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架在火上烤
當年，胡世安從京師往四川督運漕糧，雖說是實權職位，有很多虧空可吃，幾年下來，富得流油，但畢竟是從京官成了地方官，還是屬於貶黜。
若沒有這次機會，只怕這輩子也難回到京師。
他格外珍惜這次機會，因此也早就和朝廷中的某些人達成了協議。
之所以在入宮前先去京營戎政府報道，為的就是上演一出喧賓奪主的戲碼，只是他沒想到，李順祖居然這麼識相，自請辭職不說，還在眾人前給了莫大的面子。
目的已經達到，自然不會再冒着觸怒勛貴的後果，去說什麼得罪人的話了。
胡世安想了想，說道：“臣以為，這兩件事，說的其實是一件事。”
“哦？”崇禎皇帝來了興趣，抬眼道：“胡愛卿仔細說說。”
胡世安感受到皇帝的注目，心下緊張，面色未動，垂眸道：“李御史的建議，其實不無道理，早先在萬曆一朝時，朝廷就對府以李氏鎮遼有過諸多決議，先帝也對李氏頗有好感，幾次中旨以李氏子弟鎮遼。”
“這些事，朕都知道。”崇禎皇帝即位后，在皇城案牘庫查閱了不少皇家典籍，也明白為什麼當時萬曆對李家如此鐘意，其實這和李氏無關，是和文官有關。
萬曆後期朝廷爭國本，萬曆皇帝想立福王為太子卻不得，被文官及太后一黨裹挾着，立了泰昌皇帝為太子，但他本人對泰昌極度不喜。
之所以要在遼東以李家為將，萬曆考慮到的也是朝廷黨爭問題。
李家是遼東將門，世鎮遼東三十餘年，在遼東的根基很深厚，但李成梁當時已死，李家在朝廷的靠山也沒了，需要的是另一個靠山。
萬曆以中旨起李家為遼東總兵復鎮遼東，就是讓自己做了李家這個靠山。
遼東雖是苦寒之地，但很有意思的是，每當遼東這個地方稍有太平的跡象，朝廷就又要黨爭迭起，把有能力的遼東總兵或者督撫大臣弄下去。
換上來的人無論能力如何，所做的其實就是一件事，那就是替朝廷那些大臣們，在遼東撈銀子。
萬曆之所以信任李家，為的就是扶持遼東將門，和這些文官形成抗衡勢力，但很顯然，後期李家的子弟們都沒有李成梁那種既能犁廷掃穴，又能在朝中屹立不倒的本事。
崇禎一開始很不明白萬曆為什麼如此信任李家，也不明白天啟為什麼如此信任太監，但是現在，隨着繼位三年多以來經歷的種種，這些事情他漸漸都明白了。
以往排斥的事情，現在崇禎也開始逐漸學了起來。
因為大明的皇帝是真的不好當！
胡世安也知道，皇帝是明白了他的隱喻，於是繼續說道：“當年先帝是如此做，陛下也未嘗不可，只是臣以為，陛下不一定要完全照搬先帝的做法。”
“先帝當年以李如柏、李如楨等李氏子弟為將，但他們這些李氏子弟，未有故寧遠伯成梁的能耐，遼事依然糜爛，也未能完成先帝的期待。”
“陛下可以准許李順祖的請辭，讓他繼續做金吾左衛的指揮使，或是給一個虛職，看看他的後續情況如何，若是依舊順從朝廷，則可委以重任。”
“若其囂張跋扈，在任上無所事事，整日只知道吃喝玩樂，與那些京師勛貴子弟無異，陛下便可一直這麼下去，李氏在遼東雖有舊威，但沒有能力，卻也不能守得住三百里國土。”
崇禎聞言，沉思起來。
胡世安的想法，他已盡然明白。
胡世安的建議是可以批准李邦華的提議，讓李氏再到遼東為將，但需要先考量李順祖是否對朝廷忠心，其心中有沒有復遼的志向。
不然，就算是派他去了遼東，也不會有任何用處。
思慮半晌，崇禎皇帝忽然問道：“朕此前以李順祖為京營總督，負責京營，聽說你今日先去了戎政府報到，見到京營了嗎？整頓效果如何？”
