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匕首

第1章 匕首

傍晚,一列從天津出發的火車,正向著北平疾馳。

連綿的田野、裊裊的炊煙……走馬燈一般從乘客們眼前閃過。

他們或憑窗遠眺,或垂頭打鼾,或扭着腦袋,目光逡巡着,搜尋着車上的新奇事物。

不久,這些人的視線,都集中到車廂角落,一堆小小的行李上。

那既不是日漸緊俏的糧食或者藥材,也不是鼓鼓囊囊、塞滿土產的褡褳。

而是幾大本包着漂亮書衣的樂譜,扉頁上放着洞簫和長笛,用塊純白的綢緞繫着,旁邊還立着手風琴和結他……

樣樣都收拾的纖塵不染,鏡面也似地,反射着夕陽的餘暉,和四周滿是泥淖風塵的包袱們,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莫非……是販賣樂器的嗎?

旅客們注意起這行李的主人來。

看着卻不像商人,而是個二十來歲的女學生。

她的臉頰白嫩如霜,一雙眼睛又黑又亮。

她穿着件白洋布旗袍,佩着同文書院的校徽,白襪白鞋,手裏捏着條素白的手絹。

上面綉着兩個字“顧雲”,那是她的名字。

她沒有同伴,亦不與人搭話,獨自坐在車廂的角落裏,默默守着這些雅物。

這種不太尋常的姿態,立刻便吸引了同車乘客,尤其是青年男子的注意。

先是探頭探腦地注視,然後是交頭接耳的討論。

不一會,車廂里便響起了一陣低沉的嗡嗡聲。

可顧雲卻彷彿什麼都沒聽見,又或者什麼都不關心,依舊坐在那裏,雙眼怔怔地盯着窗外。

她在思考着更要緊的事情。

比如:怎麼好端端在家睡着覺,一睜眼就穿到民國了?

而且,穿就穿了吧,為什麼是少女?

顧雲低頭,看了眼自己微微隆起的胸部,心情非常複雜。

從記憶中得知,現在是民國二十年,日寇的魔掌,已經伸到了哈爾濱。

一個身嬌體弱的小姑娘,槍都扛不動,在這種風雨飄搖的亂世……

無論怎麼想,存活的希望,都非常渺茫。

除非,到那些比較安全的地方去。

比如漂亮國,再比如……幾年之後的延安。

那裏縱不是地上天國,可有最起碼的社會秩序。

但,她面臨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沒錢。

顧大小姐是從家裏跑出來的,旅費幾乎花光了全部身家,兜里只剩下一枚銀毫。

父親濫賭敗光了家產,如今下落不明,追債的踏平了門檻。

繼母想來想去,想了個兩全其美的好法子:和顧雲一起,嫁給某日籍富商做姨太太。

這樣一來,追債的不敢糾纏,生活質量也不會下降,豈不美哉!

如此精妙的算計,令顧雲十分震撼。

於是她連夜跑出了家門,打算投奔遠在北平的表哥。

走得匆忙,又沒什麼出遠門的經驗,只拿了心愛的樂器們,連件換洗的衣物都沒帶。

回憶到這裏,顧雲捏着癟癟的荷包,不禁一陣無語。

總之,先到表哥楚瑜那裏再說吧。

兩人從小一起長大,感情非常好。

從往來的書信中判斷,他是個思想先進的新式青年,即將從北大化學系畢業,外語很出色。

最好能說動他一起走,要實在不行……

顧雲望向那些保養良好的樂器們。

阿瑪蒂、馬丁、康……即使在後世,也都是享譽世界的名牌。

應該能賣不少錢吧?

