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紅衣映雪,伏虎少俠
常澤縣地處乾國東北部,是距離三千雪嶺最近的縣城。
下了山後,陳棠循着記憶,回到家中。
在門口站立一會,平復心情,才推門而入。
這處宅子不大,位置頗為偏僻,院內積雪厚厚一層,沒有生活痕迹,像是空了許久。
屋內極為簡陋,進門便是堂屋,左邊一間卧房,原是陳氏父子二人睡覺的地方。
爐灶內的火熄滅多時,桌子上甚至多出一層浮灰。
陳大安呢?
陳棠心中疑惑。
父子二人打獵用的兩張弓,仍掛在牆上。
也就是說,陳大安並未出門狩獵。
陳棠來到牆邊,摘下屬於自己的那張弓。
這是半石弓。
在這裏一石相當於一百斤。
想要拉滿半石弓,最少需要五十斤的臂力。
前身最好的狀態,只能勉強拉滿這張半石弓。
陳棠按照以往的習慣,用盡全力扯動弓弦!
這張半石弓瞬間被拉至滿月。
啪!
下一刻,弓弦承受不住這股巨力,突然斷裂!
這……
陳棠愣住。
只是一個多月,他的力氣竟增長這麼多?
他又將陳大安那張一石弓摘下來。
這次小心許多,緩緩拉開。
即便是一石弓,他拉滿也毫不費力,甚至比陳大安彎弓時還要輕鬆。
看來那山中客所言不虛。
被山君奶一個多月,果然非同凡響。
砰!
就在此時,院子大門突然被人踹開!
只見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肥頭大耳,雙手交叉藏在袖口中,慢悠悠的踱步進來。
崔勇!
陳大安父子剛搬進城,崔勇沒少上門刁難。
崔勇身後還跟着兩個滿身流氓氣的年輕人,腰間帶刀,穿着縣府衙役的緇衣,上面卻沒什麼標識。
三人都是常澤縣的白役,屬於編外差役,但背靠官府,狗仗人勢,橫行縣裏,普通百姓都不敢招惹。
崔勇笑眯眯的說道:“快瞧瞧,這不是咱們常澤縣大名鼎鼎的伏虎少俠嗎?”
一個多月前,前身路見不平,與人當街一戰,引來常澤縣眾人圍觀。
在無數目光的注視下,前身一十六路伏虎拳全部打出,身中三十二刀,對方毫髮無傷……
正因為如此,他下山沒多久,便得了個諢號——伏虎少俠。
可謂一戰成名。
伏虎少俠的名號,成了常澤縣最大的笑話。
“伏虎拳誰都會,但用伏虎拳跟人打架的,你還是第一個,我看你還不如用王八拳,哈哈。”
“這小子命也夠大的,中三十二刀居然都沒死,看來伏虎拳還是有點用,一路拳能扛兩刀呢!”
兩個白役嘻嘻哈哈笑了起來。
前身這事確實有點挫,陳棠卻不覺得可笑。
“沒死正好,武安郡剛下的征徭文書,每戶選一位十六歲以上的男丁,前往武安郡修城開河。”
崔勇道:“你爹在牢裏,只能把你送去武安郡服徭役了。”
另一個白役壞笑道:“有機會報效朝廷,這是你八輩子修不來的福分,千載難逢呢。”
陳棠暗自皺眉。
所謂徭役,簡單來說就是給朝廷幹活,讓你幹什麼就幹什麼,還沒有報酬。
徭役名目繁多,大多針對的都是底層百姓,像是宗室權貴,世家大族都可免除徭役。
徭役途中病死,累死,監工剋扣糧餉,餓死人的都屢見不鮮,百姓苦不堪言。
若趕上戰事,更是九死一生。
他前世就是熬夜加班累死的,重活一世,又來讓他當苦力?
陳大安在牢裏又是怎麼回事?
就在此時,一陣輕快的馬蹄聲響起。
地面微微顫抖,遠遠看見一群錦衣玉袍的少年少女,騎着高頭大馬,神氣揚揚的從外面歸來,剛好途經此地。
“快看,那不是咱們常澤縣的伏虎少俠嗎?”
