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今日宜

第二十二章:今日宜

桃花庵,及冠日。

千里之內劍修林立,已然立為禁地。

先後有數撥人上山,以鍾老為首的幾個老頭子,登入竹樓。

還有劍氣長城的百里寒微。

許祁也來了,許案沒有陪他一起。

以及遠遠觀禮的修士,道家。

還有一撥風塵僕僕的人馬,為首的是一個白髮着大紅蟒袍的老宦官,兩條白眉垂下,仙風道骨,儀態優雅。

宦官身後還跟着有數百位披甲的軍士,血腥肅殺之意瀰漫。

宦官伸手示意甲士停下,自己獨自一人邁步上山。

才走出去數步,面前就已經多了一人,正是青囚。

老宦官停了下來,雙手負后,仔細看了看青囚,嘆了一口氣。隨後輕聲笑道:“桃花郎,別來無恙乎?”

青囚也認出老者,笑言:“聶貂寺,好久不見。”

老宦官輕聲道:“桃花郎,再見面竟已是數十年後,此來,是奉陛下之命。”

他從袖中取出一條古紅描金龍的長盒,隨即打開,長盒內裝着一柄漢鑄的長劍,此劍名為漢權劍。漢權劍通體如白玉,劍柄描有金線。

劍身上有散發縹緲如雲煙的金色光澤。

他雙手遞上漢權劍,這個代表着大漢無上權力的劍,世間僅有上把,上面裹挾有漢朝的氣運。

聶貂寺輕聲道:“你只要再出山,陛下說了,你永遠是大漢朝的朋友。百萬甲士,也可站在你的身後。”

他嘆了口氣:“陛下讓老奴轉託。”

他單膝跪下,沉聲道:“陛下無仙人之壽,年歲已高,他……”

他深吸了一口氣,才道:“此話大不敬,但是,陛下仍想在彌留之際,再見一面桃花郎。”

青囚沉默了一會:“已經過去那麼久了啊。”

那個當年跟在他屁股後面的少年已經成為一國之君,並且白髮蒼蒼,年邁老朽。

鮮衣怒馬少年時。

可他們都已不是少年時了。

青囚把聶貂寺扶起,點頭答應道:“我會去的。”

他想了想,那個少年,穿上帝袍,歲月變遷,滿頭白髮,站在宮門前,應該滿臉笑意。

因為他們已然許久不見。

——

許祁閑得無聊,便要去找張原玩,推開門進去,張原正坐在鏡前,徐承意坐在他的身後,幫他束髮。

許祁走到近前,拍了拍張原肩膀。

張原回過頭去,露出笑臉,道:“許祁,你來了。”

“原哥兒。”

許祁咧嘴笑道:“我本想嚇你一嚇。”

“嘿,你可嚇不着我。”

許祁端詳了一番張原的模樣,覺得不賴,見還有一件長褂,便也要穿,張原看向徐承意,徐承意笑道:“你試試合不合身。”

許祁便穿了上去,他身材跟張原也差不多,也有五尺四寸(一米七)還要比張原壯一些,穿了長褂,赫然也是一個小夫子了。

站在鏡旁不斷端量着自個,把找原哥兒玩這事拋到了腦後,徐承意也為張原束好了發,從袖中拿出一枚白玉簪別在他的腦後,輕聲與張原道:“小原,以後你便要自己束髮了……這玉簪是我送你的及冠禮。”

張原點了點頭,側頭看了一眼別在頭上的玉簪,玉簪沒有過多修飾,就只是一根乳白色的被歲月染色的玉簪。

他在徐承意的陪同下走出門去,外邊是滿山漫山遍野的桃花,陽光沐浴在他身上,顯得極為出彩。

徐承意嘴角勾起,如果少年在腰間掛上一枝桃花,就跟那人當年差不多了。

“走吧。”

青囚與聶貂寺一同回到竹樓,打了個照面,老宦官面相很和善,張原也不怕,走上前鞠了個禮。

聶貂寺眉開眼笑,聲音很細柔,說道:“陛下也給準備了一些小禮物。”

拿起小原子的手,又從袖出拿出一枚須彌芥子就給他戴上。

須彌芥子是一塊漆黑的小戒子。

張原不解。

聶貂寺解釋道:“這個須彌芥子要等你步入金丹境後有運用須彌之氣方可開啟,這也是你叔叔的意思。”

青囚點了點頭,狡猾一笑道:“勤加修鍊。裏邊寶貝可不少。”

許祁本來還伸這頭湊過來看熱鬧,聽罷覺得太過久遠,便沒有放在心上了,要是老爹送他那麼一個需要達到金丹境界才可以打開的芥子他估計第一個想法不是好好修鍊到金丹境,而是想辦法把它砸開了事。

