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二 上武當
李牧之和張月初兩人在與夥計小哥聊了不久之後,便告辭出發前往玉門關。臨走之前還給張月初換了身樸素衣裳,畢竟原來梁二那套衣服太不倫不類。
接着便是無聊的趕路,因為有李牧之的存在,一路上幾乎沒有碰着危險,偶爾碰到的野獸反倒成了少年練刀的靶子。不過令李牧之欣慰的是,張月初整日手不離刀,即便睡覺也是如此。
白日一邊趕路,李牧之一邊教導他基礎刀術,雖然李牧之用槍,但他也學過刀。畢竟自家師父周侗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人。
而到了夜晚少年便獨自練習招術和姿勢,不過少年倒是輕鬆地堅持了下來,畢竟這點辛苦與他在獸欄之中經歷的無法相比。
練刀沒有捷徑可走,首先得練心,然後再練刀。結果少年無比的耐心讓他直接跳過了練心的過程,每晚重複的那些枯燥的基礎動作,李牧之本以為他會說些什麼,結果朝他迎面而來的只有沉默以及更加瘋狂地練刀。
張月初對於刀的狂熱甚至讓李牧之懷疑到自己當初拜在周侗門下學藝時有沒有對手中槍如此認真過。
而連日連夜的練習,讓張月初不僅感覺自身手法更加嫻熟之外,還使得刀與體內的氣機相交融。一日,張月初練刀時,揮刀劈向一棵距離自己兩丈遠的老樹,老樹竟然被凌空的刀氣劈出了一道一寸深的裂痕,這讓少年驚喜萬分。
刀乃十八般兵器之一,九長九短之一,九短之首。
曾有刀家大師言:刀一日不見血,就始終不得稱之為刀。
關外西北馬賊多如蝗,殺人越貨無惡不作,這才有了先前夥計小哥感謝李牧之行俠仗義的一幕,這當然與北夏的風氣有關。雖說這幾日兩人倒是沒有遇見,但該來的總會來。
一日晚上,張月初像往常一樣練刀,倒是李牧之早在篝火旁睡的死死的,偶爾還會傳來鼾聲。
少年右手握刀,前跨,豎劈,回掠。再前跨,豎劈,回掠。不停地重複,忽然他聽見林子深處傳來聲音,便停止了練刀。他走到睡如死豬般的李牧之旁,俯下身子拍了拍李牧之,見李牧之毫無反應,甚是無奈,便心想過去看看再說。
他往林子深處走去,躲在了一大棵灌草後面望去,林子裏六個虎背熊腰身強體壯的大漢圍在那大口吃肉喝酒,雖說一片歡聲笑語,但他們臉上的陰狠依舊無法掩蓋。
張月初腦中衡量着眼下如何處理這批流寇,突然一隻大手搭在了他的右肩之上,他瞳孔緊縮,全身繃緊,立刻翻身,結果看到的卻是之前還睡如死豬的李牧之。李牧之做了個手勢讓他禁聲,張月初如釋重負,閉上眼呼出一口氣,暗罵一聲“嚇死我了”。
兩人回到了之前的篝火旁,張月初便開口問道:“為什麼不殺了他們?”
李牧之笑了下回答道:“殺啊!誰說不殺了?”
張月初皺着眉頭,有些莫名其妙:“那叔叔拉着我回來幹什麼?”
李牧之坐了下來,解釋道:“我就想和你說一聲,這幾個流寇得要你自己去處理。我不會出手相助的。”
張月初一臉疑惑:“啊?”
李牧之打了個哈欠,饒有興趣地看着少年。
張月初試探性地問道:“打得過?”