“哈哈,還真是他,居然沒死?”
這群少年少女朝這邊指指點點,嬉笑議論,毫不避諱。
為首一位少女原本已經路過此地,聽得眾人的議論,朝這邊看了一眼,不禁輕蹙娥眉。
思忖片刻,少女竟調轉馬頭,朝這邊走來。
身後眾人想看個熱鬧,也跟了上去。
“出了什麼事?”
陳棠抬眼望去,只見一位披着火紅色的狐裘大氅,挽着垂掛髻,體態婀娜的少女正騎在馬背上,看向他這邊,輕聲問道。
少女瓜子臉蛋,秀眉美目,端莊明媚,容光照人。
兩人目光稍一碰觸,關於少女的記憶湧上心頭。
梅映雪!
常澤縣唯一一家武館,梅花武館館主的千金。
陳棠心中,泛起一絲漣漪。
前身對這位梅映雪,是有些仰慕的。
只是兩人身份地位差距太大,根本沒可能。
陳大安每次打得獵物,都會帶着陳棠下山,在常澤縣買點糧食用品,同時將獵物賣給梅花武館,跟武館也算熟絡。
陳棠跟着父親一起,在梅花武館有幸見過幾次梅映雪,也是一襲紅衣,暗香浮動。
其中一次,梅映雪也看見了他,還對他點點頭。
自此,紅衣映雪,伊人入夢。
沒想到今日再見,前身已故。
“原來是梅家小姐。”
常澤縣就這麼一家武館,梅家放在武安郡不算什麼,但在常澤縣,絕對算得上名門。
這位大小姐又是遠近聞名的美人,崔勇自然認得。
崔勇皮笑肉不笑的說道:“郡府剛下來的征徭文書,陳棠符合條件,我給他個機會報效朝廷,替父贖罪。”
梅映雪看了一眼陳棠,皺眉道;“他曾身受重傷,父親又在牢中,現在讓他去服徭役,未免太過殘忍,就不能通融一下?”
“這是朝廷律法,小人也做不得主。”
崔勇依舊面帶笑容回了一句,言語裏卻絲毫不讓。
梅映雪沉吟片刻,道:“朝廷律法里也有一條,上繳三十兩銀子,便可抵一年徭役。”
一兩銀子,大概兌換一千文銅錢,也就是一貫錢。
三十兩,便是三十貫錢!
在乾國普通農戶,除去苛捐雜稅,一年收入不過幾兩,一個月也就幾百文。
三十兩銀子,對富貴人家不算什麼,可普通人家勞苦一生,都很難攢下。
崔勇聞言笑道:“確實有這一條,不過您看這位,像是能拿出三十兩銀子的主兒嗎?”
“放人吧。”
梅映雪摸出三十兩銀錠,扔向崔勇,道:“我替他出了。”
三十兩,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梅師姐,你理他做什麼?”
一位錦衣少女皺眉看了陳棠一眼,滿臉嫌棄。
另一位看似頗為穩重成熟的少年微微一笑,開口道:“映雪師妹心地善良,不忍看陳棠這個廢人受苦送命。”
陳棠冷笑。
這小崽子玩心機,恭維梅映雪,還不忘踩老子一腳。
他兩世為人,看這群少年少女如同看小孩,對方一撅屁股,拉幾個糞蛋兒他都能猜到。
“嘿嘿!”
