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故意參酒宴,衢州勢必得
衢州府下,正是乍暖還寒時,正有一車隊緩緩從官道上趕來。
這一行人騎的是高頭大馬,穿得是錦繡長袍,腰別綉春刀,腳踩黑布履,莫提多神氣。
沿路百姓見之,個個敬若神明,紛紛退散。
只不過他們外表神氣,但是每一個人的眼神中,都有着一股揮之不散的恐懼感。
昨晚,又有消息傳來,派出去的錦衣衛小隊又死在了附近的礦山之中。
等被當地官吏找到時,已經被豺狼啃了大半。
這已經是他們這批隊伍來到江南地帶以來,第七次設計被伏,卻被那些貪吏謊稱意外,損失人手了。
說來也好笑,他們身為錦衣衛,皇權之代表,可來到這江南地帶以後,一不受當地百姓信賴,畢竟他們劣跡斑斑在前,無人願助。
二不受當地官吏信賴,畢竟誰都知道他們是來清查礦,商二稅的!
商業貿易且先不提,僅是這礦業一項,用一句日進金斗來說,都遠不為過。
因為在這浙江,就有金礦產出。
如此大的利益,遭遇到的阻力,那也是令人難以想像的。
也就是他們目前遇到的困境。
正在此時,衢州府城到了。
望着那年久欠修的城牆,以及城牆之下一位肥頭大耳,身形誇張的中年官吏,錦衣衛們都不由得露出了冷笑。
好一個富庶江南帶,養人好地方啊!
儘管錦衣衛們冷笑不斷,可是見了這些人,卻依舊得給足面子。
田爾耕從隊伍騎馬上前,下了馬後,這才帶着隊伍來到了此人面前。
這中年官吏見到原本囂張跋扈的錦衣衛都如此恭順,臉上也多了幾分柔和之色,做樣子擺手道。
“渝州知府馬幫過,見過田將軍。”
“喔,你我未曾見面,竟知我名?”
田爾耕也還禮,只是語氣依舊冰冷。
對方哈哈一笑,揮着加寬的衣袖道。
“田將軍威震四方,我等自然知曉,今日特此來迎,正是仰慕將軍風采也。”
田爾耕卻不說話了,又是一個未曾見面就可以知曉整支隊伍人員信息的官吏。
偏偏這個官吏,還只是一介知府,並不是布政使一類的高官。
他們錦衣衛的情報,竟就這般廉價嗎?
也在此時,那馬幫過繼續暖場道。
“諸位將軍舟車勞頓,我早在府中備下歌舞酒宴,還望諸位將軍賞臉,前往一敘。”
“如此,就勞煩馬知府了。”
“好說,好說。”
田爾耕本想拒絕,忽然又想起了昨晚的叮囑,忽然一改性子,將其答應了下來。
身後的錦衣衛眾人也很驚訝,他們自北京南下,除了在淮安府吃過一次酒席外,就再不受任何官吏邀請,更不通人情。
他們輔助同行戶部官吏清掃礦山,收繳商稅,也算是矜矜業業,怎麼到了衢州城下,卻要如此墮落呢?
於是這場宴會,就在一種奇怪的氛圍中開始了。
同行的戶部官吏是少吃沉默,田爾耕卻帶着錦衣衛眾人喝了個伶仃大醉。
一行人鬧騰的返回驛站休息,到了三更方才睡下。
隨着客房中呼嚕聲大起,有一人卻夜半驚醒,發覺眾人皆睡下以後,一個鷂子翻身就爬了起來。
他在驛站內左右躲閃,終於來到了停放馬車的位置。
其中一輛馬車被層層包裹,保護在隊伍的中間,並且每個車輛之間都系滿了鈴鐺,以做警示之用。
田爾耕熟練的穿過這些鈴鐺,來到了馬車隊伍的中間,下跪叩首,畢恭畢敬道。
“魏公公,請用膳。”
這聲音在半夜顯得格外詭異,特別是那馬車內依舊安靜,像是無人一般。
片刻之後,那馬車的車簾打開,露出一位人雖蒼老,目光如炬,精神抖擻的老者。
他抖了抖逐漸寬鬆的衣服,感慨道。
“我可從未知道,原來減肥有這般好處。這幾日我總覺得身體輕盈,人也健康了不少。看來大富大貴的肉食吃多了,確實不利於延年益壽。”
“魏公公,您說笑了,您是為國事操勞,這才消瘦至此。”
田爾耕繼續恭維道。
“哈哈,我剛剛說的,都是屁話。為掩人耳目躲在馬車裏,早將我餓瘦了。速將酒肉遞來,我也好解解饞。”
魏忠賢卻不願意再聽,揮袖讓田爾耕起身,又補充道。
“你不必恭維我。我可是戴罪之身,蒙皇上聖恩才有機會下江南來辦事,回去以後,還得受審贖罪呢。田將軍,你才是本次行動的核心。”
田爾耕嘿嘿一笑,態度依舊未變,帶着宴席間的酒肉就上了馬車,繼續恭維道。
“魏公公說笑了,這次行動若無您的指揮,只怕我連一處礦山都找不到,更別說繳稅百萬兩給皇上了。”
這句話倒是絕對的實話。
自得皇命那一天起,田爾耕也是滿心歡喜,以為自己再攀高峰,帶着戶部官吏就要下江南大展拳腳。
然而光是從淮安一處走出,就折了不少人手,吃了無數苦頭,不得以才來求助魏忠賢。
越靠近這個曾經把持過帝國大權的太監,他越發覺得自己居於人下,實乃不冤。
自己在淮安吃了酒席,中了官員圈套,差點誤了大事。
若非魏忠賢出手挽救局面,後果不堪設想。
此刻魏忠賢雖自稱階下囚,卻心安理得的接過酒肉,吃着甚香。
田爾耕伺候在側,也將自己的疑惑給問了出來。
“公公,自我那一次在淮安喝酒誤事,中了那些奸人的迷藥,差點將我們掌握的礦山情報抖露出去以後,您一直告誡我,不讓我參加酒宴。為何昨夜忽然明我參加酒宴,還要細細觀察酒宴的每一個人呢?”