言語過後,幾人一齊走到祠堂,眾人等候已久,桃夭也準備好了祭祀之物。

張原一一拜過,長輩需為其正衣襟,說那麼一兩句勉勵的話,鍾老溺愛摸了摸張原腦袋,十六年過去,也終於等來這一日,無不欣慰。

老人一輩子也無子嗣,是真的把張原當做外孫一般看待了。

祠堂上掛着一副畫像,畫中是一位坐在太師椅上,身材矮小的老人,穿着長衫,臉上眯着笑,皺褶堆在一起,和藹可親的模樣。

正是青囚與他父親的師傅。

青囚沉聲道:“張原,拜祖師。”

張原點了點頭,內心還是不免緊張,他接過徐承意遞來的香燭,拜了三拜,插入香爐之中。

縷縷的煙氣飄入畫像之中。

青囚與徐承意站於張原身側,張原一拜祖師,二拜青囚與徐承意,眼角已經含淚,三拜眾位德高望重的劍仙,以及長輩。

行禮之後,眾人又登高尋蹤山巔,張原站於頭首,立於山巔,手中拿着三枚金色香燭,用以祭天。

香燭點燃,飄出的也是金黃色的縹緲煙氣,如一條登高的金線,接連天際,經久不散。

青囚也於這時登高天際,落入雲端,衣袍獵獵,他做出劍指,伸手指天,長河就掛在他的腰間,隨即喝道:“赦令!”

這是以止戈一州之主的身份赦令於天。

天空之中,傳來幾聲悶響,隨即烏雲滾滾,其內紫電肆虐,劍修本便不為天道所認可,青囚還要狂妄到以赦令威脅天道自然不被接納,紫電轟然落下,天地之中,一道道裂痕從天際蔓延開來,如若滅世般的場景。

徐承意緊緊抓着張原的手,示意他不要驚慌。

青囚微微一笑,一條長河橫貫而出,從過往之中,那位腰掛桃枝的桃花郎再一次出現。

他微微皺眉不悅道:“青囚,怎麼每次都是那麼大麻煩,不能讓我聊聊天么。”看了眼張原,似有所悟,他眼含笑意,說道:“你已經那麼大了。”

張原霎時間怔怔無言,這便是過去的二叔,但是怎麼可能……

青囚把長河遞給他,不想多跟他廢話,直接道:“開天。”

止戈州的氣運長河,也與他的體內散開,如一條金色巨龍,怒目看向天端。

張原身形不由自主的飄向雲端,落在青囚的身旁,被金色巨龍包裹在內。

昔日桃花郎無奈,執劍而去,光陰如瀑布倒掛,隨他登天而上。

現在的青囚面色沉靜,與張原雙掌貼合。

與此同時,桃花郎已經步步登高,紫雷怒吼,隨即轟落下來,渺小的桃花郎在此天威面前只如芥子,他步履從容,嘴角含笑,手執長河一劍揮落,雷龍散盡。

天地清明。

隨即,長河帶着一整條光陰大道,往天之盡頭而去。

上空之中傳來刺眼的光芒,很快安靜下來。

他單以一劍赦令天道。

金色的巨龍也沒了天道的束縛,他凝視着張原,隨即一下子鑽入張原的丹田之中。

張原瞬間疼的幾乎要昏厥過去,耳邊傳來青囚的聲音:“你一定要撐住,過了今天,二叔便與你下山走江湖!”

張原已無法應答,身體也無法控制緩緩飄向天際,天之端,也有金光灑下,認可他的身份,恍惚中,他看到天際,有一個印章落下,桃花郎以一劍橫貫千里,無窮無盡的劍意,把那枚越來越大的印章斬開。