崔勇眉開眼笑,道:“得嘞,梅家小姐說話,咱們兄弟肯定給面兒。”
崔勇得了便宜,揮揮手,大搖大擺的走了。
看着梅映雪三言兩語將崔勇打發走,陳棠有些疑惑,不知梅映雪為何會出手幫忙。
畢竟兩人之間僅有數面之緣,連話都沒說過,更談不上交情。
梅映雪下馬,朝這邊走過來。
陳棠心如止水。
前世他早過了青春懵懂,想入非非的年紀,也沒自作多情的毛病,心無雜念。
陳棠目光清澈,看着梅映雪拱手道:“多謝梅姑娘出手相助。”
“你的事,我聽說了。”
梅映雪道:“傷你的是黑水幫的少幫主,不過你不必擔心,他那天只是護送極北寒域運來的貨物,途經常澤縣歇一歇腳,平時都不在這邊。”
聽到這,陳棠略感安心。
黑水幫里都是極北寒域的異族人,大多身形高大,披髮左衽,很好辨認。
只要他避開黑水幫的人,便會降低許多風險。
“黑水幫勢力極大,與平州各郡官府都有商貿往來,關係密切,就連官府都不願招惹。那天縣衙的捕頭,衙役都在場,包括我們武館的人,但卻沒人敢出手,只有你……”
停頓片刻,梅映雪很是認真的說道:“陳棠,你是個好人。”
額……
陳棠苦笑。
一個轉折給他整不會了,半天才反應過來。
開局喜提一張好人卡。
這回不僅背了債,還欠了人情。
更何況,三十兩,只是免去今年徭役。
明年征徭役,那崔勇還會找上門來。
就算沒有崔勇,也會有李勇,趙勇……
得想個一勞永逸的辦法。
“除了花錢,還有什麼法子可以免除徭役?”
“加入世家大族,或是成為宗室權貴的門客……當然也可以修鍊到一定層次,前往武安郡定品。乾國律法,入品武者,可免除徭役。”
陳棠若有所思。
看來最後還是落在練武上。
只有一年時間,得儘快入品,不能懈怠。
梅映雪道:“據我所知,整個常澤縣的九品武者,不超過十個。縣府衙門中,差役眾多,也只有三位捕頭是九品武者。”
“這麼少?”
陳棠有些驚訝。
入品比他想像要難得多。
“入品無寒門。”
梅映雪繼續說道:“練武每年消耗巨大,除了足夠的肉食,還需要各種珍貴藥材,藥酒浸泡打熬身體,每年少說也要花費一百多兩銀子。”
陳棠暗自咋舌。
窮文富武,也是這個道理。
一來,窮苦人家很難賺到這麼多錢。
二來,窮人為了生計疲於奔命,活着已經很艱難,根本沒有時間精力去練武。
梅映雪又道:“其實,你現在年紀有些大了,筋骨大多都已經定型,就算有足夠的金錢、精力去練武,恐怕也很難入品。”
沒事。
我被山君奶了一個月……
陳棠咂了下嘴。
有點想喝奶了。
梅映雪不想太過打擊陳棠。
其實,她還有一句話沒說。
陳棠身中三十二刀,傷了全身筋膜,就算現在行動如常,也必定留下暗傷隱疾。
想要入品,絕無可能。
“多謝指點。”
陳棠抱拳,道:“欠你的三十兩銀子,還請多寬限些時日。”
“不急。”
梅映雪笑了笑。
她沒指望陳棠能還上,對陳棠更多的還是憐憫和同情。
“還有件事。”
陳棠問道:“聽說我父親在牢裏,這是怎麼回事,姑娘能否告知一二?”
梅映雪道:“我聽武館的人提過幾句,似乎是令尊傷了官家的人,驚動縣衙崔捕頭,親自出手將令尊抓走。”
陳棠皺眉。
按照前身記憶,陳大安向來安分守己,平白無故怎麼會傷了官家的人?
崔捕頭,崔勇……
兩人又是什麼關係?
梅映雪道:“不管怎樣,令尊與官家衝突,還是有些不理智了。畢竟民不與官斗,你也鬥不過他們。”
陳棠撇撇嘴,不以為然。
梅映雪又道:“不過你別太擔心,新皇登基,已經大赦天下,除十惡不赦,其餘囚犯盡數釋放。令尊應該也在其中,你去縣衙問問。”
“映雪師妹,咱們走吧,回去晚了,師父又要責怪。”那位少年在一旁聽得不耐煩,催促一聲。
“來啦!”
梅映雪對着陳棠頷首一笑,便騎馬去了。
陳棠出門,朝着縣衙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