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二 騙他的
這兩年在雷明的管理下,玉門關還算安定,所以既然鄭彪沒有對趙辰出手,那趙辰基本上是安全的,所以王雪唱在離開鄭彪包子鋪后也沒有急着去找趙辰,便一路看看逛逛,幫着張月初買了一些後面路上他可能用得着的物品。
待到王雪唱購置的差不多準備回去之時,便瞧見了衣着乾淨一路走來的趙辰,心裏總算是徹徹底底的放下來心來。
趙辰一路低頭走來,臉上也瞧不出表情,甚至沒有發現不遠處的王雪唱。此時王雪唱心情可以說是有些開心,他默默地走到了趙辰身後,也不聲張,就這樣跟着趙辰走去。
待到兩人已經快到了客棧門口,王雪唱才猛地拍了一下趙辰的右側肩膀,嚇得趙辰整個人一哆嗦,“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王雪唱倒是樂了,笑道:“三弟你這是怎麼了?”
趙辰轉頭一看發現竟然是自己的結拜大哥,鬆了口氣,有些埋怨道:“大哥怎麼是你啊,可嚇死我了。”
王雪唱哈哈大笑:“我跟你二哥見你這麼久沒回來,有些擔心。你二哥還未康復,不好下床,所以我便出來尋你一下,順便幫你二哥購置一下接下來行程上用得着的物品。”
趙辰算是懂了,大哥二哥見自己沒回來,這是在擔心自己呢。頓時心裏又是感動又是感激。
王雪唱右手拍了拍趙辰後背,示意他繼續往前走,然後說道:“三弟剛剛去了哪裏,為何這麼久才回來?”
趙辰便將自己先是陰差陽錯路經鄭彪包子鋪,隨後被鄭彪使喚去幫忙做包子,再到後來離開包子鋪去拿回娘親留給自己的項鏈以及之前照顧過自己的‘老朋友’道別這之間所有的經過都詳細地講給了王雪唱聽,還從懷裏掏出了那條項鏈遞給王雪唱。
王雪唱接過項鏈,仔細觀察,發現項鏈里好像有東西,便問:“三弟,這項鏈里好像裝着東西。”
趙辰便開心地笑道:“大哥好眼力,項鏈里有一枚丹藥,是當年爺爺求武當山的老神仙煉製的,我聽說是用千年的天山雪蓮做成的,頂好的療傷丹藥,可以說是價值連城。”
王雪唱點頭:“確實價值連城。”
趙辰便繼續說道:“當年母親身體不好,爺爺和父親對母親最是疼愛,便花費了萬法煉製了這枚丹藥,原本希望母親吃了它能夠健健康康。可惜後來父親登上皇位后性情大變,對母親也好,對我也好,都不似當年了,母親覺得與其活着痛苦,不如痛痛快快離去,便省下了這枚丹藥,將它裝進項鏈內留給了我。”
說道此處,趙辰臉上的笑容便消失了,低下頭有些難過。
王雪唱右手又拍了拍趙辰後背,安慰道:“抱歉,是大哥不好,提到三弟你的傷心過往了。”
趙辰抬起頭朝着王雪唱眯眼一笑:“大哥沒事,這怎麼能怪你呢,你也是關心我,這麼久過去了,我早就想通了,那是母親自己的選擇。如果她當初選擇活下去,說不定此時她更難過,做兒子的我不願見到,所以我不難過,就是想她,很想她。”
王雪唱將項鏈還給趙辰:“三弟你現已長大成人,還如此懂事,皇後天上若是有知,定然會以你為傲的。”
趙辰右手接過項鏈,緊握着項鏈扣於胸前,沒有說話。
接着兩人便回到了客棧,王雪唱便先帶着趙辰推開房門走進張月初所在的房間,也算是給張月初報個平安。
張月初雖說之前被王雪唱的一番話說服后,心裏放鬆許多,但說實話,一點都不擔心根本就不可能,所以當他看到兩人推門而入,平安歸來時,臉上也是露出笑容,心中被壓着的石頭,總算是放下了。
趙辰一進門,看到張月初露出笑容,便也露出了笑容,喊道:“二哥!”
王雪唱也朝着張月初點點頭。
張月初回道:“一路上走來,怕是累了吧?大哥三弟快進來坐。”
王雪唱將購買來的東西放於房間一側,兩人便坐到了床邊,趙辰便將之前的經歷再次敘述給張月初聽,待到講完后,便滿臉歉意道:“二哥對不住啊,小辰讓你和大哥擔心了。”
張月初笑着擺擺手:“無妨,能平安歸來便好。”
三人便討論起接下來的打算。張月初傷愈后便要回中原尋找家人的下落外加為陸機山報仇,王雪唱與趙辰自然知道,便祝願張月初可以馬到成功和平平安安。
然後王雪唱便轉過頭來看向趙辰問道:“三弟呢?”
