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頁至三百零六頁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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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秋末時,天會黑的很快。

夏日時憎惡的太陽,偏偏到了不再那麼可惡的時候,收起了它的囂張跋扈,行色變得匆匆了,就像是長大后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罪孽深重,離開時都面帶羞愧。只可惜本可以揮霍的白日,已經日漸式微了。

五點半左右,天色暗下來,風褪去了甜膩,清爽得像一個陌生人,蒼白與青色的線或許可以勾勒它的身姿,暖色的黃昏若是和它搭配,就像焦糖雪糕一樣左右為難。

良音打量着檸海的穿着,手背在身後,漫不經心地行進着,不在意檸海對她的眼神。

“你在看路嗎?是不是走過了?”

良音搖了搖頭,習慣性地指尖抵在下嘴唇上問道:

“你冷嗎?”

“你要不先看看你自己?”

已經早早穿上保暖內衣的檸海,被只穿了一件薄襯衫和一件可有可無的開衫的良音關心起了這種問題。

良音下半身穿着的甚至還是短裙,檸海出門穿長裙時都特意考慮過。

良音又搖了搖頭,轉眼看向一旁的店鋪,停下了腳步。

那是一家特意將門面裝飾成樹屋的店鋪,一般這種明顯在吸引女性顧客的店鋪只會有兩種,早教機構或是甜品店,這家店很明顯是第二種。

檸海知道了良音的意圖,心裏有些微的驚訝。

“晚飯吃甜品?”

“嗯。”

……

店內的氛圍正如在門外所預料的,比起大多數飯店溫和許多。沒有油煙,沒有香辛料,沒有中年男人的煙酒味,服務員身上的綠色圍裙幾乎都只是起裝飾性作用。對於現代女性來說,這是最好的療愈場所。

男性可以依靠酒精和煙草來維持外表的堅韌,即使他們的軀幹已經被社會蠶食殆盡,而女性連這樣的能力都沒有,萬幸的是,女性對自己更為了解,她們懂得利用眼淚和抱怨來治癒自己,前提是她們要有一個屬於女性的場所和一個無話不談的朋友。

我有很多朋友,但沒有無話不談的朋友,畢竟我說的話不是每個人都能理解,她們也沒有必要理解。所以我抽過煙也喝過酒,雖然現在都戒掉了,但我自己認為,我已經算是偏男性化了,若不是這張臉一直停留在娃娃臉的階段,我一定也有成為女性公敵的潛力。

“你來過這家店嗎?”

“來過啊。”

每去一次新店,檸海的第一句話總是這句。

“和誰?”

“我哥。”

“怎麼沒聽你談起過你還有個哥哥?”

“他幾年前就飛國外了,我爸去世的時候都沒回來,家裏已經和他斷絕關係了。”

“啊……”

“沒多大事,家裏和他斷絕關係,我還沒和他斷絕關係。再說了,我們早就沒有家了。”

良音說起這些話的時候面色很輕鬆,並不像在說一件如此沉重的事,因為這在她看來本就是一些瑣碎小事而已。

“你們還在聯繫嗎?”

“……你對我哥那麼好奇幹嘛?”

良音突然調轉話鋒,帶着一種看破內心的凝視湊向了檸海,但是被檸海一隻手握住了臉推開了。

“你在想些什麼啊,我只是單純的好奇而已。”

“我哥有女朋友的,而且他比你小三歲,姐弟戀現在還不主流嘞。”

“所以說我沒有這種想法。”

“是嗎?我覺得你是因為我剛才講的故事觸景生情了,開始產生了婚姻焦慮。”

“……”

檸海不知道該說什麼,招呼來了服務員,試圖用點單把這個話題躲過去。

點單完后,良音也確實沒有再提起這個話題,她一向如此,很容易因為突然發生的事件而結束對一件事的專註。

然而,檸海知道,她自己還是對此心生芥蒂,即使她自己極力否認這件事。

二十六歲,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恰恰是最適合結婚的年紀,往前欠成熟,往後又逐漸失去市場競爭力。

然而,檸海每個工作日清醒的時間幾乎都在學校,即使她完成了備課等一系列煩人的雜務,她也實在沒有那個精力再去參與社交,每個星期僅有的一天單休,上午被補覺佔據,下午則是去書店做志願服務,晚上是和良音的時間,她根本找不到安排給自己社交的時間。

雖然家裏沒有人催婚,但她自己也很清楚,如果一直這麼下去,她絕對是要孤獨終老的。

“良音……”

良音耳朵豎了起來,她聽到檸海叫了她的名字,這說明有重大的事情要發生了,檸海平時很少叫良音的名字。

“怎麼了?”

