從不是愛德華的本意。
對面大廈的員工抬起雙手，放在鍵盤上，愛德華灰暗的眼眸燃起希望。
“紅罌粟商會……太過分了！”
愛德華瞪大雙眼，下意識地捏緊拳頭，“咔啦咔啦”的聲響不絕於耳，但他無暇在意自身的變化，一眨不眨地望着兇手轉過來的臉。
“他們以為我們沒文化，什麼都不知道！我們必須提高警惕！”
“‘好了好了，根本無所謂，就算商會幹了點壞事又怎麼樣？我，庫巴河的孩子，願意替母親原諒他們的小錯，只要他們繼續提供援助和工作崗位就行。’”
“紅罌粟商會是我們國家的仇人！”
“護林人，抱歉，我失敗了。”他在和開發者交談的頁面寫下文字，“我辜負了你的信任。”
他想起祖母的告誡，當你親手殺了人，你就永遠地丟失了從母親腹中誕生的自己。
“哐當！”
雖然他不能改變對岸的傲慢和冷漠，但他至少能讓以庫巴河為生的居民知道真相。
但親手殺人終歸不一樣。
可惜，這些評論幾乎全是其他大洲的用戶，藍色的自動翻譯出賣了本來的語言，西洲沉默不語，似乎去看其他節目了。
阿比尚城居民不知道，看到愛德華報告的剎那，每人頭頂多了一個類似於天使的光暈，發散着柔和、仁慈、原諒的聖光，驅散了負面情緒，讓他們沉浸於神聖的愛。
六顆子彈穿透了前任拉孔奧總統的胸膛，鮮血噴濺而出，鮮活得猶如昨日。
不光如此，被技術人員關閉的電視自動開啟，黑白相間的雪花屏閃過，一段視角奇怪，卻很清晰的錄像播放起來。
為了在記者會揭露紅罌粟商會的事迹，他第一次和別人產生了真正的肢體衝突，不僅如此，他殺了人。
我報道了一件真相，我揭露了一件醜聞，我改變了人們的看法！
我從不是無能為力的記者，我有辦法做出改變！
“你完成了我交代的事？”對方迅速回復。
再看面前的一片狼藉，他的心和血液發冷，沒有注意到不知不覺間他的半邊身子變成了金屬和光芒糅雜的混合物，頭髮變白變長，雙腳愈發沉重，幾乎和地面融為一體。
為了防止被人看出來賓的異常，商會讓鏡頭對準演講台，人們只看到愛德華誇張地揮舞手臂，時不時蹦出怪異的詞彙，都在議論報道內容，不清楚現場的慘烈。
愛德華的心底有種強烈的預感，憂鬱湧上心頭，緊接着是無盡的悲傷和惆悵。
愛德華不害怕屍體，他在獅國農場長大，熟悉牲畜的死亡，也參加過不止一次的葬禮。
“尼德安人的基因可見一斑，一群海盜和強盜後代。他們的慣用手段——坑蒙拐騙偷。騙不到就要偷，偷不到……下一步就要搶了。”
“噼里啪啦”的鼠標點擊聲響起。
“多謝世界樹，不然就沒人知道紅罌粟商會搞的鬼了！奇怪，剛剛我為什麼覺得無所謂？他媽的，中邪了！我就不該把祖母的護身符摘下來！”
“萬福瑪利亞！現場發生什麼了？快把鏡頭往後啦，我什麼也看不見！我只能看到那個記者說話！”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這就是利益高於一切的價值觀。嘴上說的是主義，心裏想的是生意。”
最初不少人不相信新聞的真實性，或者他們不理解商會的所作所為有什麼不妥。
記者猜到了人們的反應，不僅備齊了證據，還特意解釋了放射性物質的危害，並貼出一張偷偷帶出工廠的污水檢測報告——這些東西讓他遭受了商會的追殺。
時至今日，我溫和善良的家庭不可能歡迎殺人犯，我主動拋棄了新聞界的工作，我花了兩年謀划的事業是個笑話……
死屍橫七豎八，無聲無息地斷了氣，和被巫毒祭司趕走小靈魂的空殼一起，等待時間帶來無可避免的腐爛。
“沒良心的商人！”
聽到悲慘的報道時，他們會說一聲“哦上帝！”，然後繼續吃晚飯。
末了，一些人憤怒地敲打桌面，一些人差點捏碎鼠標。
光芒重新回到愛德華眼中，他情不自禁地說：“護林人，我真的真的非常渴望我——我們的事業能夠成功。哦，我由衷地祈禱……”
