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7章 奉天震蕩

第607章 奉天震蕩

兵敗如山倒,西路軍的崩潰,只在一瞬之間。

趙正北的判斷精準無誤。

當夜凌晨,吳秀才趁着敵軍右翼失守,急命麾下親兵發起總攻。

待到天明時分,奉軍前線且戰且退,終於招架不住,師長鄒芬負傷以後,中央陸軍十六師終於全線倒戈。

隨即,西路軍總司令,即察哈爾督軍、奉天第一師師長張敘五,棄全軍將士於不顧,只匆匆下了一道撤軍令,便倉皇出逃,私自潛入津門租界避難。

霎時間,奉軍西路群龍無首,近三萬人馬繳械投降。

各部營地內,來不及運走的彈藥、物資堆積如山,損失難以估量。

前線倒戈,尚在情理之中。

畢竟援軍不利,且先鋒師長鄒芬,從起初便反對開戰,陣前負傷,也算是盡了本分。

最重要的是,中央陸軍十六師,本就不是奉軍的嫡系,而是當年馮大總統的親兵部隊。

若論正統,十六師甚至比曹吳二人的部隊更配稱為“直系”,鄒芬對這支部隊的掌控力,自然相當有限。

前線一遇困境,眾將士便已有了厭戰情緒,又見援軍隔岸觀火,索性調轉槍口,臨陣投了直軍。

歸根結底,西路奉軍徹底崩潰,張敘五才是罪魁禍首。

事實上,直軍激戰過後,同樣有待休整,並無餘力繼續進攻。

所謂的追兵,不過堪堪一支混成旅而已。

奉軍若能穩住陣腳,雖說難以反敗為勝,卻也遠不至於一潰千里。

偏偏張敘五天生軟骨頭,眼見戰況不利,頓作驚弓之鳥,毫無應對策略,只顧倉惶逃命,終於累及三軍。

橫掃長辛店后,吳秀才立刻移師東路,誓要跟張老疙瘩一決雌雄。

奉軍東路本就敗多勝少,好在張輔臣麾下還有幾位新派將領,又有精銳二十七師托底,方才勉強招架。

直軍前線將領王承斌,也是個奉天人,結果不僅沒倒戈,反倒是老鄉見老鄉,指揮作戰,異常兇猛。

兩軍陣前,原本還能算得上僵持拉鋸。

不料,西路軍崩潰的消息一經傳來,連帶着東路軍軍心大亂,立時陷入節節敗退的境地。

恰逢吳秀才督師親兵趕到,來勢洶洶,銳不可當,東路軍當場兵敗,繳械投降者,又多了數千人。

奉軍大勢已去,陸續撤軍,總司令部先退灤州,再退榆關,關外陣地逐一失守。

只一日光景,吳秀才便已親自率兵,進駐軍糧城。

隨後,奉軍陸續分水陸撤退,直系海軍派出艦隊,停靠大沽口附近,頻頻炮擊阻攔。

奉系倉惶敗相,不亞於喪家之犬。

世人皆稱:吳秀才王師所向,義旗所指;張大帥螳臂當車,灰飛煙滅。

直奉兩家,冷戰一年,熱戰五天。

如今勝負已分:奉張敗出關外,曹吳問鼎中原!

不過,這話其實並不准確,戰爭並未結束,只是勝負早已沒了懸念。

奉軍敗退需要時間,直軍追剿也不容易。

列強紛紛出面,增派艦隊巡弋渤海,要求雙方恪守前清條約,確保京津安全,及京奉鐵路正常運轉。

小東洋在華盛頓開了會,跟西洋鬧得不甚愉快,因此憚於直接插手,卻也屢次警告直系,不要得寸進尺。

吳秀才早年在關外當過間諜,深知小東洋對白山黑水的執念,於是也不得不有所收斂。

然而,戰勝者卻總是免不了心高氣傲。

直系慶功宴上,邀請了不少北洋元老。

席間,吳秀才春風得意,高談闊論,自然又要趁機把張老疙瘩貶損幾句。

眾人見了,紛紛勸他嘴下留情,得饒人處且饒人,張大帥儘管敗了,至少還有三省地盤,切莫落井下石。

再不濟,老張和老曹還是親家呢,做事不要太絕。

“三省地盤兒?”吳秀才不屑道,“那是他的地盤兒么?明天我就讓京師通電,把那馬賊的官職全給撤了!”

言畢,座中忽有一位老者,起身勸他,少說兩句。

吳秀才抬眼一看,見此人正是滿清最後一任東三省總督,便立馬指責呵斥起來。

“當年就是你提拔的張土匪,奉張禍國殃民,也有你一份,我沒問你的罪就不錯了,你還敢替他說情!”