李牧之哈哈大笑:“打不打得過,打過才知道嘛。”說完倒頭便睡,不再給少年任何機會。
少年右手緊握長刀愚公,臉色複雜。
餘光軍正撕了塊羊肉塞到嘴巴里,想到今天收穫不菲,就連與平常無異的羊肉嚼起來也更入味了些。就可惜了那細皮嫩肉的小娘皮,遇到了憋了許久未開葷的哥們幾個,結果一不小心就給玩死了,不然晚上睡覺肯定也不會無趣了,實着有些可惜。
正當眾人吃得正開心的時候,一個漢子站起身來,臉上有些不好意思,朝着餘光軍說:“大哥,我想……拉屎。”
眾人同時皺起眉頭:這楊二傻子,吃飯的時候總說些上不了檯面的事情。
餘光軍有些無奈,甩了甩手示意他去。
被眾人稱為楊二傻子的大漢如獲大赦,一溜煙跑到了離大夥較遠的草叢裏,解帶脫褲下蹲一氣呵成,之後便一泄千里。臭氣熏得眾人捂鼻子黑臉破口大罵,楊二傻子狗日的。
楊二傻子毫不在意,只是嘴巴直呼爽,這感覺就差追上白天裏胯下玩弄小娘子了。一想到這裏,便心想得趕緊討個媳婦生娃子,實在不行搶一個也好。
他絲毫不知道他光溜的屁股正對着一個人影,人影冷漠地俯視着他如俯視一具死屍,下一刻刀光落下,人頭飛起。
待到眾人都吃喝完畢,還未等到楊二傻子回來,大夥便笑着討論着這憨子莫不是睡死在屎上了?之後有人朝着他最後消失的方向大喊一聲:“楊二傻子!”但樹林裏靜悄悄的一片,無人應答。
餘光軍皺了皺眉,意識到有些不對,指了指離那最近的一名漢子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去前去看看。那漢子也是個伶俐人,點了點頭二話不說拿起鋼刀和火把便往樹立走去。過了一刻鐘左右,那漢子便回來了,餘光軍見他毫髮無損,不過依舊不見楊二傻子。
那漢子說樹林裏毫無異樣,至於楊二傻子,屎倒是找到了,人倒不見了。
餘光軍一聽,便覺得是自己想多了,楊二傻子人是傻拳頭可不傻,這荒郊野林的,哪去找能毫無聲息宰掉楊二傻子的高手?至於野怪凶獸,那隻不過是給眾人多頓夜宵罷了。估計是夜太黑一個不留神迷路了,沒大事。
於是眾人便又開始開心地談天說地了。這時一個穿着樸素的佩刀少年從樹林裏竄了出來,眾人和少年相望,皆是一愣。隨後少年先是有些畏懼,隨後便解釋道自己仰慕江湖俠客,於是孤身遊歷,途經此地,誰知夜黑風高樹林又深,一不留神迷了路,望幾位大哥好心借宿一晚。
大漢們看到少年腰間的雕花刀鞘,眼神一熱,心想又一頭肥羊送上門來,便一個個眼神陰鷙地笑着答應。更是有人熱情地靠了過去,笑着說:“小兄弟,你這刀看上去名貴得緊,要不大哥替你保管?”
少年笑容和熙,嘴上笑着說了聲“好呀”,便去解下刀鞘。大漢滿眼殘忍看着少年解下刀鞘,握在手中將要遞給自己,心裏笑道:下輩子記得,小孩子就滾回你娘的懷裏吃奶去,沒事學別人揣了把刀游你奶奶個江湖,這麼漂亮的刀送誰不是送?那就送給爺爺我吧,爺爺會替你好好愛惜它的,哈哈哈哈哈。
眾人大笑,感嘆着少年還是太年輕,只見剎那間,那名漢子本打算接刀的右手齊肘而斷,落在了地上,還未等到漢子發出聲音,張月初便握着愚公往其頸間一揮,人頭便滾落在地。
待到大漢身體倒塌在地,眾人看到了滿臉鮮血的少年那冷漠的眼神后皆是一愣,繼而暴怒起來。
餘光軍眼神恐怖,彷彿要將少年生吞活剝般,他咬着牙齒說道:“你把楊二傻子怎麼了?”
少年露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想知道?去下面當面問他吧。”
餘光軍牙關顫抖着:“是我看走眼了。”
少年竟然只是輕佻一笑,搖搖頭安慰道:“這不怪你。”
聽到少年嘲諷之極的語言之後,餘光軍憤怒地咆哮道:“我一定會剝了你皮,把你剁碎了喂狗!”
少年揮了揮手中的愚公,語氣不溫不火:“那便來吧。”
一名大漢立刻抄起一柄精良鋼刀前沖,少年橫刀迎敵,但竟然只是一個照面,大漢便被攔腰斬殺,屍體變成兩半落在了兩側。
剩下的三人這才意識到,來者根本就不是什麼肥羊,明明就是藏着鋒牙披着羊皮的餓狼!