當愛德華將一切擺上枱面，依然有不少人為商會辯護。
“上帝沒有因我走上了錯誤的道路降下懲罰嗎？”
愛德華頓時如遭雷擊。
這陣詭秘的浪潮沒有傷害任何人和動物，以及一草一木，但經過它的洗刷，一種籠罩於每個居民頭頂的淡淡光環消失不見。
他下意識眯眼，神秘的能量給予了愛德華近乎千里眼順風耳的力量，一下子就能看到對面大廈的電腦屏幕，有人正回看直播的評論。
他預料到了對岸的冷漠，但絕沒想到被南洲人背刺！
笑容爬上愛德華的嘴角，剛想發信息告訴林安，卻在打開世界樹系統時，猛地聽到對面大廈的電腦一陣“滋啦”盲音炸裂。
對死亡的恐懼，對死亡的敬畏，以及對於製造死亡的陌生席捲了愛德華，他用雙手終結了幾個人類的生命，他的靈魂背負起了別人靈魂的重量。
商會長在西洲捐贈了不少教堂和慈善機構，他時常出現各類晚會，累積了良好的名聲，但已有不少評論變得失望、懷疑，甚至陰陽怪氣。
我成功了！
“乒！”
為了報道，我殺了人！我的靈魂再也不澄凈了！
得到的回報卻是無所謂和一切照舊？
我的努力沒有意義嗎？
難道正如我曾經的同學們所言，記者註定改變不了事件的發展？我的固執註定落得失敗的下場？
玫瑰花窗不留痕迹地綻放，一束光從雲隙間落下。
“是啊，可我失敗了……是我把社會想得太簡單了。”
難以用肉眼捕捉的波紋以脈衝的紋路灑滿阿比尚城，以大廈為中心向外擴散，籠罩了半個拉孔奧。
與此同時，睜開眼睛的還有被祭壇畫人影團團圍住的林安。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管了記者不該管的事。他想，為此上帝懲罰了我。我會錯了祂的意，與其留在獅國，當個小有名氣的記者，我一意孤行，最終惹怒了祂。
對了。記者轉念一想，我還有恩情。
祈禱中的他愕然回神，只見對面大廈的人狠狠地敲擊鍵盤，瘋狂打字。
當愛德華殺了一名神秘者時，其餘三人對視一眼，匆匆離開，愛德華不敢去追，攻向失去支援的傢伙。
“就算商會排污，也一定是經過處理的污水，對大自然無害。”
“這不可能……”
隨着天使的虛影閃現，孤零零的襲擊者倒在記者手下。
“‘記者會’當然有記者說話。不過他在講什麼鬼東西？紅罌粟商會未經政府批准，私自往庫巴河排了點污？這種小事至於佔用這麼久嗎？我想看那群酋長對噴呢。”
遺憾的是，愛德華沒有察覺到脈衝的律動，驚醒他的是一聲碎裂的巨響。
鮮紅的官方印章說明這是一份正式的鑒定文件，紅罌粟商會對水質內蘊含的元素心知肚明。
當初攻擊愛德華的一共五名神秘者和幾十名拉孔奧的軍人，後者幾乎沒多少反擊之力，到了戰鬥中期，他們只想着保住小命。
“西洲不在乎碳排放，溫室效應，海洋環保和物種多樣性，他們只喜歡拿着這些議題去打壓對手罷了。”
“奇怪的結論，但如果上帝喜歡給一群強盜和劊子手行方便，你也沒必要繼續信他了。”
我已經快三十歲了，恐怕很難找到第二份工作了，我一無所有了。
愛德華一邊虔誠等待，一邊默默念着《玫瑰經》，輕微到令人忽略的響聲突然一閃而沒。
“不，是你把‘柯默思’想得太簡單了。”林安說，“也把我想得太簡單了。”
極致的喧囂后是極致的寂靜，血液流進地板的縫隙，滴答落下。
愛德華癱坐在地，大腦空白。
愛德華的一側身體長出金黃色的翅膀，微微顫抖，一如他舉棋不定的心。
他環顧四周，赤裸蒼白的男男女女消失，惡魔不甘地瞥了他一眼，和火焰一同灰飛煙滅，頭頂垂下來的雙腳攜着鴿子升天，再不見蹤跡。
沒有一絲不適或疼痛。
商會長的融合程度一下子跌破了冰點？
林安狐疑地眨了眨眼睛，【間接奇迹】的效果——怎麼有點出乎意料的完美。(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