隨即有人以一劍灑下,他感覺到劍氣割裂四經五脈的感覺,是吳叔叔以雙劍還擊,連劍氣一面他都點破過去,隨即身影也消息不見,去追溯源頭。

還有一條水龍游來,卻被鍾老單手捏爆,火龍而至,被徐承意執劍斬去。

視野逐漸模糊開來,氣運在他體內不斷的遊走,長河不斷被擴大,竅穴也被沖開。

有一氣衝到他天靈蓋中,他腦中劇痛無比,隨即有一堵牆在他腦內轟然倒塌,迎來一波風暴,肆虐他的意海。

他步步登高,練氣期,氣息圓滿。

結丹期,丹田內氣運匯聚,凝結一枚小丸,小丸不斷壯大,上面也銘刻了奇怪的文字。他腦中翻過劍經十三篇,頁頁翻過,本來只是熟記,現在已然瞭然於心。

丹田內,氣機流動,一呼一吸,天地靈氣納入其中,洗髓伐骨。

是胎息境。

張原抱懷如嬰兒,沉沉睡去,下一刻,便入辟穀期。

心臟跳動如打雷,每跳動一次,天地便震動一下,散開水波紋路,氣機也離體而出,一草一木,在他意海中浮現,纖毫可見。

他動了起來,破鑼劍法隨意而舞,有若天成。

隨即丹田破開,開闢洞府,期內有一胎兒緩緩沉睡,是洞府境界。

氣運仍然在他體內流轉,方圓千里的靈氣都被張原吸納於身。

他覺得有些累了,便分出念頭分出數人,浮現在眼前,一人在翻閱劍經,一人在誦讀書篇,一人在舞劍。

氣運此刻停留於他的意海,經脈也擴大了無數倍,甚至於,他於某一刻,境界關隘層層破開,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一切都如此自然圓滑,他入天人了。

他登高執劍,立於雲端,仿若神人。

意海的盡頭,有一扇大門,氣運凝化成巨龍,撞了數次,居然不能撞開。

張原莫名其妙覺得有點火大,如此一扇破門怎可擋我登天之道,於是站於巨龍之中,旁邊竟然懸停着一柄劍。

一柄破碎的劍。

耳邊傳來二叔的聲音:“不要拿此劍!”

他不去管了,心念一動便握了上去!

剎那之間,天地靜了一下,隨即,劍氣傳遍他的周身,身體在握上的那一刻便出現了裂紋,他跪倒在地,臉上滿是不服氣,意海之中破濤洶湧,大浪滔天,他頭痛的快要炸開,但是仍然沒有悔意,這劍仿若千萬斤重,他也好像變成了一個幼童,連絲毫都無法提起!他呼喊氣運巨龍,巨龍鑽入他的手臂之中。

他死死咬着牙,虎口崩裂開,不管,手臂也好像崩裂開,不管,只有巨龍銜這這柄碎劍,隨即艱難沉重的向那扇門劈去!

“轟!”

天地混沌如雞子,他腦中也聽到一聲碎裂的聲音。

氣息一下子一跌再跌再跌,跌至谷底。

天地歸於寧靜,一片清氣散開。

那扇門開了。

他掙扎着爬起來,爬入門中。

門中傳來一道聲音。

“你來了。”

張原驚道:“你是何人!”

無人應答。

他的面前,是一座看不到盡頭的大山。

雲氣縹緲。

延綿看不到盡頭的樓梯順着神山山端而去。

張原毫不猶豫踏入其中,山中雕刻有各色的樣貌奇怪的人或者物或者鬼怪,他們都寫有名字,卻看不懂,要是仔細凝視上去,雙目便感到一陣刺痛。

他便不再去看,緩緩登山,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一直都不覺得累,心中的也無比渴望走到山頂,見一見山端風光,一直走下去,好像過了十年,百年,千年,他已經垂垂老矣。

仍然不覺疲憊,他的腰已經彎了下來,路上,他碰到很多具枯骨,有的一碰就變成了灰,有的還保留有如玉般的枯骨,最近的,還仍然有血肉,面相是中年之相,老年之相,他看了一眼,心中感到恐懼,中年,老年,看着怎麼感覺都他娘的像他。

他咬了咬牙,還是繼續登山,直到彎腰駝背,頭髮拖了一地,已經發白,發灰,然後掉落,他仍然沒有疲憊之意,也沒有停下來的打算,他的執念深入其骨髓。

終於。

在某一刻時,他終於登上山巔。

低頭看去,他仍舊是他,無數年的歲月走過,他還是他,他從歲月的盡頭走到歲月的源頭,最終踏於此。

山巔外,是一望無際的金色祥雲,朦朧無邊,美倫如夢。

他抑制不住的嘴角勾起,隨即哈哈大笑,一路走過,他比所有的登山者走得都要遠,都要高!

氣運巨龍躺在他的身側,垂垂老矣,看了他一眼,“嗚咽”了一聲,張原感覺自己似乎被罵了。

張原打量了周邊的環境,山巔之中,祥雲覆蓋的地方,有三座隱藏在雲中的身影。

他們高大,威嚴,帶着睥睨眾生的氣概。

雲霧散去,只是石像而已。

模糊看不清面容。

老龍突然間瑟瑟發抖,“嗷嗚”一聲,跪倒在地。

隨即拿龍大爪撥了撥張原,讓他也跪下來。

張原皺了皺眉,他無膜拜之意,他似有所感。

恍惚之中,時間退去。

追溯到千萬年之前。

有一道身影突然間站定,他的身旁跟着一個小和尚。

他回首望來,與張原四目相對。

這一次的對視,好像隔着千萬年的時間。

恍然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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