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5章 將帥無能,累死三軍

第605章 將帥無能,累死三軍

前線士兵的話還未說完,趙正北便立馬伸手將其嘴巴堵住。

幾日以來,他深知陣中軍心已然動搖,再也經不起任何噩耗摧殘了。

回頭望去,只見戰壕內的一眾將士,全都眼巴巴地盯着兩人,神情各不相同,新兵面露懼色,老兵心生退卻。

儘管沒人明說,但戰敗的氣息卻已在全營上下瀰漫開來。

“看什麼看,不要命了?”趙正北疾聲喝令道,“全營警戒,隨時做好迎敵準備!”

說罷,他又叫上兩名親信,將來人帶到營地旁的小樹林裏問話。

這士兵剛從前線歸來,情緒異常激動,滿嘴髒話不說,又因耳朵短暫失聰,所以總是大喊大叫,吵得令人心慌意亂。

趙正北能理解對方的憤怒。

前線將士浴血奮戰,後路援軍隔岸觀火,任誰都無法咽下這口惡氣。

可是,現如今實在不是互相罵街、推卸責任的時候。

趙正北將士兵按在地上,急忙問道:“兄弟,你是哪支部隊的,前線現在什麼情況?”

無奈,對方沒能聽清,竟仍在自顧自地高聲咒罵道:“我操你媽!一群孬種,前線打了三天兩宿,炮彈都要打沒了,你們還他媽不來!你們是哪個部隊的,等我回督軍署告死你們!”

趙正北見狀,只好一把扯住那人的衣領,貼在對方的耳朵上大喊:“你他媽到底是來吵架的,還是來傳令的,前線到底什麼情況?”

這一次,那將士總算聽清了問話,隨即嚷道:“吳秀才帶着陸軍第三師,就在前線督戰,直軍精銳全在西路,前線彈藥吃緊,弟兄們就快頂不住了,師部呼了你們八百回,你們還他媽不上,等啥吶?”

趙正北聞言,不由得心頭一驚。

中央陸軍第三師,乃吳秀才的親兵部隊,承襲晚清新軍第三鎮,攻必克,戰必果,是出了名的百戰之師。

這話說起來又有些荒謬,民國已經十一年了,舉國上下,最能打的王牌部隊,竟然還是大頭練兵時留下的底子。

驚詫之餘,趙正北接着又問:“我這邊沒接到命令,你們叫的是哪支部隊過去增援?”

“還他媽叫哪個,整個二三梯隊,能叫的全都叫了!”那將士喝道,“除了察哈爾的騎兵旅,從開打到現在,我就他媽的沒見過援軍!派過來的傳令兵,也都他媽跑了,一個也沒回去!”

一聽這話,趙正北頓時恍然大悟。

怪不得前幾天的行軍進程莫名其妙,時進時退,最後又在這原地打轉,原來是上峰怯戰,同時又不想錯失撈取軍功的機會,所以才根據前線戰況,調兵佈陣。

前線戰況好轉,立馬命令急行軍;前線戰況吃緊,便隨即轉身後撤。

有道是:將帥無能,累死三軍!

奉軍到底是綠林起家,軍紀敗壞是打骨子裏帶出來的,胡匪未必貪生怕死,可腰纏萬貫以後,原有的那股子草莽氣息,便也隨之蕩然無存了,就算還有那股勁兒,也不過是逞匹夫之勇,只知埋頭蠻幹,卻不懂得兵行詭道之說。

兵源稍差,武備鬆弛,這些都不是最要緊的問題。

真正決定奉軍戰事的,唯有八個字可解——勝不相讓,敗不相救。

趙正北雖說也沒什麼文化,但好歹也曾在軍校里板正了一年,再有性格使然,聽了這消息,當下便不禁怒火中燒。

這時,北風身邊的兩名親信紛紛問道:“營長,現在咋辦?第二梯隊沒人過去,那咱們還去不……”

“去!”

趙正北回答得斬釘截鐵。

兩名親信相視一眼,卻說:“營長,前線至少有兩個半師團在作戰,咱就這一個營的人,去了不也是白搭么?”

“什麼話,去了就不白搭!”趙正北起身道,“前線彈藥吃緊,咱們能給運去幾十箱炮彈也行,總不能這麼干看着啥也不幹!”

“炮兵營都在旅部那邊,咱這前頭部隊也沒有啊!”