“你有談過戀愛嗎?”

“……這是早戀調查?”

“不是。”檸海平靜地回答道。

“你真的被我刺激到了?”

“沒有!……”檸海有點激動,自露馬腳。

良音心知肚明。

“沒有,你看我很像那種受歡迎的類型嗎?”

“但是,你在學校里很受歡迎。”

“你在學校里也很受歡迎。”

“那只是師生情。”

“我不也一樣,那只是友情而已,有一個像我這樣的朋友,和人提起的時候倍有面子。”

“你……”

服務員端着她們點的甜品走了過來,這也恰好掩飾了檸海的語塞。

突發事件可以結束一場和良音的對話,這是一個可以利用的規則,但是,恰恰是現在,檸海不想結束這個話題。

可是,她不知道該怎麼說,她開不了口。

“實際上,你想說的是,那些友情大概不完全是友情,對我有想法的人大概是有的。”

沒想到,良音會自己接着講下去。

她的目光低垂着,像是在思考,像是在編織,像是在掩飾,也像是在悄悄道出自己的不安與惆悵。

“就像對你,對你有想法的人,一定也是有的。”

良音抬起頭來,那雙銳利清澈的眼睛直視着檸海,帶着無法言說的堅決與壯烈。

檸海一瞬間不知道良音究竟想表達什麼,只是被她的表現震驚到,她愣住了。

“我不會對我的學生下手的。”

混亂之下,檸海找到了唯一一句看起來比較合理的回答。

毫無疑問,這與良音的意圖針鋒相對。

良音的嘴角抽動了一下,面色卻舒緩下來,這是她故意做出的表現。

“別那麼緊張嘛,你這樣的條件,幾歲都不愁嫁的。”

良音好像又恢復了往常的樣子,嘻嘻哈哈的,一邊舀起了一勺芋泥。

“哪那麼簡單,你又不知道我現在的感覺。”

“我知道哦。”

良音突然又直視着檸海,那個眼神令檸海心中一顫。

良音朝檸海伸出勺子,把那勺芋泥送到檸海嘴邊。

“張嘴,啊。”

因為心中的錯愕,檸海神差鬼使地就張開了嘴。

絲滑的芋泥在嘴裏盡情展現着它的甜美,香濃的口感令人不舍咽下。

良音又挖起一勺,送到檸海嘴邊。

“來,張嘴。”

“我這裏也有,我吃我自己的就行了。”

“少廢話,張嘴。”

檸海深感無語,只得乖乖張嘴,忍一時風平浪靜。

芋泥這樣的東西,只吃一口會感到美妙,吃得多了,那種香甜粘附在口腔四處,慢慢就沒有了原本的感覺,到最後,感覺不出味道時,吃芋泥就和吃真正的泥巴沒有多少區別了。

然而,良音沒有停止的意思,又挖起一大勺芋泥。

檸海連嘴裏的都還沒咽下去,她剛想阻止良音,就被良音一把捏住了臉。

人的臉頰下方,上下牙分界的地方,朝那個地方用力按,即使對方不願意,也不得不張開嘴來。

檸海就是這樣,被良音硬塞進一勺芋泥。

這次,良音終於消停了,她放下勺子,等待着檸海吃完。而檸海則一臉怨氣地看着她,嘴裏含着難以下咽的芋泥。

“怎麼樣?我對這種感覺的描述,到位嗎?”

“你想學羅斯福當年回答記者前,是不是應該考慮一下,羅斯福當年是先問過記者要不要吃披薩的?”

“逼自己結婚前,你會問自己到底要不要結婚嗎?”

檸海突然間就無話可說了,她的怨氣頓時消失得一乾二淨,整個人都蔫下來,像是受了欺負的小女孩,楚楚可憐。

欺負人的壞蛋沒有自鳴得意,她心裏也不見得有多好受。

她有一些話想說,但現在又不是時候,她不能說。

“你要是結婚了,我就去搶親,把你搶回我家關起來,飯都不給你吃。”

她只能用一些孩子氣的玩笑,嗤笑自己。

她從來不掩飾自己真實的想法,只有在這件事上例外。

像極了小丑,只有一個狂笑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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