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做個了斷吧

第二十九章:做個了斷吧

單劍平陰着臉,盤腿坐在床上,雙手護抱着,盯着皇甫君柔,彷彿這樣就能把她看跑似的。

而她?

正在多動症,翻看他的東西。

她拿着一根被布套包着的物件兒,長長的,打開一看,是一根古蕭。

“這是什麼呀?”她明知故問,沒話找話。

“蕭。”

“我知道是蕭!你還會吹簫啊?來,吹一個曲子聽聽。”

“不想吹。”

“吹一個嘛!來嘛!。”

“沒心情!”

“在屋裏干坐着怪悶的,吹一個吧!哎呀~”

單劍平不想理她,扭頭看着別處,他心裏亂極了,警惕,緊張,擔憂,焦慮,狂躁。

紛紛大雜燴在他心裏翻騰。

警惕緊張是因為連寧和燭九妹的到來,其餘的都是她皇甫君柔帶來的,她真是一個活生生的麻煩!

讓單劍平腦瓜子嗡嗡的,片刻不得安寧,可就是攆不走她,跟狗皮膏藥似的。

就是好不容易攆跑了,她沒一會兒又嘻嘻哈哈溜回來。

單劍平感覺,自己就是一口利劍,也被她的無賴纏打給磨圓了,磨鈍了。

現在好了,能攆走也不能攆了,她罵了連寧,出了客棧搞不好命就沒了。

真叫人難辦!頭疼!要炸裂!

“哼,你有什麼了不起的,跟那個死人臉一樣!拉着一張臭臉給誰看吶?!你以為你這樣很帥?別自作多情了!你肯定吹的特別難聽,不堪入耳!不聽也罷,免得聽了吃不下飯睡不着覺!”

說罷把蕭往桌子上就這麼一丟,轉身背對單劍平坐着,翹着二郎腿,一抖一抖的。

這把古蕭若在名家大家手裏,被她這麼一丟一摔,指定要心疼的罵人,不顧風度形象了。

這可是一把蕭中名品,叫紫竹八音蕭,一般的蕭有六孔,這支八孔,是一件很難得的極品,加上它被常年使用,摩擦,表皮已經包漿閃星了,音質更是質感潤膩,聲聲悅耳。

單劍平實在受不了她,下床起身就要出去。

她隨即跳下板凳,低着頭緊緊跟着,生怕他跑了似的。

“你到底要幹什麼?!你能不能讓我一個人待會兒?就一會兒?!”單劍平不耐煩到崩潰。

“不能!”

“你……”

客棧西院。

此時燭九妹褪去了一身方便行動的勁束裝,她沐浴后,長發隨意挽起,用一根樸素的木簪別著,背後青絲如瀑,頸下兩縷髮絲垂落胸前,猶如瀑布分流。

她換上了一身輕柔的雪紡,內藍外綠,包裹着她的曼妙身軀,顯得慵懶端莊。

清新脫俗的成熟氣質,蘭心蕙質,讓她此時此刻就像一個名家閨秀,哪裏看得出她是一個武功超群,手段狠辣的人。

秋水般的明眸,轉動間,都能把人帶入一種意境,令人猶如置身空谷,欣賞幽蘭與清泉。

她婀娜款款,靈巧的手撫摸一台制工比較普通的八弦琴,手指在上無聊的撥動幾下。

看似隨意的撥動,豈料錚錚而鳴的琴弦發出了幾個悠揚盪氣的曲調。

她心中有事,積壓頗多,難傾難訴。

無人可訴的她,微微福身落座,秋波明眸中也會露出憂愁。

燭九妹輕嘆一聲,指尖與琴弦的接觸,就像山谷中展翅的花蝶,撲閃着靈動的翅膀,又像山間泉水,不時的跳動一朵朵水花,琴聲不知不覺中彈出那種韻味。

簡單的琴聲結連起伏拼湊,時而美妙動聽,時而歡悅奔放,燭九妹漸漸的彈撥最後一個尾音時,若有所思的將全部心神融入其中。

思緒到了某處,竟然縷縷琴聲續接,如同來自深谷幽山,靜靜地淌奏,淌過人生的波折,淌過歲月的顛沛,淌過洞悉塵世的繁華。

情韻激昂時刻,琴聲如訴如問,好像再問,一個人最好的時光,卻在經歷最凜冽的風霜,最初的模樣,為何沒有適配的四季光陰和燦爛年華?

纖細白皙的手指,猶如憤筆急書,激昂流轉之間,又回到了寒風凜冽的山谷,重回幽暗的深林,然後找到了什麼一般,心凝形釋,萬化冥合!