趙辰其實在回來的路上也一直在思考,他知道王雪唱想自己跟着他回江南,一來自己還是名義上的太子,二來自己也是他的結拜義弟,不管哪種身份王雪唱都想保自己平安。但是經歷了這麼多,趙辰早就不想當什麼狗屁太子了,只想簡簡單單或者,當一個普通人。
於是他回道:“大哥二哥,小辰想留在玉門關。”
趙辰的回答完全超出王雪唱和張月初的意料,王雪唱驚異道:“你不同大哥去江南了嗎?”
張月初也立馬問道:“三弟,你一個人孤身留在玉門關該如何生活?二哥實在不放心啊。”
趙辰接下來的回答便使兩人更加詫異了:“我會去鄭彪店裏幫工,他答應我會給我一口吃的,餓不死我。”
張月初瞪大雙眼:“三弟,我沒聽錯吧?你說要去鄭彪店裏幫工,不要命了?”
王雪唱也目光複雜:“三弟,告訴大哥和二哥,你是認真的嗎?”
趙辰重重地點了點頭:“其實在早晨大哥和二哥還未到時,鄭彪便讓我去他店裏幫工。雖然後來發生了那些事,但剛在我路過他的包子鋪時,他也未曾對我動手,還教我和面和做包子,他的包子鋪里乾乾淨淨,只有牛肉,沒有人肉。待我問他明日是否還要去時,他也只是簡單回我‘隨你’兩字,我覺得他應該只是簡單想讓我幫忙而已。”
趙辰說完,張月初還有些愣神,王雪唱便開口道:“我今日與鄭彪接觸了,鄭彪這人有些複雜,不管言語還是行為,都是少數能讓我看不懂的人。但有一點我也同意三弟,他確實不是單純的窮凶極惡之輩,但我還是得勸三弟你三思而後行。”
張月初:“我看那鄭彪根本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包藏禍心!三弟,三思啊!”
趙辰低下頭,也不知該怎麼說服兩位兄長:“其實這件事的根本是,小辰不願再做回太子了,小辰只想簡簡單單活着,不依附任何人的羽翼,不管身份是小乞兒還是小學徒。”
王雪唱嘆氣:“唉,我明白了,既然三弟你心意已決,那大哥也不再多說。明日我與你一同再去見見那鄭彪,我與雷班頭也已打過招呼,希望他對三弟的態度能像剛才一樣由始至終吧。”
趙辰點點頭:“謝謝大哥。”
而坐於床上的張月初則握緊雙拳:“我也去!”
王雪唱和趙辰一聽便立刻起身相勸。
王雪唱勸道:“這事我去便好,二弟不要勉強自己。”
而趙辰除了擔心張月初身體以外,更擔心明日張月初和鄭彪要是相見,又打起來,該是如何?於是他便附和道:“是啊,二哥好好養傷,身子骨要緊。”
張月初平靜道:“其實我傷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現在便可以下床走路。而且明日我若不相陪,那鄭彪性情要是反覆無常,屆時對你兩人出手,那我可真是要抱憾終身了。再者,我也需要見見鄭彪,看看他態度如何,好讓自己心安。”
張月初此時仍不知道王雪唱實力如何,依舊把他當做一名普通書生看待,自然是不能放心。王雪唱也懂了張月初的意思,便點點頭,表示同意了。而趙辰轉頭看了一眼王雪唱,見王雪唱已不再反對張月初,也不再說什麼。
王雪唱轉頭朝着趙辰說道:“奔波一天,我也有些疲倦,三弟呢?”
趙辰便回:“我也有些累了,想睡一會。”
王雪唱便笑道:“那我們兩人就回房休息吧,不過今日得委屈三弟你了,得與我同床入眠了。”
趙辰便瘋狂擺手:“不委屈,哪會委屈,我還怕擠着大哥呢。”
王雪唱便向張月初告辭:“那我跟三弟便回房歇息了,二弟你好好休養,如有需要大聲喚我便可,我就在隔壁,聽得到。”
張月初道:“大哥三弟好好休息,不用擔心我,不會有事的。”
王雪唱笑道:“那甚好。”說完便帶着趙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等到兩人離開,張月初將床整理了一下后便安心入睡了。
第二日清晨,王雪唱醒來后,發現一旁的趙辰還在熟睡,便小心翼翼從床上起來。接着他便換好衣裳下樓,吩咐小二做一桌早餐,順便打點水來用來洗漱,小二回了一聲“這位爺,您稍等片刻”后,他便又回到樓上,這次他推開的乃是張月初的房門,結果他發現張月初已經起床,換好了原屬於自己的那身白色衣裳,正背對着房門坐着在看書。
聽到開門聲,張月初自然是放下手中的《默經》回頭看去,發現來者是自己的結拜大哥,心中自然是喜不勝喜,笑道:“大哥,起來了?”
