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贈劍
這是這個小鎮藥鋪里的掌事老爺子第六百三十七次上山了。
張原遠遠瞧見,假模假樣叉腰攔在山門前,喝道:“來者何人!”身後桃園小逕入目不見盡頭,遁入塵世,如仙蹤。
老爺子很配合,笑呵呵的走到張原身邊,悄悄的塞了一包桃花糕在張原懷裏,拍了拍他手背,進山去了。
張原收下桃花糕,心裏樂開了花,偷偷捏了一把老爺子白花花的鬍鬚,高高興興下山去了。
此次跟在他身邊的還有一位模樣看着三十多歲的男人,面龐菱角分明,留了一束鬍鬚,腰間還跨着一柄如玉般的寶劍,樣子看着瀟洒極了。
讓張原不自覺就代入進志怪小說里的劍客里去了,走去小鎮的路上時路邊的花草沒少被幻想成行俠仗義的少年折騰得落淚垂腰。
少年最期盼莫過於仗劍闖江湖。
今天不知道是咋了,格外熱鬧,陸陸續續有許多人登山,都是小鎮上張原熟悉的人,但是這次卻給他一種陌生的感覺,張原打心底裏面覺得。
明明是普通百姓的裝扮,但是瞧着卻不像普通老百姓了。給人一種極致的壓抑感,張原打了幾聲招呼,但是得到的也沒有往日熱情的回應,只有淡漠的點頭。
他的腳步都不由得凝滯下來,胸口彷彿壓上了一塊千斤的石頭。
老爺子停下腳步,轉過身去,那些登山者耳邊同時響起一句話:“我知道你們怪罪青囚。但是如果要轉嫁在一個尚未弱冠的,什麼都不知道少年身上。你們也沒必要登山了。在哪裏躺着就挺好的。”
此話過後,張原胸口一松,呼吸又變得順暢起來。從人流中小心翼翼的逆行而去,背後卻感覺如芒在背,他不由得回過身去,與其逆行的人一切看着是如此和諧。
他們或許只是欣賞桃花,或許也只是買桃釀的饞酒客。
不多時,來到山下小鎮,小鎮不大,五臟俱全,今天卻沒有多少人在街上,商鋪也沒有開門,張原頭一次見到這種事,回首望着桃花庵的方向,喃喃自語:“今兒個是什麼重要的日子嗎?”
只可惜這個問題的答案此時也無人解答。
張原懷裏裹着一包桃花糕在大街小巷中來回穿行,不一會兒就走到泥濘小巷中,在泥濘路中跳着腳穿行,褲腳還是避免不了濺上泥濘,不一會兒在一戶破落的門前停下,敲了敲門。
裏邊傳來響動,門開了。
此前。
老人背着手佝僂着身子,望着少年下山的背影,久久不語。這個他從小看到大的少年,即將年滿十六,此次上山,大抵是最後一次了。
修道之人,十六年彈指便過,但對於這個少年來說,至關重要,他的叔叔要以止戈往後百年;甚至千年的氣運,去改寫少年的命運。
命運的齒輪也由此刻開始轉動。
山上又走下來一人,一位身着白衣,身材修長,面容儒雅隨和的男人。
白衣男人作揖行儒家禮,率先開口道:“鍾師。”又向面冠如玉,留了鬍鬚的男人道:“小詡,時間過得真快,多年不見,你都蓄鬚了。”
周詡露出一抹笑意:“徐叔叔,好久不見。時過境遷——”隨即又含蓄道:“劍仙叔叔如何了?”眼神看向鍾老,生怕自己說錯了話。
“還算安好。”徐承意頓了頓,想說點什麼,還是沒有說出口,嘆了口氣道:“見面便知。”
鍾老點了點頭,三人結伴上山。隨即聊起了家長里短,徐承意儒雅隨和,笑着應答,一路上貌似其樂融融。像極了一家老小出遊訪山,至於先前提起的桃花劍仙,不見其人,光聽其名噱也讓人覺得似乎極為了不得。
見面時卻見一個滿臉鬍鬚的男人躺在竹椅子上曬着太陽,翹着二郎腿,半睡半醒,耷拉下去的手拿着半壺酒,穿着也不甚配得:“桃花劍仙”這個聽着便覺得瀟洒的稱謂,一身粗麻布衣。
氣機掃過,渾然是普通人,無半點修為可言。
鍾老嘆了口氣,望着眼前劍心修為盡失的落魄男人怔怔無言。
登山六百三十七次,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青囚閉關養傷十數載,遭遇截殺便有六百三十六次,想殺他的人如過江之鯽,無一例外全是頂尖高手,他若不登山阻截,便只能替他收屍了。
還是躺在竹椅上的男人率先開口,笑道:“老鐘頭。”
鍾老哼了一聲:“捨得見我了?”
青囚抬手把酒拋了過去,嘆了口氣,悠悠道:“這不見也得見啊。”
鍾老一手穩穩接住,毫不客氣,上去就踢了青囚兩腳,把他從竹椅上趕了下去,自己躺了下來。青囚也不生氣,一臉諂媚給他捏胳膊肩膀,一邊低聲說道:“那事咋就那麼說定了唄?你看這些等着要摘我犀首的都快擠破山門了,我這會是一滴修為都沒了,不得分分鐘被亂劍砍死啊,你也不想才看到我就得給我收屍吧?”