再隨涓涓細流,悄悄的流出幽谷。

單劍平早已被琴聲中複雜的情愫吸引,他似乎懂了她的琴聲,她生於黑暗,但卻不屬於黑暗,可她也不想逃脫黑暗,或者說難以逃離。

她有問,有訴,有憧憬,有遺憾,有悲愴,有哀傷,有無奈……

激昂與婉轉之間,流露的心聲,串起了歲月給予的身不由己,所以她琴聲委婉卻又剛毅,試圖掙脫什麼,表達什麼,然後去迎接什麼,擁抱什麼。

哪怕黑暗深谷外面,是從未見過的一片狹小天空,哪怕外面的月,只是一輪殘月,甚至只是一盞昏黃的燭火,她也願意撲身前往。

單劍平越聽越入神,心中跟着琴聲追溯她的過去,往事酷烈,凄艷,猶如烽火決斷處的一蓬殘陽血,山中黑暗處,是游弋的孤魂。

單劍平毫無疑問的確認了,那就是燭九妹的琴聲。

他只覺得她有太多的無奈,和身不由己。

因此讓單劍平無法再次明確分辨,她是善,還是惡。

她殺人手段殘酷,冰冷的容顏下,難道掩藏着一顆火熱心?只是她刻意冰封了起來?

這時,皇甫君柔要的燒雞被送來,她過去開門,捧着燒雞和一壺酒回來。

“這是誰在彈琴啊?怎麼一會兒鏗鏘錚鳴,一會兒如泣如訴的?感覺這個彈琴的人,心裏一定很矛盾,很糾結!”

皇甫君柔沒心沒肺的評價,撕下一隻雞腿就咬了一口,含糊不清的說。

單劍平神色一動。

看着這個“傻姑娘”,才發現,她大小道理百渠不通,可單純的心性,卻讓她有種天然的悟透能力似的。

她根本不懂音律,居然能比懂音律的人還要聽得出心緒意境?!

單劍平有種想要請教皇甫君柔念頭,這琴聲中,還有什麼。

可他強制性壓下去了,因為越和她交流,她彷彿就越纏緊自己。

他雖懂音律,也聽得出來琴聲中的心緒意境,但好像很難揉解開她的心境,破不開冰封的心?

而皇甫君柔卻能用最樸素的單純見解,說出她的心聲?

燭九妹,你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如果都能用琴聲掩蓋你的人性本惡,那你也太可悲了!

“哎?你又在想什麼鬼主意?不會是想彈琴的人是男是女吧?我告訴你,是個女的,還是個很美很好看的女的,她的手很白,很有力,估計穿着一身柔紗,眼睛一眨不眨的彈琴呢,心事太多,投入裏面都忘了眨眼睛。”

又是一針見血的胡言亂語。

單劍平腦海里浮現燭九妹的樣子,真像她說的那樣?

“騙你的!我知道你心裏想什麼,你不就是想甩掉我嘛,我勸你趁早打消了這個念頭,我跟定你了,你跑不了。”

“哎,你可別對人家動歪心思啊?搞不好這就是故意給人下套的,你要是去了,被人一準兒揍一頓!然後問你勒索錢財,到時候啊,我可沒錢贖你。”

“你能不能閉嘴!”單劍平煩透了,她一開口說話,正兒八經的時候還挺有道理,可以勉強聽進去。

可她一旦大四六的瞎扯,真是要多折磨就有多折磨!

以至於單劍平一個不注意,不留神,發了火氣。

皇甫君柔愣住了。

他居然對自己發火?

我還買了燒雞給他吃呢!

他居然……

眼淚一下子噙在眼裏打轉。

單劍平轉身對着窗戶,不看她那眼神,會莫名揪心!

他也不想對她這副態度,實在是她真的太不懂事了!

“哼!餓死你!”說著,皇甫君柔抱起桌上的燒雞就走。

單劍平待她走後,才轉過身看着門口,有一些後悔的神色浮現臉上。

他是真不想這樣,可讓他煩亂的事太多了,未必全是因為她。

如果自己身上沒有那麼重的負擔,皇甫君柔的出現,也許才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

可惜,時勢註定兩人不可能意氣相投,志同道合。

燭九妹和連寧在這裏,距離如此近,隨時可能被發現,自己大不了拚死一戰,殺不了燭九妹,也得必殺連寧。

可她是無辜的,她根本就不該捲入這場仇殺裏面,她還有自己的江湖,和大好年華等待着呢。

自己死無所謂,她呢?

跟着自己一起死?

因為她的不懂事,讓單劍平本該還有些遊刃有餘的應變處境,變得處處掣肘掣腳,顧慮重重,心頭的壓力倍增。

琴聲還在繼續,飄蕩在整個西院。

皇甫君柔氣沖沖一腳踢開自己的房門,燒雞往桌上一摔,可憐的燒雞,熟了被人撕去雞腿,還被摔的跳了起來。

她盤腿坐在床上,一邊撕咬雞腿,一邊罵:“你有什麼了不起的?!你以為你是誰啊?!長得高大帥,你就這麼欺負人啊?!看不起誰呢!告訴你,喜歡我的人多了去了!你別不識好歹!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這邊,單劍平心裏卻是自責愧疚,又不免想起皇甫君柔,她人只不過是單純,並不壞,甚至比較與壞這個字,她就是一張白紙。

想起她一路上追找自己,先不問為什麼,可她畢竟是單純的對自己好罷了,應該是一種單純的依賴感和安全感。

她講解馬的體會和心得,讓自己耳目一新,給自己銀子,解決身無分文的困境,又好心好意送來燒雞,怕自己肚子餓……

就是有點煩而已,這就是她這個年紀應該體現的純真性格啊……

再想想燭九妹,歲數比她大不了幾歲,也許差不多,應該也處於她的這個階段,可是燭九妹呢?