落架的鳳凰不如雞。

趙總督如今只有挨罵的份兒,被當眾訓斥了幾句,便覺得面上無光,不再言語。

席散以後,眾元老紛紛感慨——玉帥是個人才,可惜不懂得為官之道,日後恐有變數。

…………

相比於吳秀才的志得意滿,張大帥則顯得惱羞成怒。

直奉之戰,老張可謂是,有多大臉,現多大眼,丟人丟到舉國皆知的地步,匪性便又漸漸暴露出來。

早在東路軍戰況不利時,張大帥便已在陣地上親手槍斃了兩個團長。

待到西路軍崩潰的消息傳來,老張更是怒不可遏,當即命令張敘五過來見他。

探馬卻報,說張敘五已經逃到了津門租界,並且接受了直軍的“封賞”。

聞聽此言,張大帥兩眼一黑,氣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那可是他的結義五哥,若不信任,豈能將其任命為西路軍總司令。

“他媽了個巴子,張敘五要是打了敗仗,老子都不說他什麼,三萬人馬,能他媽讓一支混成旅繳械?”

張大帥怒到極致,猛扇了自己一嘴巴,破口罵道:“媽的,老子那麼信任他,全當我張雨亭瞎了這雙狗眼!”

憤怒歸憤怒,眼見大勢已去,老張只好下令撤出軍糧城。

於此同時,奉軍戰敗的消息,很快就在全國上下瘋傳開來,奉天省府自然也隨之受到了震蕩……

…………

奉天城內,春暖花開。

省府戒嚴司令部,位於老將軍署附近,由於是特設部門,所以管事的多半從其他衙署抽調兼任。

開戰以後,江連橫便常來這裏,彙報戒嚴工作。

江家在奉天深耕人脈十幾年,司令部里自然都是老熟人。

剛開戰時,大家還能聚在一起,喝茶看報,說說玩笑,但自從戰敗的消息傳來,氣氛便陡然嚴肅起來。

眾人都在好奇省府的命令,到底還要不要繼續戒嚴,或者說,是否還有戒嚴的必要。戰敗的消息鋪天蓋地,市民就算嘴上不說,心裏也如明鏡似的,都知道奉軍已經輸了,而且輸得很難看。

鎮威軍副總司令孫九功忙於應付各項公務、各國領事館的質詢、以及省府各界的責難,早已沒有餘暇再去親自過問戒嚴隊的具體事宜。

江家依附於奉張,江連橫自然也是憂心忡忡,跟同僚閑話時,往往顯得心不在焉。

這天上午,眾人正在議論的時候,忽然有戒嚴隊的老柴敲門。

進屋以後,也不彙報工作,只顧急着沖江連橫招手。

“江老闆,你來一下,快來快來!”

江連橫起身走過去,不解地問:“什麼事兒?”

老柴俯首帖耳,悄聲急道:“你快去接待室一趟,吳大帥想要見你。”

“誰要見我?”江連橫一時沒反應過來。

那老柴神神秘秘的,急忙把辦公室的房門關上,隨後又在走廊里左右兩眼,確認四下無人時,方才開口說道:“吳大帥,吳老二呀,嘖,吳大舌頭!”

江連橫一聽,差點兒沒把腰給閃了。

吳大舌頭,那是張老疙瘩的結義二哥,現為黑龍江督軍,實乃位高權重之人。

江連橫認得他,他也認得江連橫。

畢竟,江家是隨同老張發跡的,早在吳大舌頭還是個旅長時,江連橫就已跟他有過交集。

若沒有,江家的生意又豈能遠到黑省,且從無半點差池?

不過,交情雖有,但不算太深,吳大舌頭從戎多年,在奉天的時候少,去黑省就職以後,便不曾再見。

堂堂一省督軍,想要見的人,哪有見不到的道理。

江連橫立馬朝着接待室快步疾走,邊走邊問:“真拿我當盤兒菜呀,帥爺見我幹啥,他等多長時間了?”

“剛來,剛來!”老柴跟在後頭說,“但他找你有啥事兒,我就不知道了。”

說話間,便已行至接待室門口。

江連橫理了理長衫,隨即推開房門,就見一個老登,身穿貂皮大氅,正獨自在屋內急得團團亂轉。

聽見動靜,那老登急忙轉過身,現出一張圓圓滾滾、滿臉橫肉的大臉,忽然拱手抱拳,快步迎了上來。

“江老闆,不不不,江隊長好啊!”