王雪唱關好房門,也笑道:“是的,沒想到二弟這麼有精神,早早便起床看書了。”
張月初說道:“這還得多謝大哥昨日叫的那碗雞湯了,我喝完以後真是精神百倍。”
說完兩人便一齊笑出了聲。
張月初只見王雪唱一人便問:“三弟呢?”
王雪唱回道:“還在睡呢,小孩嘛,嗜睡十分正常。”
張月初微笑:“不打緊,難得睡得如此安心,讓他多睡會便是。”
王雪唱坐到張月初一旁坐好,看了一眼桌上的書,問道:“在看《默經》?”
張月初看着王雪唱回道:“是了。”
王雪唱:“有無領悟?”
張月初謙虛道:“一點點而已。”
王雪唱笑道:“是否需要大哥為你指點迷津?”
張月初:“有勞大哥費心了,領悟這種事,還是自己來比較好。”
王雪唱也不堅持:“也對。”
王雪唱看着張月初頭戴的白巾,從頭打量了一番:“衣裳合身嗎?”
張月初便伸雙手摸了摸胸前的衣服,回答:“合身,再適合不過了。”
王雪唱笑道:“你這個樣子瞧起來還真像名門望族的讀書人。”
張月初也笑道:“像大哥這樣的讀書人嗎?”
王雪唱搖搖頭:“我只是個看書人,算不得讀書人。”
張月初以為王雪唱在謙虛,便道:“大哥莫要謙虛,你要是算不得讀書人,那天下間可真就沒有讀書人了。”
誰知王雪唱還是搖頭:“讀書人講究的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我身不修家不齊,治不了國平不了天下,這算什麼讀書人呢?世人言我王佐之才、天上麒麟,可到頭來連皇帝的心思都猜不透,官也做不好,那我又算什麼王佐之才呢?古人云:天下興亡匹夫皆有責,更何況我呢?”
張月初便伸右手抓住王雪唱的左腕沉聲道:“大哥!”
王雪唱知道自己失言了,看着張月初,伸出自己的右手放在張月初的右手上拍了兩拍,示意他安心:“抱歉,是大哥失言了。”
張月初又伸出自己的左手置於王雪唱的右手之上,安慰道:“大哥的心思我能懂,但真龍出水,只是早晚而已,希望大哥請勿多慮。”
王雪唱感受着張月初雙手的溫度,他明白千金易得,知音難覓,更何況這個知音還是自己的結拜兄弟,內心便十分感動:“謝謝二弟,為兄明白了。”
張月初點了點頭,收回雙手,不再說什麼。
過了稍許片刻,房外傳來了小二的吆喝:“客官,您要的水來了。”王雪唱便起身,對着張月初說道:“二弟你接着看,我先去洗漱一番,我已經吩咐小二做了早點,待會等到三弟起床后,我們便一齊下樓吃早點。”
張月初笑着說“好”,王雪唱便回到房間洗漱了。
過了大概兩刻鐘的時間,趙辰也床了,然後等到趙辰洗漱完畢后,三人便一齊到了樓下。
此時樓下人還不多,小二早已將早點準備完畢,三人吃了約莫小半個時辰后便離開了客棧向鄭彪的包子鋪方向走去。
鄭彪的包子鋪五更天便已開了門,雖然平時買的人不算多,但還是有少數不信邪的,畢竟別家的包子又貴味道又一般,雖有傳說鄭彪賣的是人肉包子,但實際上也沒人證實,那為何要跟錢過意不去呢。更何況鄭彪有一個規矩:當天賣的包子如果賣不完,即便扔了喂狗,也絕不留到第二天再賣,所以鄭彪的包子絕對是新鮮的。
既然包子又便宜又新鮮還味道鮮美,那為什麼不吃呢,難道就為了那一個從未有人證實的人肉包子傳說?
