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章:身份紙
五十年代想要拿到香港身份,並不是什麼難事。
只需要去九龍、中環的差館,填寫身份資料便可,之後就能得到一張16開大小的手寫身份紙。
這張破紙不重要,名字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身份紙上面的油墨印章,這是身份檔案的編號,誰也造不了假。
現在港督府正在搞人口普查,只要填寫資料,就能免費獲得一張身份紙,成為合法的香港居民。
但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香港是以利當先的城市,萬事離不開錢,身份登記都掌握在華人政務司,差佬的手中,少花一分,都讓你辦不成事。
於是免費的身份紙,便有了價格,十塊錢一張,童叟無欺。
現在香港的十塊錢,夠買五斤米,九龍聚集的黑戶們,寧可買米下鍋,也不願意給差佬十塊潤筆費。
人分三六九等,肉分五花三層,身份紙也不例外。
英國佬的身份紙是獨一檔,由港督府單獨頒發,之後咖喱仔,白俄鬼,南洋土仔部分有錢華人,都是英文身份紙,叫做香港居民身份證。
至於本地人和逃難過來的華人,花十塊買到的身份紙,叫做香港華人身份證。
真是離譜他媽給離譜開門,離譜到家了!
劉存義兄弟倆拿到的身份紙,就是位列第二等的香港居民證,駱興雖然會英文,但這兩個名字是九龍差館的白俄文書幫忙起的,花了他三十塊的茶水錢。
不能壞了規矩!
“多謝駱叔。”
“這是您老墊付的茶水錢,多了少了,您老也別挑理。”
劉存義掏出兩張百元大鈔,用力塞進駱興的手裏,四阿叔就是個小警察,一個月薪水都不夠養家,不能讓他老人家再添負擔。
駱興推讓了一番,見劉存義當真,也就收下了。
這兩個從老家來的娃子,不是凡人,不可能一輩子在這新界屈身當農民。
在成都府,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要不是命不好,戰爭打完了,最次混上個團長、當個旅長也不在話下,誰讓整個四川,是他劉家的天下,都是一個屋頭的,榮華富貴都是小事情。
自己只見過三面的表姐死的早,但也享受到了,就連自己這個沒見過三面的表弟,都混到了一筆錢,來香港皇仁書院讀書,要不是他得罪了大人物,也不至於來守水塘。
“查理·劉?”
“麻賣批!什麼鬼名字!”
劉存信看了一眼,嘴裏罵了一句,而後把啃了只有兩三口的雞腿,扔給了嘯天,專心吃空心菜,大熱天的,吃多了肉,不消化。
駱興看着這小混蛋扔出去的雞大腿,心裏就一陣肉疼,用筷子敲了一下劉存信的頭,開始教訓他。
新界是窮鄉下,吃肉不是經常事,只有逢年過節,或者拜神拜祖的時候才有的吃。
劉存義看着這一老一小在插科打諢,沒有說話,但心裏清楚,住了一個多月的差館,明天就要說再見了。
“咣!咣!咣!”
差館的門被人砸響了,劉存信最小,嘯天還沒進化出開門問話的本領來,只能他去瞧瞧是哪個不開眼的,大晚上來叫門。
劉存信很快回來,後面跟着一位高大的漢子,就是白天買狗混血女人的保鏢,虎哥。
“你好,劉先生,我們又見面了。”
上門就是客,雖然客也分善客和惡客,但沒開口之前,誰也不知道。
劉存義趕緊起身,詢問虎哥吃沒吃過飯,見這位不告而來的客人,沒有吃飯的心情,便將其請到差館的辦公室內,順便讓自己的弟弟沏壺好茶。
兩人來到辦公室內入座,劉存義從口袋中掏出香煙,先讓給虎哥一支,而後塞進自個嘴裏一支。
“還未請教?”
“叫我阿虎就好。”
“虎哥,這麼晚了光臨寒舍,一定不是報案的,不知道在下有什麼能幫虎哥您的?”
劉存信端着一壺茶進來,先給自己六哥倒上一杯,而後又給客人斟茶,把壺嘴沖向門口,坐在了六哥的身後,翹起二郎腿,一臉的桀驁不馴。
當哥哥謙卑內斂,但一臉兇惡之相,小兒止啼。
當弟弟的飛揚跋扈,但長相英俊,去當姑爺仔,一定騙的女人團團轉。
兩兄弟還真是奇人奇相!有趣的很。
茶水都快溢出杯子,擺明了不歡迎的態度,但虎哥裝作沒看見,因為他今天為了要事前來。
“我家小姐也是從內地剛到香港來,見劉先生身手不凡,想請您去辦一件事。”
“酬勞好說,就看您敢不敢有興趣?”
虎哥沒有去碰茶杯,滿臉微笑,把自己的來意說完,就看劉存義的反應。
相較於白天的沉默寡言,晚上的虎哥,變的非常健談,劉存義都想伸手扯扯他的臉,看看是不是也學了川劇的絕學、變臉。
大晚上的買賣不能接,不吉利!大家非親非故,怎麼可能有好路給自己。
“香港是英雄地,錢出的多,就算是殺頭的買賣都有人做,我們兄弟倆人生地不熟,人都認不全,實在難當大任。”
問都沒問具體要做什麼,劉存義端起茶杯,小嘬了一口,乾淨利落地回絕了。
襄王有意,神女無情。
虎哥也沒有強求,只是留下了一張名片,就起身告辭離開。
劉家兄弟倆把人送到大門口,看着他上了車,開出村子,才轉身回到差館,收拾行李,準備明天一早,就前往本島。
虎哥開着車,分神看着後視鏡,見到劉家兄弟消失不見,才跟後座上的人開口說道:“溫蒂小姐,那個後生仔拒絕了。”
“這批貨是老關係的,不如我明天去一趟澳門,把事情了結?”
溫蒂沒吭聲,還是閉着眼睛,好像是睡著了,但纖細的手指在腿上不停地起落,像是在彈鋼琴一般。
見自己的主意沒被採納,虎哥便全神貫注的駕駛身下的鋼鐵機器,天黑道遠,路況還不好,腳下都是碎石子土路,搞不好就會拋錨。
“虎哥,名片留下了嘛?”
半盞茶的功夫后,溫蒂才停止彈動,但也沒有過問細節,只問留沒留下名片。
“小姐,留下了,但依我看,這兩兄弟是不會拿着名片來接這趟生意的。”
虎哥眼睛注視着前方,嘴裏表達了自己的看法。
“事在人為,他會來的。”
溫蒂說完,便又閉上了雙眼,這一天上山下山,的確是有點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