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宴飲
鄭泰不愧號為豪富,他一擲千金買下了內城集市區一處兩層房產,加以改造之後,一層用以宴客,二層則提供住宿,一切對士人免費。
此刻在二樓的一處密室之內,五六人分兩列跪坐,上首的便是義舍主人的鄭泰鄭公業了,黃門侍郎荀攸,長史何顒、侍中種輯等人分列下首。
官位最高的種輯低聲嘆道:“伍德瑜死的着實可惜,不想董賊心狠手辣至此!”
伍瓊也曾是這個小團體的一員,但是在建議董卓分封地盤的時候做的太明顯,不久前被殺。
“正要為天下人除掉董賊,侍中怎麼竟說這些喪氣話?”,鄭泰早年做過遊俠,說話聲音堅韌渾厚,“只是伍瓊這一死,我們在董賊身邊就沒有內應了,想要殺他又無從下手了,不知公達可有良策?”
荀攸雖在下首,眾人卻隱隱以之為主心骨,他今年三十三歲,面色白凈疏朗,但也僅此而已。
和他那個容貌儀態聞名當世的叔叔荀彧不同,荀攸並不具備那種言談之間讓人心折的公子氣度,反而長得有些泯然眾人。
輕捻一縷鬍鬚,荀攸說:“我倒有一個新人選,只是還要多觀察......”
“是誰?”,種輯聽到這話,眼前一亮,忙不迭問荀攸,“公達快莫要賣關子了!”
“不知各位可曾見過呂奉先?”,荀攸慢悠悠地講出了這個名字。
“哼,還能有誰沒見過?此人隨侍董賊左右,不離分毫!”,鄭泰聽到這個名字就來氣,“背主求榮,甘當鷹犬!”
呂布現在的名聲,大概和夏天變質的鯡魚罐頭一樣臭,作為丁原一手提拔的主簿,呂布與丁原既是府吏與主君的關係,又是舉主與門生的關係。
因此,他殺掉丁原,轉身認董卓做義父的行為,基本上把這個時代關於忠誠的兩種重要的關係同時踐踏在腳下。
這樣的人間之屑,理論上應該被所有士人共同開除人籍。
一旁,長史何顒插了一句“公業莫急,既然公達提起這人,肯定是有原因的,莫不是已經策反了他?”
“非也”,荀攸頓了一下道:“此人趨炎附勢,唯強是從,眼下董賊勢大,我可收買不了他。”
他慢條斯理地解釋,“現如今聯軍自亂,董賊看似沒有了外患,內里卻早晚要生出齟齬,呂奉先背主來投,憑勇力後來居上,本不是西涼軍部將,董賊把他當做趁手的刀子,可若是他生出反意,誰來替董賊擋自己手裏的刀呢?”
荀攸難得說這麼多話,很快又變成沉默寡言的樣子。
打個比方,就是電用完,該充電了。
“不愧是公達,洞察人心至此!”何顒作為相國府的長史,仔細一想,只覺荀攸這些話竟然挑不出任何問題,“所謂料事如神,就是公達這樣的人吧!”
荀攸的結論,總結一下就是等董、呂二人關係出現間隙,則策反呂布。
連相國府的二五仔......我是說長史都贊同,這個計劃看樣子非常合理。
種輯卻不依不饒地問道:“那也不能在這坐等董賊自亂吧,幼帝可仍在宮中等我等士人拯救呢!”
荀攸不再多言。
密室之內的氣氛瞬間冷落了下來。
......
“既然公達已有定計,我們暫且冷眼旁觀董賊如何自取滅亡。”,鄭泰打圓場道:“時候也不早了,先吃飯。”
此時正是冬季,才到補食(大概下午四五點)的時間,太陽就已經快要下山,寄住在義舍的士人也早早回來。
徐嘉樹與桓階一起表明了身份,卻被告知鄭議郎現在沒空,便也找個地方坐了下來。
兩位郎官對自己的地位認知非常清晰——能順便蹭一頓補食,何樂而不為呢?