魏忠賢聞言,不拘小節的用衣袖擦了擦臉,這才抬頭道。
“那是因為我們到地方了,再往南走,恐怕遇到的就不是豺狼了。”
“啊?再往南走不也還是我大明國土嗎?如何遇豺狼?”
“呵呵,你可知自天啟帝駕崩,到今天,南方几省除了南京,浙江,其他省份上交稅賦是多少?”
“呃...少說也得幾百萬兩把。”
“哈哈哈,你可真會說笑。我來告訴你吧,是零!”
田爾耕聞言,眼睛卻也瞪大了,他怎麼也不願意相信,會有這麼離譜的數字。
魏忠賢這才說道。
“各省都在搪塞賦稅,派下去的巡撫大多孤掌難鳴,錦衣衛去了更是莫名其妙的碰上各地流寇被盡滅。這甚至都是我掌權時候的事了,若非我將各省錦衣衛抽回浙江,在此處嚴防死守,連這裏都不交稅了。”
田爾耕聞言,義憤填膺道。
“哪裏的流寇敢這般大膽,襲擊錦衣衛隊伍?”
“呵呵,你見過穿着甲胄的流寇嗎?分明都是地方豪強私兵罷了。”
魏忠賢解釋道,眼中狠厲之色愈甚。
田爾耕則啞火了,心中暗道一聲難怪。
難怪自己出面調度各級錦衣衛時,總覺得多有不便。
可要是暗示這些人,此乃曾經的千歲之命,總能順暢許多。
原來他們都是魏忠賢早就佈下的人手,只效力他一人。
魏忠賢這時候卻忽然嘆氣,有些悲傷道。
“可惜,可惜,這衢州就是我們最後一站了。”
“公公,這是為何,您不是早在這裏布下人手了嗎?”
“是的,但是我讓你傳信的那位衢州指揮使,已經多少天沒回信了。”
“半個月了...”
田爾耕複述着,也意識到了其中不對。
半個月都未曾回信,要麼被收買了,要麼就乾脆被殺了。
車廂內的氣氛,又陷入了沉默中。
魏忠賢吃光了半隻雞,又喝了一口花雕酒後,這才打破僵局道。
“好了,不提那些。回到話題上來,你也感覺到這錦衣衛中,有內鬼吧?”
“嗯...自我們一入浙江,好像所有行事都被人提前佈局了,外派的人更是多次被設計埋伏!”
“我讓你答應吃酒,也是想找到他們。你在酒宴上,哪些人沒有受到官吏巴結?”
“噢?公公,不應該找那些被巴結的人嗎?”
“被巴結的就說明還沒墮落,不被巴結的,又跟那些官員又默契的,才是真墮落了。”
魏忠賢點出個中利害道,他對於這些人心的把控,可謂爐火純青。
畢竟在他的眼前,早就上演過無數次的賄賂場景。
田爾耕雖然兇猛,殺性也足,就是有些死板。
皇帝讓自己來輔助此人,倒也算是合理安排。
田爾耕這才回憶,片刻后說道。
“駱養性和吳孟明兩人酒宴上沉默寡言,但是那些官吏的酒水卻少不了他們的。”
“看來走到這裏,這兩人錢也收夠了,沒打算裝了。”
魏忠賢吐了兩塊骨頭下來,又狠狠的將其踩在腳下,厲聲道。
“有內鬼在隊伍里,處處受阻。幸好這兩人不知道我們還有一隊人馬,暗中相隨,否則大事休矣。”
“是,全仰賴公公運籌帷幄!”
“我也只是為自己的一條命賣力罷了,不幫皇上收到足夠的稅,我命休矣。”
頓了頓,魏忠賢又道。
“找個機會,讓這兩人一起出去,做了他們,也算是為死去的弟兄們報仇了。”
“明白!只是公公,衢州的指揮使既然已經沒了,我們還來這裏,豈不是自投羅網?”
“呵,這裏可是重頭戲,斷不能錯過!”
魏忠賢說著,將自己珍藏的某張地圖給拿了出來。
這張地圖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軍事地圖,反而是礦產地圖。
說來也好笑,這圖還是當年自己在位時,江南富商為巴結自己而貢獻的。
如今反倒成了他下江南,收礦稅的利器!
他十分珍視的撫摸着,一指衢州往南的一處地方,眼中精光乍現道。
“這衢州府往南不足百里,就有一金礦,你說我們該不該來!”
田爾耕一聽,一顆心也頓時激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