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有乃祖風
這是明末,不是現代。
古人十分注重誓言,以先祖之名,更是一個非常莊重的誓言。
將門子弟皆以身份為榮,其中稍有進取心者,便要立志恢復先祖榮耀,輕易不會以先祖為誓。
尤其當這個先祖還是赫赫有名的寧遠伯李成梁、李如松父子時,更使得這個誓言變得有說服力。
此言一出,軍營隨即大嘩。
只不過這個“嘩”不再是嘩變的,而是嘩然的嘩。
一字之差,謬以千里。
關寧軍兵們互相討論、爭辯。
其實真正說起來,李家衰落也沒幾年。
李如松三十年前戰死遼東不假,但作為李順祖的曾祖父,李成梁活的那叫一個長。
算到現在,他也就才死了十四年,再加把勁,他能從明朝中期活到明末。
那一代的許多老兵都是這些關寧軍的父祖兄長,甚至有些身體硬朗的還活着。
遼東李氏的分佈很廣,除了李成梁的直系老長房外,還有老二房到老五房,但這些李氏子弟的血緣關係其實和李成梁很淡,都屬於遠親。
隨着李成梁功成名就,老二房到老五房這些沾親帶故的,在遼東也都慢慢混起來了。
但李氏子弟雖多,真正在遼東鐵騎舊部中存有威望的,只有李成梁的直系,也就是李如松-李世忠-李順祖這一支。
李成梁前後鎮遼三十餘載,以厚賞部屬、結納姻親廣受朝堂言官詬病,但也正因如此,使得李氏親朋故舊遍佈九邊,往昔的崢嶸歲月與鐵馬兵戈依稀在目。
軍兵們雖然尊重遼東李家的威望,卻也並不都是憨傻之輩,他們並不會被一句誓言搪塞過去。
很快,有人提出了最為眾人關注的質疑。
“誓言又不能換來飯吃,到時候你拍拍屁股走了,爺們不還是要在這等死?”
“李指揮住的是深宅大院,吃的是雞鴨魚肉,豈能知道弟兄們如今過的都是什麼日子!”
說出那番話的時候,李順祖自然沒有僅憑一句話就平定局勢的打算。
聽到質疑,李順祖的神情並沒有絲毫動容,顯得極為冷靜。
打蛇打七寸,平定兵變自然就要從根本下手。
首先要解決的就是關寧軍在城下的物資供給不足問題,方才那些關寧兵的叫喊聲中,李順祖也聽到了一些端倪。
關寧兵們怨言頗重的,便是彰義門的京營提督剋扣物資一事。
也正因為彰義門京營提督剋扣了物資,導致許多本不該不治的傷員,不幸死在了京城腳下。
以後世李順祖曾在政府部門任職的經歷來看,這件事想要迅速解決,唯一的辦法是就此打住,涉及面越窄越好。
整個物資問題,最好全都推到這個彰義門京營提督身上。
如果再往上牽扯,事情可能就不會那麼簡單的解決了。
涉及到個人利益時,人性是貪婪且自私的。
世上沒有那麼多聖人,李順祖也不是。
關寧兵李順祖一個都不認識,更不在乎他們的死活。
如果不是李順祖不了解這個時代的官場規矩,上來第一句就得罪了同僚,也不會捲入這場歷史上他根本不會捲入的爭鬥中。
如今的李順祖,只能盡量把事情做好,儘快抽身。
彰義門提督是誰,李順祖連名字都記不起來,用他的命安撫人心,不會有任何心理壓力。
想要利用人性的弱點其實很簡單,把這場兵變由禍變為福即可。
如果這場兵變沒鬧起來的好處,大於捨棄彰義門提督帶來的壞處,上面的人會如何選擇?
想到這裏,李順祖轉頭望向身後。
人群之外的兩名欽差,傳旨太監車天翔,和負責查辦袁崇煥的北鎮撫司指揮使宋付,正在對着此處指指點點,臉上都是陰晴不定。
不過有李順祖兜底,兩人的臉色已經比剛才好看多了。
南鎮撫司的馮亮祖,一直躲在人群中等着看洋相。
隨着李順祖的目光,一眾關寧兵也都是轉過身來,面帶慍怒的向後看去。
李順祖走出人群,來到兩人身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
“二位欽差,事情已經搞清楚了。”
“是彰義門提督擅自剋扣關寧軍的物資,有十幾名傷員因此重傷不治,並不是關寧兵刻意鬧事。”
“如果二位欽差能向上稟明實情,事情也許就有轉機。”
一聽此話,車天翔和宋付不由得挺直了身子。
把物資還回來就行,這不是白撿的功勞嗎?