鍾老眯着眼睛喝着桃釀曬太陽,不客氣道:“只要我在這裏一刻,管他天外妖魔還是外州道士,還是他娘的看着都煩的山下那群劍修殺來,你的零件都少不了一件。你要是承我的劍道,哪怕去開闢一條新路,鑽到死胡同裏邊,樂意多活幾年,我不管你活成什麼樣子,這事我立馬就答應。”
青囚停下來手上的動作,道:“不行。”
鍾老回:“不行也得行。”
青囚兩手一攤,一副渾不怕死的模樣:“那你看着我被砍死吧。”
鍾老騰一下就從竹椅上坐起,一掌便把竹椅拍得稀爛,一瞬間天地變色,萬里高空之上,一條橫貫萬里的劍道毫不客氣的撕裂空間顯現,烏雲中露出耀眼的金芒,如龍游雲,正在登山的劍修也悚然一驚,雖不知山上發生了何種變故,但一想到哪老頭子的脾氣,便不由得停下腳步,靜觀其變。
一個背上背着一柄大劍的魁梧黑臉漢子正與諸位劍修一同登山問劍,見此哼了一聲,小小聲在心裏罵罵咧咧:“那麼大陣仗,鍾師這是要庇護青囚?然後他娘的讓我們滾蛋?我去他娘的休想!”
想罷就要繼續登山,才剛走出兩步霎時間天道裂縫中就飛出一條金線直奔他而來,金線在他眼中越來越大,他剛要罵幾句抽出大劍格擋,只聽一聲慘叫,就在眾人憐憫的目光中被炸飛出去,一眨眼便渾身血淋淋的躺在山腳下了。眾人耳邊也響起來鍾老的話語:“先等等。”
魁梧漢子吐了幾大口血,連忙擺手高聲道:“鍾師還是一如既往的猛,老當益壯,老驥伏櫪,老——”想不出詞了,乾脆兩眼一閉躺地上裝死,檢查了一遍全身上下,幸好只打了個輕傷,沒有少哪個部件,心中暗自慶幸。
止戈規矩在前,鍾老只是暫緩了登山劍修的腳步。
一眾劍修咽了一口唾沫,心道這斯入門晚,不知道鍾老年輕時脾氣是出奇的差,也極其護短,上了年紀之後才好了一些,雖然也沒好到哪去。
但是止戈規矩在這擺着,哪怕是鍾師也不能違背,不然這州就得翻個天,他們不介意在等等,不少劍修盤腿坐下,閉目養神起來。
竹樓前,鍾老見青囚這幅一條爛鹹魚的模樣更是怒不可遏:“不用等別人來砍死你了!我現在就打死你!”
周詡與徐承意先前還在一旁無奈苦笑看着,不敢搭話,見鍾老動了真怒連忙動身上前要勸,不待上前便見鍾老白髮轉黑,一拳推出,青囚身後竹樓瞬間便變成了粉末渣子,那一拳只差一點點便打在青囚腦門上,青囚一動不動,一副無所謂的狀態,他拿得准鍾老的脾氣,旁邊的兩人可出了一身冷汗,僵在原地不敢吭聲,呼吸都停滯了。
鍾老慢慢放下拳頭,一臉恨鐵不成鋼看着青囚。
百年時間便登頂天人四樓的青囚。十數載年光陰便讓他變成如今這般模樣,讓他此時心痛難忍,沉默許久之後才說道:“好。”
擺了擺手,想坐在竹椅上,竟忘記竹椅先前已經被他打爛。一屁股坐在地上,這個時候的鐘老,才像一位年邁的老人。
在這一個字過後,烏雲散去,橫貫萬里的劍道長龍仍在,半響之後,一柄物什從天際一線分割開來,緩緩下落,從中延伸出現一條接引的劍道來,瞬息間便降臨到青囚身上,眾人默默旁觀這一震撼人心的壯舉。
包括小鎮中張原,也張大了嘴巴,一時間找不到形容詞去形容這一幕。
青囚被接引飛升而上,穩穩抓住從劍道長河中落下的物什,抓住的一剎那,周身三百六十五個竅穴瞬間被劍氣洗刷而去,在體內遊走周天,布列星象,修為也一升再升,瞬間跨過下五境,又衝破洞府,觀海,龍門,金丹境界,來到元嬰。
他跨出一步,又入天人。
與此同時,整個止戈州,劍道氣運如金色長龍,游來到偏居一隅的小鎮之中,重新湧入此人丹田之中。
十幾年前,此人一人便可代表整個止戈州最無上的劍道,往後倒推千年,也無人可做到此壯舉。
青囚臨空而立,手上穩穩拿着名為長河的七尺青峰,衣袍獵獵作響。
周詡抬頭凝視着立於天地中的男人,恍惚間好像又見到了當年風流絕代的桃花劍仙。
只聽他洒然笑道:“青囚謝座師贈劍。”
約摸是此時此刻,尋蹤山桃花庵,閉關隱退十數年的桃花劍仙青囚,再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