夕陽很快便落了下去,伴着一聲長長的汽笛,灰綠色的車頭穿過團團白霧,緩緩停了下來。

透過車窗,依稀能看見古老的城牆,與黃瓦紅牆的城樓,並聳在綠葉的波濤中。

北平到了。

顧雲抱着那堆樂器下了車,在嘈雜擁擠的人群中,吃力地向前走着,彷彿一葉行駛在洶湧波濤中的小舟。

前門站是北方第一大站,將近一里長的出站通道,已被擠得水泄不通。

大多數人都講一口東北話,手中牽著兒女,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甚至包括鐵鍋和鏡子,像是約好了集體搬家一樣。

他們要麼焦急地呼喚着親人,在人群中奮力揮舞着手臂;要麼哭哭啼啼地,一面走一面抹着眼淚。

還有些面色蒼白,吊著石膏、或瘸着腿,破舊的軍服上,依稀可見乾涸的血漬。

“關外來的?”

“唉,多半是了……小鬼子造孽啊”

“想我巍巍華夏,居然被蕞爾小國……”

輕聲的議論飄到耳中,顧雲想要回頭去看,卻身不由己地被推搡向前,走到了站外的廣場上。

這裏雖然寬敞,但還是非常擁擠。

穿過正陽門大街,來到車站斜對面,約定見面的書肆附近,顧雲總算鬆了口氣。

她扶着路燈,用手絹拭了拭額前細密的汗珠,隨後站直了身子,開始四處張望。

出發之前,她就給楚瑜去了電報,說明了自己的遭遇,和到站的大致時間,請他過來接站。

記憶中,這人還是非常靠譜的,最是守時。

然而,半小時過去了,一小時過去了……

攬客的車夫來了一撥又一撥,楚瑜卻一直沒有出現。

有事耽擱了?還是……出了什麼意外?

顧雲不禁皺眉。

天越來越黑,滯留在站前廣場上的人,也慢慢變少了。

這時,她忽然注意到,四周有幾個形跡可疑的人。

比如那個戴眼鏡的男人,手裏拿着張報紙,翻來覆去的看,半個小時都沒挪地方。

還有那個帶斗笠的車夫,既不上前攬客,也不和其他車夫聊天,獨自縮在角落裏,時不時就會向自己這邊掃一眼。

以及身後那個衣衫破爛,講話卻文縐縐的乞丐。

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

顧雲果斷彎腰,正打算拿行李跑路,卻聽見有人大聲呼喚。

“阿妹,阿妹!”

楚瑜來了?

顧雲回頭一瞧,卻是個陌生男子,正大步朝自己走來。

他戴着頂黑色海軍帽,穿一身裁剪得體的洋裝,皮鞋擦得發亮。

身量雖不高,腰板卻挺得筆直,顯得很有精神。

“這位先生,您認錯人了吧?”

顧雲心中打了個突。

她後退一步,悄悄攥住了那管銅製的長笛。

“阿妹,我是楚瑜的同事。”

那人笑眯眯地說著,似乎注意到了顧雲的動作,停下腳步,微微欠了欠身。

“抱歉得很,他實在有事走不脫,累你久等,我代他陪個不是吧。”

他的語氣是這樣的懇切,神態是這樣的自然,在這一瞬間,成功地讓顧雲喪失了警惕。

“你……”

顧雲開口剛想說話,那人卻一個箭步衝到面前,伸手如電,緊緊扼住了她的喉嚨。

他的眉毛擰在一起,雙眼泛紅,彷彿兩團燃燒的火焰。

他的嘴唇哆嗦着,用近乎耳語的聲音說道:

“去死吧,狗漢奸!”

話音未落,一片堅硬而冰涼的金屬便透過單薄的衣料,穿過肋骨間的縫隙,深深地刺入肺部。

然後,又是同樣致命的兩刀。

顧雲瞪大了眼睛。

她張開嘴,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她伸出手,卻又無力地垂下。

她踉蹌地跌倒在地,透過模糊的雙眼,看到兇手正在迅速遠離現場,而那些形跡可疑的人,也一個接一個地走掉了。

劇烈地痛楚令她渾身抽搐,就像一隻手抓住腸子使勁往外拉,順便還打了個結一樣。

但很快,這一切不適都消失了,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寒冷和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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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在1931的一萬種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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