尤其是桓階,在城裏找了一天房子,屬實是餓了,肚子發出了一陣令人尷尬的聲音,引來周圍士人一陣善意的笑意。
飢荒之下,來這裏的都是餓肚子的窮士人,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所謂無恆產而有恆心,士人就是不會因為這種事情感到羞愧的一群人。
等到鄭泰等人從二樓下來,一場漢代貴族宴飲便開始了。
侍從在地上鋪筵加席,大家圍繞而坐,鄭泰作為主人,坐在上首的中間,案人們將食物擺在案上,把案擺在席前,供客人坐在席上開始享用。
上菜時僕人會將菜案舉高,以示尊重,所謂舉案齊眉,便是漢代梁鴻的典故(梁鴻每次回家“妻為具食,不敢於鴻前仰視,舉案齊眉)
眾人依次向主人敬酒,舉杯喊着“為鄭議郎壽!”
大概就是這樣。
徐嘉樹是有些發愁的,之前遷徙路上的飯食簡陋也就罷了,今天可是大漢士大夫的宴飲啊,除了宮廷御膳,算得上是最高的那一檔宴會了。
但眼前的的這些東西雖然分門別類擺放的整齊,可細看之下,無非就是帶骨頭的肉,切成大塊的肉,還有風乾的條狀肉......
雖然比粟米餅和豆飯好多了,但還是令他忍不住想念大吃貨國的美食。
他之前在糜竺處做客的時候就往廚房看過,簡直觸目驚心:沒有鐵鍋,上流家庭可以用銅釜,平常人家就只能用用陶瓮,想要吃到有鍋氣的炒菜根本不可能!
除了廚具之外,食材就不用多說了,調味料少得可憐,連鹽都是獨屬於官營的稀罕物件,要省着點用。
甚至沒有專門做菜的油!動物油脂只有在吃肉的時候才能攝取到一些,所以肥肉反而更加受歡迎一點。
憑心而論,鄭泰的這頓飯請的已經很是下血本了。
無奈的徐嘉樹嚼着鹽水燉肉,心裏無限惆悵......
座位是按照身份地位分好的,敬酒的順序很快就到了荀攸。
席間眾人紛紛行注目禮,想要領略荀氏子弟的風采,徐嘉樹則是精神一振,仔細打量起來。
此前受計之時,荀攸半途離開,去北宮給天子傳話,之後雖幫了徐嘉樹的大忙,兩人卻也沒有見過面,所以今天才是他第一次目睹這位“謀主”的風采。
以此時人們的生活條件,就算荀攸白凈一些,看起來沒那麼顯老,也不難猜出他已經是三十多的中年人,但奇特的是,他的眼睛極為清澈,一雙眸子時時地觀察着局勢,習慣性地捻須時,散發出若有所思的意味。
這便是荀攸嗎?徐嘉樹心裏暗道,這位在歷史上功績不顯,屬於戲份不多名聲很大的類型。
相傳曾為曹操獻出奇策十二條,只有鍾繇知道內情,不過鍾繇在還未將之完全整理之前就離世,因此後世對他的事迹不是很了解。
但是能在曹操超級豪華的謀士團中享有“謀主”的稱號,一定不簡單!
人的名樹的影,能在史書上留名的人就沒有易於之輩,何況荀公達之名,可謂如雷貫耳。
荀攸舉杯喊道:“為公業壽”,直呼鄭泰的表字,以顯親近。沒有再多言語,卻又看到徐嘉樹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兩人對視一下之後,荀攸禮貌的點了下頭,眼神便遊離開了。
但是過一會荀攸發現,這個叫徐嘉樹的小子眼神一直就在自己身上,幾乎就沒怎麼移開過。
這讓他渾身不自在——荀攸自幼失去父母,跟着祖父生活,十三歲時更是連祖父也去世了,從此養成了個沉默寡言的性格,習慣於做一個觀察者。
要問一個觀察者最討厭什麼事情,那一定就是被別人觀察!
這個小子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