這世道活下去才是真的,活都活不下去了,還在意什麼人肉不人肉的。
所以也有不少人納悶,這“鎮關西”每天盡做這虧本買賣,到底是活到現在的。
其實除了鄭彪本人,雷明心裏也清楚,鄭彪這麼多年來靠擊殺馬賊繳獲的金銀財寶,尋常普通人這輩子都花不完,真可以說是腰纏萬貫。
但從鄭橫死了以後,早就沒有什麼事物能勾起鄭彪的興緻了,但自己這條命又是弟弟用命換來的,自己還不能死了一了百了,好歹得替弟弟活着。
鄭彪從小一路苦過來,對物質上從來就沒有過需求,反正錢嘛,夠花就可以了。所以甚至到了後來,擊殺馬賊繳獲的財物鄭彪都懶得拿回來。
這個時候鄭彪正坐在攤位上,手裏拿着個缺了一口的包子,嘴裏咀嚼個不停,琢磨着今天的餡是不是咸了,估計是昨天做肉餡的時候因為那個小乞丐分了心,鹽撒多了。
一想到昨日那三個小子,鄭彪就有點來氣,結果遠處走來三個人影,鄭彪也沒留意三人相貌,繼續吃着包子。待到三人走到跟前,鄭彪定睛一看,這不就是昨日那三個小子嗎?
真是說曹操,曹操便到。
王雪唱先開口:“鄭大哥……“
一想到這三個小子,鄭彪是殺也殺不了,打還打不過。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大什麼大,誰他娘的是你大哥?老子上輩子真是造了什麼孽啊,能遇到你們仨活閻王。”
鄭彪這麼大反應還真把三人嚇了一跳。趙辰小聲道:“叔,您昨日答應我說,我來幫您做包子,您給我一份飯吃。”
鄭彪算是懂了:“所以你們仨今天是來逼宮的嗎?”
張月初有些歉意地開口道:“鄭大哥,你誤會了。我是來道歉的,昨日雖然事態緊急,但說到底還是我出手偷襲在先,有反江湖道義。”說完便彎身向鄭彪鞠了一躬,“其次,我三弟不願意離開玉門關,聽聞你這邊願意讓他幫工給口飯吃,若此事當真,也希望鄭大哥不計前嫌照拂一二。”
結果鄭彪一挑左眉:“我可沒說過。”
這下趙辰急了:“叔,您昨日不是答應我的嗎,大丈夫可不能說話不算話。”
這下鄭彪右眉也挑了:“我這人就喜歡說話不算話,你們仨能奈我何?”
王雪唱嘆了口氣說道:“既然如此,那是我們三人打擾了,告辭。”
趙辰滿臉失望,耷拉着臉,鄭彪看着這單純小子滿是悲傷的臉,不知為何自己也有些難過。
三人轉身準備離開,鄭彪突然喊道:“等等!”
三人不約而同的轉身,王雪唱道:“不知鄭大哥還有何事?”
鄭彪破天荒地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了一聲:“留下也不是不可,但是工錢肯定沒有。”
趙辰臉上的悲傷頓時一掃而光,笑着大喊道:“謝謝叔!”
王雪唱和張月初互看一眼,鬆了口氣,這事總算成了。事到如今,兩人也便能確認鄭彪對趙辰沒有惡意了,不然沒必要來來回回搞這麼一齣戲。如果鄭彪今日開始便笑嘻嘻的同意了,兄弟二人反而不會將趙辰留下。
三人便又走回到了包子鋪前,王雪唱便開口:“那我三弟的安全便交給鄭大哥,希望下次我遊歷天下來到玉門關時,鄭大哥的包子鋪能夠生意興隆。”
王雪唱這話其實算得上在威脅鄭彪了,鄭彪自然能聽得懂,不耐煩地回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知道了知道了,誰還不是個當哥哥的。”
張月初和趙辰沒懂,王雪唱懂了,笑着抱拳鞠躬。
鄭彪甩了甩手指着趙辰道:“這小子留下幫忙,剩下兩個沒別的事就趕緊滾吧,別打擾我賣包子,你們看客人都被你們嚇跑了。”
趙辰嘟了嘟嘴小聲道:“本來就沒啥客人。”
鄭彪一轉頭,一臉兇相看着趙辰:“嗯?”
趙辰嚇得趕緊擺擺手,轉身推着王雪唱和張月初道:“大哥二哥你們趕緊走吧,你們在這客人都被你們給嚇跑了。”
鄭彪,王雪唱,張月初三人一聽,都笑了。
張月初收了收笑容,抱拳鞠躬:“鄭大哥,拜託了。”說完便轉身與王雪唱離開。
鄭彪朝着張月初和王雪唱的背影再次喊道:“那個佩刀的小子。”
張月初和王雪唱聽到后便又再次回頭。
鄭彪便繼續喊道:“刀使得不錯,但是怕死的刀客才不會死,不怕死的刀客死的比誰都快。行走江湖最忌逞能兩字,記住了!”
張月初喊道:“記住了!”
鄭彪點了點頭,兩人便轉身離開了。
趙辰抬起頭來,一臉認真看着鄭彪問道:“叔,為什麼說怕死的刀客才不會死,不怕死的刀客死的比誰都快?”
鄭彪沒有低頭看趙辰,依舊望着張月初和王雪唱離去的背影輕聲道。
“叔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