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郵差（一）
高飛搬家了，從路邊牆腳搬進了走廊盡頭。不過木頭小房子是沒了，只剩下一個鋪着毯子的棉花狗窩。但是就性質來說，這整個房子，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形式上的木屋呢。無非是從一個小邊界的木屋，換成了一個大邊界的木屋罷了。
“汪！”
高飛不理會徐耘的勸導，站在狗窩跟前朝徐耘齜牙，它就要那個小木屋。
“狗咬呂洞賓！”
徐耘實在勸不住，最後罵了一句才服軟，把小木屋拿回來擺到角落。正要把棉花狗窩放進木屋，突然扭頭看了眼站在木屋旁搖尾巴的高飛，然後拎着狗窩走到遠離木屋的另一頭，將狗窩放下，毯子整理好，然後起身對跟過來的高飛道：“二選一，睡那個就不能睡這個。魚和熊掌不可得兼。”
“汪？”高飛疑惑。
徐耘摸摸狗頭，關上門洗漱去。
高飛盯着被關上的門看了一會，又盯着身旁的棉窩看了一會，然後再盯着走廊另一端的木屋看了許久，終於下定決心，低頭咬住棉窩，倒退着往木屋那裏拖。
等徐耘重新回到走廊，看見的是棉窩擺在木屋門口，高飛身子趴在木屋裏，頭擱在窩上。高飛聽到腳步聲只是扭頭看了眼徐耘，又重新把頭擺正。
……
春天到了，外牆的爬山虎愈加旺盛，甚至要覆蓋住牆上的玻璃窗，徐耘不得不拿了剪刀一點點修剪。
高飛端坐在門口，眯着眼吹風，偶爾扭過頭來看徐耘的工作進度，搞得徐耘總感覺多了個監工似的。
“您好，請問這裏可以代筆寫信嗎？”
正忙着，突然聽到一聲問詢，徐耘一邊回答一邊轉身：“是的，代筆和送信。”
來人是一男一女，兩人牽着手，應該是情侶或夫妻。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那男的開口道：“不知道老闆現在是否方便……”
徐耘瞥了眼高飛，它已經癱在地上睡著了。
不管這狗，徐耘推開門：“進屋說吧。”
兩人跟在徐耘身後走進店鋪，高飛被風鈴聲驚醒，抬頭看了一眼進屋的幾人，默默朝旁邊挪了挪，重新癱下。
在徐耘推門的一瞬間，辦公桌前變成兩把椅子並排擺在一起。
“請坐。”
他招呼一聲，自己坐到桌后，見兩人坐下便開口詢問：“二位是要寫信給誰？”
兩人聞言對視，之後女人開口：“是想寫給我們的女兒。”
“沒問題。”
徐耘點頭應下。
只是雖然他答應下來，可女人臉上卻浮現出為難之色。
男人見狀，雙手將妻子的手包覆住，對徐耘道：“我們的女兒今年才五歲。”
“嗯。”徐耘恍然，他大概已經猜到了。
“不知道您是否方便。”男人緩慢而沉靜地說出了夫妻倆的請求，“我們希望能給她寫二十五封信，先送過去一封，之後就需要麻煩您在她每一年生日的時候送去一封，這樣就可以一直陪伴她成長到三十歲。”
說到這裏，他和妻子對視一眼，有些洒脫地笑道：“我們也才活了三十年，沒有更多的經驗分享給她了。”
[果然]
徐耘沒有意外，只是點頭：“沒問題，這是我的工作。”
“謝謝！謝謝！非常感謝！”女人連連道謝，男人也跟着謝了兩聲。
“那麼。”徐耘敲下第一行字，“我們先從第一封信開始開始吧。”
女人聞言，仔細考慮一番后，緩緩開口，聲音溫柔：“芙寶，在家有沒有聽爺爺奶奶的話啊……”
女人一開始還很平靜，就彷彿真的在跟小孩談話一般，問一些生活，說一些日常。只是說著說著，聲音逐漸哽咽沙啞，男人沉默着將她半摟到懷裏，給予安慰。