餘光軍大喊:“一起上,宰了這小子!”
其餘兩人便跟着餘光軍同時前沖,少年見到這一幕,眯起了雙眼……
張月初提着刀回到原處,右臂上綁着繃帶,繃帶上還有些猩紅的血跡。之前的三名大漢都已被他斬殺,這兩日的刀確實沒白練,他自己都沒想到過程會如此輕鬆,以一敵三隻是輕微地受了點小傷。
李牧之正架着火堆烤一隻烤雞,雖說荒山野嶺也無別的佐料,但黃油油得還是讓人食指大動。李牧之望見了張月初歸來,撕下了一隻金燦燦的雞腿遞給了他:“回來了?”
張月初接過雞腿,眯着眼笑着道:“回來了,有驚無險。”
李牧之雖然並無望見過程,但其實他一直有釋放氣息關注着那邊的戰鬥。雖然他未明說,但其實一旦張月初發生危險,他立刻便能趕過去救援,不過好在這小子沒丟臉。
李牧之笑着道:“感覺如何?”
張月初把雞腿塞進嘴裏滿嘴流油,口齒不清道:“還行吧,就是沒想到這麼輕鬆……”
李牧之拍了下這小子的腦門,笑罵道:“好好說!”
張月初丟掉雞骨頭隨便擦了擦油膩的手,講道:“一開始握着刀,手一直在抖,倒不是怕,廝殺搏命這種事情在獸欄里早習慣了。但不知怎麼的,有點不信任它。”
李牧之想起了少年時期,師父剛將盤龍交於自己時,自己的手也是抖的。倒不是少年口中的信任與否,只是單純因為槍太沉了……
李牧之撕了塊雞肉到嘴裏,問道:“那現在呢?”
少年摸了下腰間的雕花刀鞘,全然不顧手上油膩不凈,理所當然道:“必須信啊,不然我就活不到此刻了。”
“嗯。”這時候李牧之不知道從哪掏出了兩本書,丟在了張月初的身前,“這裏一本是基礎的《刀式九訣》和一本《氣定神閑》心法。刀式九訣能在實戰中幫你不少。而你每日休息時則可以修鍊內功心法,它不僅能幫助你穩固氣息,還可以幫你清靜內心,去掉平日裏的血腥氣,免得你練刀走火入魔。”
“刀譜和內功啊?”少年一邊大口啃着雞肉,似乎不是很滿足。
“不然呢?!”李牧之不懷好意地笑着。
“就沒點什麼……那種……絕世武學嗎?”少年嘴巴里嚼着雞肉,說話有些讓人聽不清晰,可語氣那真是無賴十足。
“絕世武學那也是別人的,你學了有什麼用?你要是真想為陸機山報仇,武學招式什麼都得靠自己領悟,沒有別的捷徑,你有見過哪個高人用的是別人的招式嗎?當然如果你想為陸機山報仇只是嘴巴上說說的話,那我倒是可以教你。”
“不用了,我明白了。”少年不再嬉皮笑臉,認真的點了點頭。
“對了,我在他們身上發現了這些東西。”說著張月初從腰間的小袋中掏出一堆票子金銀和一枚長短三寸,高兩寸不到的玉璽。
“這是。”李牧之的目光跳過了那些金銀,固定在那玉璽之上,“北漢玉璽?”