吳大舌頭的語速很快,說話本就有些含混,如今因為焦慮,吐字更是令人難以分辨。

江連橫立馬抱拳回禮,誠惶誠恐道:“哎我天吶,帥爺,您可別跟我這樣,江某無福消受呀!”

“受得了,受得了!”

吳大舌頭忙把江連橫引進屋內,隨手關上房門。

“帥爺,啥時候回來的?”江連橫恭敬道,“您說您要見我,派人吱一聲就行了,哪用得着您親自跑一趟呀!”

吳大舌頭擺了擺手,卻說:“唉,此一時彼一時,我只是順道路過奉天,特地來跟江隊長請示一下。”

“不是,您這是……”江連橫揣測了半晌,並不覺得對方在故意寒磣他,就問,“帥爺,您來奉天,還用得着跟誰請示么,就算要請示,他也輪不着跟我請示呀!”

“你不是戒嚴司令部的執勤隊長么?”

“是啊!”

“那就應該跟你請示,沒錯兒!”

吳大舌頭的態度很堅定。

江連橫見了,若有所悟,思忖片刻,卻問:“帥爺,那您沒去找孫司令?”

“嗐,他那邊正忙着接見小鬼子呢!”吳大舌頭嘆聲道,“我時間有限,待會兒就得走了。”

江連橫沒明白。

細問之下,吳大舌頭才說:“這事兒,你不知道也正常。大帥在關內打了敗仗,吳秀才把持京師首府,馬上就要通電全國,把大帥的職務都給撤了。”

江連橫皺眉道:“他說撤就能撤了?”

“那倒是不能,但那小子是啞巴吃臭蟲,沒憋好屁,昨天剛派人跟我聯繫,說準備讓我來接替大帥,當奉天督軍,還說我跟他都姓吳,祖籍都是魯省,讓我識大體,我識他老娘!誰他媽姓吳,老子明明姓張!”

江連橫恍然大悟。

原來吳秀才準備挑撥離間,且不論張大帥怎麼想,吳大舌頭卻先不安起來。

權柄之下,親生父子都可能互相殘害,何況兩人只是結義兄弟。

雖說張大帥十分信任二哥,可奉天剛打了敗仗,吳大舌頭就路過奉天,瓜田李下,難免令人猜忌。

畢竟,當年的馮三哥,就曾因為搶奉天督軍的位置,一度跟老張反目。

聞聽此言,江連橫趕忙寬慰道:“帥爺,您跟大帥是什麼感情啊,還用我彙報您來奉天的行程么?”

吳大舌頭卻說:“哎呀,都說身正不怕影子斜,可是人心隔肚皮呀,我怕大帥聽信讒言,還是論跡不論心,該咋辦就咋辦,我來跟你彙報行程,待會兒還請有勞江隊長,陪我去趟車站,給我做個證。”

江連橫的職位,好比省府錦衣衛,官兒沒多大,但權勢瘮人。

聽了吳大舌頭的請求,江連橫自然沒有推辭,當即連聲應承,只是轉而又問:“帥爺,您剛才說的這份任命,大概會什麼時候發佈?”

“我估摸着,明天就會通電全國了。”吳大舌頭說,“你也準備着點,到時候,大帥沒準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江連橫點了點頭。

他想的就是這件事,京師首府倘若通電撤銷張大帥的職務,儘管老張的實權不會受到影響,但執掌奉天的法理畢竟沒了,總要有個過得去的說法才行。

江連橫暗自想了幾種可能性,隨即又搖了搖頭,笑自己瞎操心,只管奉命行事就好。

“帥爺,您先坐。”

“好好好,江老闆也坐,也坐。”

推辭幾句,兩人相繼落座,江連橫又問:“帥爺,那您這趟,是準備去灤州?”

吳大舌頭點頭道:“對,這種敏感時期,不好讓人帶話,我得親自去見大帥一面。”

“我聽說,奉軍大部分士兵,現在都已經退到灤州了?”

“是吧,應該是,再退下去,應該就是榆關了,我得抓緊時間。”

“帥爺,您能幫我個忙么?”江連橫面露慚愧道,“我家有個弟弟,這次打仗被調去前線了,一直沒有消息,您到了榆關,要是方便的話,能不能幫我問問,也不用麻煩什麼,家裏只想知道個平安就好。”

這仗既然已經打完了,想來託人過問軍中之事,也不算什麼忌諱了。

人人求我,我求人人。

吳大舌頭正用得着江連橫的時候,哪有半分遲疑,當場拍桌定道:

“那有啥麻煩的,江隊長,你弟叫啥,我去那邊問問,直接給你帶回來不就完了,多大點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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