如果一場潛在的兵變就這樣三兩句話被平息,報上去那是何等的功勛?
車天翔畢竟是內宮混的,聽到“擅自”二字,轉眼就笑了起來。
李順祖口中這兩個字包含的意味,他是再明白不過了。
這兩個字說出來,李順祖的目的十分清晰,比十句馬屁都悅耳。
“哈哈哈,李指揮真是頗有乃祖之風,好手段吶!”
“既然已經查明,是彰義門提督趙泰擅自搞鬼,咱家作為欽差,理當為勤王的關寧軍主持公道!”
“宋指揮,你還愣着幹什麼?”
“速速派人前往彰義門,捉拿京營提督趙泰,以正軍法!”
要不說,太監招人恨呢。
車天翔這幾句話下來,平定兵變的最大功勞轉瞬易手,基本沒旁邊的宋付啥事了。
宋付心中有些氣惱,暗罵太監都是些無利不起早的東西,卻也是憤恨的看了一眼馮亮祖。
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這麼簡單的平定之法,他卻是毫不知情,還把李順祖派出去分了第二大功,壓了北鎮撫司一頭!
但無論如何,宋付也是不敢當著內宮中人的面發作。
他只是咬牙賠笑,在心中暗暗記下這筆賬。
宋付吃了屎一樣難看的臉色,李順祖自然是看到了,但也沒辦法。
從記憶中來看,這宋付和馮亮祖本來就是穿一條褲子的,就算這次給他吃了好處,以後也不一定放過自己。
這次平定兵變車天翔畢竟拿了最大的好處,有他壓着,想必宋付也不敢太過造次。
“帶袁崇煥!”
......
“稟督師,起初兵變是快鬧起來了,各營軍兵也已經亮了刀槍,連錦衣衛都被嚇退,可是,還沒等我們安排在軍中的內應喊出上奏條陳,便出了些許變故。”
中軍大帳內,一個軍官模樣的人正緊張地向上稟報。
“后又如何?”
帥案后是一位年近五旬的枯瘦長者,正斜倚在鋪了整張虎皮的大椅上,一臉陰沉,盯着堂下軍官。
此人正是如今遼軍的最高統帥,以兵部尚書兼任右副都御史,督師薊遼,兼督登萊、天津軍務的袁崇煥。
“回督師,一自稱為昔寧遠伯李成梁重孫,故遼東總兵李如松長孫,喚做李順祖的白臉小廝,被眾軍兵推舉言事,三言兩語平定了兵變。”
“傳旨太監車天翔,更盛讚其頗有李氏先祖遺風!”
“那李順祖以遼東李氏之名軍前起誓,要替眾軍兵做主,受到不少李氏舊部擁戴,就連傳旨太監車天翔,北鎮撫司指揮使宋付等人,也都允諾其策。”
“眼下那車天翔一面遣錦衣衛趕往彰義門捉拿京營提督趙泰,一面又自穿過軍營往帥帳來了!”
袁崇煥聽到這裏,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彰義門的京營提督趙泰,是他的人。
“這麼快?”
一名渾身粗壯,眼中精光四射的中年武將一拳捶擊桌案,猛然站起。
“督師,乾脆下令讓弟兄們東撤吧!”
“李如松早死了,李家在李世忠那一代就已經沒落,這個李順祖就任南鎮撫司多年,身無尺寸之功,徒有虛名而已,在軍中掀不起多大風浪!”
此人便是遼軍大將,率部駐防錦州前線的前鋒總兵官祖大壽,日後在明順清定鼎之戰起決定性作用的吳三桂,就是他的親侄子。
祖家也是李家沒落後,新晉崛起的遼東第一大將門。
情勢突變,帳內一眾袁系遼將也都是大吃一驚,不由自主的議論起來,望向那名軍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