“北漢?”張月初拿起玉璽,底部印有“受命於天,既壽且康”八個隸書大字。
“應該是了。”李牧之接過玉璽,仔細觀察了一番,“戰國七雄,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獨特的玉璽,其中以北漢玉璽最為獨特:其他六國玉璽的玉石大小均為三寸兩。只有北漢,玉石高僅兩寸不到。再者其他六國玉石上雕刻的不是蛟龍便是麒麟瑞獸,只有北漢為兩隻螭虎,被稱為二虎競食。”
“那其他玉璽呢?”張月初也好奇為何北漢玉璽會流落到此,而其他玉璽又去了哪裏。
“當年秦滅六國,你爹滅東線四國,曾經位居右相如今為雍州太守的方七佛滅西線兩國,大秦老皇帝為了表彰兩人軍功,除去北漢大印失蹤不見,特地將趙,燕,東齊,南唐四枚玉璽賜予張家,將西楚玉璽賜予方家。這枚估計便是當年那失蹤不見的北漢玉璽了,至於為何流落到此,一時半刻我也想不通透。”
李牧之思考片刻,將玉璽遞給張月初說道:“到玉門關還有幾日的行程,這玉璽先存放在你這,你可以嘗試吸收一下玉璽遺存的北漢氣運,雖說不過王朝氣數的萬分之一,但對你而言依舊是一份巨大的機遇,能吸收幾分就幾分,總不是壞處。”
張月初接過玉璽,皺着眉頭握在右手之中,剛想驅氣汲取,李牧之猛地握住他的右手,大喝:“別動。”
張月初一愣還未來得及收手,玉璽上的氣息就如同紅色的蛟龍般纏繞在他的右臂之上,而火龍帶來的則是陣陣劇痛並且愈來愈痛。
張月初臉色劇變,想放開玉璽,卻發現玉璽就如同掌心肉般吸附在他的手掌之中。
李牧之一手握住他纏着氣運的右臂,一手緩緩地從他掌心中接過玉璽,丟在了地上。壁上紅絲還未褪去,張月初渾身是汗,心有餘悸。
李牧之鬆了口氣,翻白眼道:“我又不是叫你立刻吸收,雖說上面的氣運所存不多,但這只是相對而言,實際上這上面的氣運可能比我身上的氣運還要來得多。今日還好我在,不然你這隻手就廢了。”
張月初還是沒有緩過勁來,有些顫抖道:“那這些紅絲怎麼辦。”
李牧之撿起玉璽收入懷中,回答道:“不用擔心,該去哪便會去哪,你要是運氣不錯還能吸收幾分。”
張月初抽搐道:“還吸收啊?”
李牧之翻了個白眼:“我說了沒事就是沒事,儘管吸收去,出了事我賠你。”
張月初望着纏在右臂上蠕動的紅絲,口水吞咽……
到達玉門關最後的幾日倒是平平靜靜,張月初不是奮力練刀便是吸納愚公刀和玉璽中的氣運穩固境界,而李牧之也如往常一樣除了睡吃便是吃睡,毫無高人風範。
玉門關又稱小方盤城,位於涼州道邊境,開西北之門,通秦夏兩國。關城呈方形,為黃膠土夯築,上有女牆,下有馬道,人馬可直達頂部。登上古關,舉目遠眺,四周溝壑縱橫,長城蜿蜒,烽燧兀立,胡楊挺拔,泉水碧綠。
兩人站在城門外,張月初望着巍峨的城關,說道:“以前還未覺得城池如何,如今出來走過一遭后,真心覺得霸氣萬分。”
李牧之聽后笑道:“涼州可是軍事重地,想不霸氣都難。那首‘涼州詞’怎麼說來着?”
張月初便答:“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李牧之點了點頭:“不過沒想到你小子用刀時滿滿的痞子氣,肚子倒是藏着一堆墨水,學富五車啊。”
張月初便笑着解釋道:“家父不想我像他一般做個只會打仗的武夫,所以從小便要求我跟隨先生學習,說將來只是讀書人的天下。”
李牧之一臉鄙夷道:“武夫怎麼了?張平還真是目光短淺,真不負他莽夫之名。”
張月初滿臉尷尬:“最後那句是白先生說的。”
李牧之“哦”了一聲,便沒了下文。
過了一會,李牧之開口道:“玉璽就存放在我這,這東西太危險,碰上頂尖的練氣士,你帶着他會有危險。”
張月初點了點頭。
“我發誓此生再不入關,接下來就得靠你自己了,想報仇,練刀一日都不得荒廢。”
李牧之望着巍峨的城關,自嘲道:“都說春風不度玉門關,可我也不是春風啊。”
這個經歷過太多的男人摸了摸面前少年滿頭黑髮,笑着道:“其實救你的初衷只是因為你滿頭黑髮像我已故的兒子。”
張月初張嘴想說點什麼,但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你小子也別說太多矯情的話。送君千里終有一別,江湖不大,但依舊得走一步瞧一步。”
中年人牽起那頭老駱駝的韁繩,緩緩離開玉門關。離開之時還不忘豪邁地說上一句。
“走了!”
張月初望着中年人孤單離去的背影,他知道自己心裏有些話沒捨得說,也來不及說。
離別之言最是難開口。
少年望着西北的蒼茫大地,輕聲地回了一句:“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