鍵盤的敲擊聲時有中斷，徐耘趁着間歇拿了一包抽紙遞到兩人面前，換來道謝與歉意。
終於，艱難的第一封信到了尾聲。
“……爸爸媽媽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芙寶已經是大孩子了，不能哭着想爸爸媽媽哦。每一年芙寶的生日，都會請郵差叔叔將爸爸媽媽的愛帶給芙寶，陪伴芙寶健健康康長大。愛你的爸爸媽媽。”
頓了頓，女人示意結束：“就到這裏。”
“好。”徐耘將第一封信打印出來，遞給兩人，“二位看看是否需要修改。”
這一封信並不長，兩人頭湊在一塊，很快就看完了。男人將信遞還給徐耘：“這樣就很好，麻煩老闆了。”
“這是我的工作。”
徐耘將信紙摺疊封好，然後問道：“現在開始寫第二封嗎？”
“可以。”女人點頭，再一次開口敘述，“親愛的芙寶，生日快樂……”
“親愛的芙芙，生日快樂……小學的課程有沒有覺得有些困難呢，千萬不要着急……”
“我的女兒，生日快樂……千萬不要驚慌，這是正常的生理現象……”
“親愛的女兒，生日快樂……有沒有遇到你覺得很優秀的男生呢，媽媽就是高中時候遇到了你爸爸……”
“芙芙，生日快樂……雖然還是學生，但也要考慮以後的人生了……”
“芙芙，生日快樂……婚姻就是這樣，有時候會讓人不開心。我們當然希望你能一直開心快樂地生活，如果在婚姻中遇到了煩惱，一定要考慮清楚，是開心更多，還是不開心更多……”
店鋪里的鍵盤聲連續響了四天，女人的聲音也在店鋪里回蕩了四天，偶爾男人也會補充兩句，但更多的是女人在說。
這四天當中，她對女兒的稱呼在變化，信中的口吻和內容也在不斷變化。尤其是從高中開始，逐漸用平等的語氣去敘說自己當年的經驗，而不是死板的說教。
在這期間，女人的情緒越來越平穩，就彷彿真的面對着十幾年後的女兒，正在進行鄭重的母女間談話一般。
“接下來是，三十歲的生日。”
徐耘說完之後，屋內安靜一陣，女人溫和的聲音才響起：“親愛的孩子，三十歲生日快樂。不知道你今年過得怎樣。有和丈夫吵架嗎？有和孩子鬧矛盾嗎？想來只要你們愛着彼此，即便是一時的矛盾，也很容易就會解決吧。
“……時間過得真快啊，我們有太多的不舍，但是人終究有離別的一天。那個時候你五歲，還是一個柔弱的小姑娘，三十歲的我們有太多的經歷想要跟你分享。
“現在你也三十歲了，想必已經成為了一個獨立堅強的女性，而三十歲的我們，再也沒有任何的經驗可以傳授給你。往後的人生，你要自己去走，自己去經歷。去過爸爸媽媽沒有體驗過的人生，去看爸爸媽媽沒有看過的風景。
“你會怎麼經營自己的家庭呢？你會怎麼教育自己的孩子呢？應該會像爸爸媽媽愛你一樣去愛他們吧？爸爸媽媽有太多太多的問題想知道。”
夫妻二人靠在一起，兩人眼睛都變得濕潤。女人抽泣一聲，停頓一會兒，才接着道：“親愛的孩子，爸爸媽媽，真的真的，真的很愛你。對不起，在你最需要的時候沒能陪你一起成長，希望你能原諒我們。”
停了許久，女人的聲音再次響起：“就到這裏吧。”
“好。”徐耘將這封信打印出來，交給夫妻倆。
看完后，男人將信紙遞迴桌上：“謝謝。”
徐耘頓了頓才回話：“能幫上忙就好。”
看着徐耘將信紙折好塞進信封，男人突然又開口：“說起來有些冒昧，能不能麻煩您再幫我寫一封信，等到我女兒結婚的時候再送給她。”
“沒問題。”
“非常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