胡世安一愣，回想起京營如今的情況，也是一頓，猶豫起來。
要是照實了說，李順祖是肯定去不成遼東的。
但問題是，他想要的，就是把李順祖打發去遼東。
袁崇煥被抓以後，現在的遼東可是一個爛攤子，李順祖去了也夠嗆能提得起來，就算是能提起來，等情況好轉，再攻訐幾句，把他給撤了，換自己人上，這就是白撿現成的。
胡世安想了想，笑着說道：“臣已經去過京營演武場了，京營如今衣甲鮮明，士卒精神充沛，建制齊整，寧遠伯整頓京營可謂是成效顯著。”
崇禎聞言，倒也沒有懷疑。
畢竟李順祖帶着京營出去，打了不少勝仗，如果京營依舊是一盤散沙，怎麼會打的贏建奴呢？
他微微頷首，道：“朕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
召見了胡世安后，崇禎又召見了兵部尚書王永光，內閣首輔東林領袖李標等內閣六部公卿大臣，這些人各有各的想法，眾口不一，崇禎一時也很難拿定主意。
於是，類似於萬曆後期，朝廷之中，復以李氏鎮遼的決議懸而未決。
崇禎皇帝一怒之下，下詔起部議，朝廷六部公卿齊聚一堂，討論此事，勢必要在今日拿出一個結果。
“各位部堂，各位公卿，下官認為，不可以讓李氏繼續前往遼東！”一名言官出列，大聲說道：“當年先帝復以李氏鎮遼，是什麼結果，大家都看見了。”
“李如柏為遼東總兵，薩爾滸之戰後逃回京城，畏罪自殺！”
“李如楨為遼東總兵，奴騎大舉進攻鐵嶺，他卻在瀋陽城擁兵不救，坐視重鎮淪陷，朝廷起用李氏為將多年，遼事未見好轉，反而愈發糜爛！”
“李順祖雖有些許戰功，但僅憑其李氏之名，便再讓他就任遼東總兵，莫說我等部議不過，就連遼東將士，也未嘗全部心服口服！”
這些話說完，堂內更是一片的喧嘩。
百官議論起來，十分吵鬧。
這時，內閣首輔李標站了出來，大聲道：“將以能者為之，李氏鎮遼三十餘載，兢兢業業，該當信任！何況李順祖這次在畿輔之地屢破奴騎，足見能力！”
“朝廷任事，無論以其李氏資歷，還是李順祖如今的能力，都當以其復鎮遼東！”
李標的話，就很耐人尋味了。
按理來說，李成梁當年朝廷中的靠山是張居正，張居正雖然也是文官，但一向與東林黨不和。
萬曆之所以拉攏李家，為的也是要在遼東形成與東林派系對立的局面。
身為東林領袖的李標，卻在部議之中為李順祖發聲，支持他接任遼東總兵，如此位高權重的職位。
這一唱一和之下，部議的風聲頓時轉變。
許多東林官員開始轉而支持李順祖接任，而且是直接擔任遼東總兵。
明眼人卻是看得出來，他們這並非是支持李家，而是要把李家架在火上去烤。
現在遼東的情況，是誰當這個遼東總兵，誰就要倒霉。
遼東事權不一，就算是李家再次鎮守，也未必能號令尾大不掉的祖大壽、和吳襄等地方將門。
兵部尚書王永光也是個人精，一下子就看出李標和這些東林官員一唱一和，看似是要繼續重用李家，實則是要把那個剛出茅廬，初露頭角的李家小輩李順祖直接按死。
而他，作為一個被這些東林黨不恥的前閹黨官員，自然不能坐視這幫自詡清流之徒，隨意掌控朝堂。
他冷笑一聲，反其道而行，道：“李閣部怕不是老眼昏花了，如今的李順祖只有二十齣頭，雖然身有戰功，但資歷尚淺，就算派到遼東為將，也沒有那個資格去當遼東總兵。”
“李閣部是還嫌如今的遼東，不夠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