整個人彷彿失去了這個年歲應有的純真活潑,變成了一個冰冷殺戮的人,為別人仇恨揮動屠刀的人,是一個提線木偶的可悲人。

相比之下,她和她真的截然相反,一個猶如冉冉初陽,一切都正在開始,一個猶如日暮西山餘暉,一切卻都要結束了。

想着想着,單劍平就去了皇甫君柔的房間。

他決定讓這一切,塵埃落定。

今日,在這裏就都結束吧。

燭九妹死了,結束了。

自己死了,也結束了。

皇甫君柔……回家去吧!

以後等你再大一點,懂事多一點,你會記起我對你說的那些話,闖江湖,未必要打打殺殺……

“你這個臭單劍平!死單劍平!我讓你擺臉色!我讓你瞧不起人,我讓你了不起!打死你,打死你!咬死你!咬死你!”

皇甫君柔越罵越氣,跳下床跑過去抓住桌上的燒雞,罵一句給它一個嘴巴子,罵一句給它一個嘴巴子,捧起來撕咬一口,不解恨再咬一口!

單劍平從門外就聽到了她的話,苦笑變成微笑,帶着歉意進了門,走到了客廳,皇甫君柔還沒發現。

抱着燒雞撒氣,猶如奶凶奶凶的小狗:“我摔死你!我砸死你!打死你!”

砰砰砰的,燒雞砸的桌面直顫抖。

突然看到單劍平就現在她身邊,背着手,笑着。

她一愣,然後扭頭看着燒雞說:“我給你一個黑虎掏心!”

說著一把扯斷了燒雞的脖子往桌上一拍!砰的一聲。

“再給你來個白鶴亮翅!”雙手撕掉燒雞的翅膀。

“再來個霸王舉鼎!”雙手抱住燒雞舉過頭頂,然後往桌上狠狠一砸!再抱起來惡狠狠咬了一口。

單劍平微笑道:“好了,別鬧了,聽話,先回家去吧。我有重要的事要去做,你不能一直跟着我。如果等我辦完了事,有機會的話,我一定回去找你,到時候你想去江湖哪裏都行,我都跟着你,好嗎?”

誰知皇甫君柔仰着頭,背對着他:“不!就不!絕不!偏不!我就是不……”

任性戛然而止。

她被單劍平突然就封住了穴道,保持手抓燒雞的姿勢,目瞪口呆,僵持不動。

單劍平拿掉她手裏的燒雞,往桌上一放,然後橫着抱起皇甫君柔,把她放到了床上。

“你睡一覺,明早返回自己家去。”隨即並指在她眉心再一戳,內力玄氣注入一絲,皇甫君柔怒目圓睜,不甘的眼神漸漸閡閉,昏睡過去。

單劍平輕輕幫她蓋上被子,柔聲說道:“如果我還能活着回來,我會去看你的。”

隨後轉身離去。

他回到自己房間,收拾了一下行裝,下了樓直奔馬廄,這次他選擇了自己的馬,皇甫君柔的馬通人性,會回去找她的,所以不能再騎了。

單劍平騎上馬,一路向著一個方向絕塵而去,跑了半個時辰后,在一處樹林裏將馬拴好,自己再蒙上面,用輕功返回客棧。

他悄悄從無人的地方翻牆而入,此時,燭九妹的琴聲依舊未停,還在彈奏,彷彿心中的事,今日要宣洩曲訴個痛快。

單劍平尋着琴聲鎖定了來源,他直徑向燭九妹的位置走去。

此時此刻,整個西院就她一個人,連寧和那兩個殺手出去找路還沒回來,正是與她拚命的最佳時機。

這個機會其實在店小二說出連寧他們出去找路后,單劍平心裏就萌生出來了。

只不過被他壓在心底,因為當時皇甫君柔死纏着他,否則他早就找機會動手了。

而現在,算算時間,隱約感覺到連寧等人快回來了,再不下手,機會就更難得了。

既然天災斷路,那麼自己的宿命,也許就在這裏了,這是天意吧?

否則這一路上,不可能總是接二連三與燭九妹碰上。

從崆峒派到仙鶴居,兩次是必然碰面的,可離開仙鶴居以後,拉開了那麼遠的距離,都能因為一個外人飛雲鶴的出現與她再次碰上。

之後又在這裏……

看來這就是天意如此,我和她……只能活一個嘛?

既然如此,那就殊死一搏,就算不能互換性命,也要在死之前,徹底阻斷你血洗江湖的道路。

做個了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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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九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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