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約定
錦帆賊,或者好聽一點叫錦帆遊俠的業務範圍非常龐雜:他們殺人搶劫,窩藏逃犯,沒事就招搖過市,炫耀財富,完全就是“俠以武犯禁”這句話的典型案例。
但是細看又可以得出一個結論:他們既不是單純的行俠仗義,也不是單純的聚斂財物,這些漫無目的的行動背後有一個共通的目標——出風頭。
甘寧二十歲之前拉起的這群不良少年們,本質上是為了出風頭才加入他的麾下。
也正是意識到了自己看似轟轟烈烈的社團,本質上只是一種極端而血腥的過家家,甘寧才嘗試讀書入仕的。
聽到徐嘉樹的問題,他捋了捋腦袋上的孔雀羽毛,下意識地美化自己的所作所為,“無非就是快意恩仇,橫行四方而已。”
如果拋開累累血債不談,這話倒也光明磊落,至少沒有給自己臉上貼金,說什麼替天行道之類的屁話。
“興霸說的快意恩仇,難道只是殺人放火?”,徐嘉樹嗤之以鼻,“橫行四方,結果只在巴郡一隅之地作威作福?”
徐嘉樹沒有選擇在道德上批判甘寧,而是告訴甘寧,他引以為傲的錦帆遊俠在出風頭這件事上的檔次還是太低了。
“大丈夫不能留名青史,與朽木腐草何異?”
“......”,甘寧有些語塞,這本就是他投身仕途的原因,但以他的性格,總不能被徐嘉樹嘲諷了之後回一句“你說得對”吧?
沒這種事。
“子茂若是看不上我這裏,直說便是”,他瓮聲瓮氣地答道,“何必如此?”
“恰恰相反!”,徐嘉樹緊接着回道:“我正是憐惜興霸的武勇不能用在正途,才以言語相激耳!”
“正途?”,聽到這話甘寧不服氣了,他也是讀過書的人,豈是三言兩語就能被人動搖本心的,“天下糜爛至此,達官貴人只管上下其手,中飽私囊,哪裏還有什麼正途?”
與賈詡不同,賈文和年輕時好歹曾經做過幾年熱血青年,也見證過付南容那樣為國捐軀的英雄人物,只是年紀漸長,才選擇了獨善其身。
甘寧則乾脆就是從小混黑道長大的——世上的事不就是弱肉強食這麼簡單嗎?他只是作為強者,拿走屬於自己的那一份罷了,比起那些站在高處巧取豪奪的竊國之輩,還勝在光明正大。
這就是此時甘寧的內心想法。
歷史上,這位“江表之虎臣”回到蜀地之後,先叛劉璋,后投劉表、黃祖,最後才在孫權麾下贏得一席之地,而孫權也不過把他看做一個可以利用的莽夫而已。
所謂“天下未定,斗將如寧難得,宜容忍之。”,若是真的當成難得的大將之才,怎麼會派他去做百騎劫營這種危險至極的事情呢?
雖然性格依舊開朗豪爽,知恩圖報,但一個自恃勇力,無所顧忌的人,才是對後來鎮西將軍甘寧的最好描述。
聽到甘寧這話,徐嘉樹不禁問道:“既然知道天下糜爛,興霸為何還找不到正途所在,弔民伐罪,滌盪四方,難道不是正途?”
“弔民伐罪......”
甘寧頓時表情古怪——徐子茂看起來老成,沒想到是個比自己還天真的傢伙。
“民是什麼,子茂真的知道嗎?”,他開口問道。
“興霸但說無妨。”
“看起來忠厚老實,實則滿嘴謊話。”,甘寧回憶起這些年的見聞,“在強者面前,怯懦得死到臨頭也不敢還手,一旦有機會欺凌更弱者,所作所為又比土匪還兇殘暴虐!”
“這才是所謂的民!”,他一臉不屑,“平日裏只看着自己碗裏的一口吃的,災禍落在頭上了才擺出一副拚命的架勢,依我看,多半都是自找的。”
蔡琰真是嚇了一跳,沒想到這個怪人居然敢在宮門口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真要依他所說,天底下哪還有好人?
......
“興霸說的沒錯”,沒想到徐嘉樹居然點頭認同了甘寧的說法,“但興霸有沒有想過,他們為什麼會這樣?”
甘寧搖搖頭道:“我向來不去想沒用的事。”
畢竟光是發動社團老大的被動技能,分析別人的弱點就已經很費腦子了,多的事情他也想不過來。
“官威過盛,所以怯懦;盤剝過重,所以爭利;無路可走,所以搏命。”
徐嘉樹一句一句駁斥,“興霸也是讀過書的人,總該知道【倉廩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為何只看到百姓的不堪,而看不到他們為什麼會這樣呢?”
為什麼?
當然是因為他甘興霸也是元兇之一。
“我讀書太晚,說不過子茂!”,甘寧把腦袋扭過去,竟然開始一個人生悶氣了。
“興霸莫惱......”,徐嘉樹伸手拉他,“不如與我打個賭如何”
“打什麼賭?”,甘寧轉頭問道,聽到這個他就來勁了。
“若是民心可用,興霸此後要聽我的走正途,做冠軍侯那樣流芳千古的人物。”,徐嘉樹笑着說道。
“子茂是在咒我短命呢......”,甘寧小聲地嘀嘀咕咕,抬頭又問徐嘉樹,“若是我說的沒錯呢?”
“若是這天下真不可救藥,我便聽你的,與你一起回蜀地做個錦帆遊俠又何妨?”
“那我們可先說好,你是副將”,甘寧搖了搖身上的鈴鐺,“我才是主將!”
“一言為定!”
......
一旁的好學生孫資哪見過這種荒唐的場面,嘴都合不攏,思緒還在兩人之前的對話上沒緩過來。
如此離經叛道,細品又覺得氣吞山河!
“子茂你輸定了!”,甘寧臉上露出勝券在握的笑,“區區一個五經博士,捧着聖賢書看看就行了,哪來的本事滌盪天下?”
還是準備乖乖追隨他甘興霸的腳步,成為一個橫行世間的真男人吧!
“誰跟你說他還是五經博士了?”
聞言,蔡琰站出來為徐嘉樹打抱不平,“子茂新刻石經有功,不日就要去尚書台赴任了!”
“誰說的?”
甘寧分明不信,尚書郎又不是地里的大白菜,哪是說當就能當的。
“乃是王司徒親口所說。”
叮鈴鈴——
甘寧把定做的黃金鈴鐺扔給徐嘉樹,翻身上馬,“那我便等着收一個尚書郎當副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