“我去找旅長要!”趙正北邁開腳步,邊走邊說,“你倆把他安頓好,讓全營弟兄堅守陣地,等我消息!”

兩人點了點頭,攙起地上那人,齊聲說好。

事實上,北風並不想離開陣地。

按理來說,這種傳遞消息的任務,理應由副官或心腹去辦,可眼見着戰壕內軍心動蕩,趙正北生怕貽誤軍機。

胡亂派人回旅部送信,保不齊半道跑路,反倒白白浪費了時間。

兩名親信雖然可靠,但通過前線傳回來的消息,趙正北推斷,旅長必定不願派兵增援,兩人軍銜兒太低,位卑言輕,莫說是說服旅長,恐怕就連旅長的面兒都見不到。

思來想去,這趟差事還是要由他親自去辦,才能較為穩妥。

所幸旅部距離此地並不算遠,快馬加鞭,十分鐘就能來回往返,即便天黑難行,想來也用不了太久。

說著,趙正北便走到營地旁,牽來一匹馱運物資的栗色戰馬。

戰壕內的幾個老兵見狀,急忙攜槍跳出來,追過去,驚問道:“營長,咱們要撤了?”

“他媽的,直軍的戰線還沒推過來呢,撤什麼撤!”趙正北反手拔出配槍,目光橫掃戰壕,橫眉立目道,“誰再敢吵吵撤退,依軍法處置,就地槍決!”

眾人紛紛垂下腦袋,都知道北風槍准,而且又是陣地的最高長官,自然無人膽敢造次。

可是,趙正北卻心知肚明:這種手段,只能鎮得住一時;要想穩住軍心,到底還是要靠西路前線傳來捷報。

“各連連長!”

“有!”

三名軍官應聲湊到北風面前。

趙正北命令道:“一連出派偵查隊去前方打探消息,二連三連留守陣地,彈藥物資隨身攜帶,隨時準備作戰,凡敢有擾亂軍心者、私自逃竄者、不從軍令者,一律就地正法!”

“是!”三名軍官齊聲應答。

唯獨二連連長稍顯年輕,答過以後,忽又戰戰兢兢地補上一句,問:“營長,這事兒……用不用跟旅部請示一下?”

“臨陣脫逃,還請示個屁!”趙正北罵道,“誰敢後退就槍斃誰,出事我兜着,我現在就去旅部,你們等我消息!”

話音剛落,晚空突然傳來一道炸響。

劇烈的轟鳴聲如同悶雷一般,朝這邊滾滾而來。

眾人神情惶惑,剛剛穩定的軍心,竟又因此而變得躁動不安。

其實,自打黃昏以來,炮彈聲就從來沒停過,將士們甚至已經習慣到了置若罔聞的地步。

但這次卻有別於以往,爆炸聲竟然是從大後方傳來的,並且一發不可收拾,接二連三,片刻不停。

未幾,熟悉的轟鳴聲再次從頭頂掠過。

“嗡——”

“快看,飛機又來了!”

戰壕內,不知是誰高喊了一聲。

眾人舉頭望去,果然又見兩架飛機從上空飛過。

只不過,這次的飛機不僅僅是匆匆而過,而是在臨近陣地時,陡然俯衝下來,跟眾將士打了聲“招呼”。

儘管夜空中看不太清,但這異常的舉動還是令眾人下意識地匍匐卧倒。

影影綽綽間,就見兩枚黑漆漆的“鐵疙瘩”呈拋物線狀飛落而下。

“空襲,有炸彈!”

趙正北暴喝一聲,隨即縱身躍入戰壕。

幾乎與此同時,營地東側便立刻炸起一片衝天火光。

強勁的熱浪掀起飛沙走石,細碎的彈片向四周散射,戰壕內眾將士的頭頂頓時蒙上一層塵土,恐懼的神色在戰火的映襯下畢露無疑。

火光尚未熄滅,第二次爆炸便隨之響起,空氣里隱隱傳來一股炒焦的氣味兒。

眾人靜卧在戰壕里,不敢動彈,直至四周重新歸於黑暗,四下里才漸漸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萬幸,炸彈只有兩枚。

區區一支陸戰營的陣地,似乎還不配得到更多的“照顧”。

何況,直軍的飛機也不大,裝彈量少,航程短,最多也只能唬人做做樣子而已,空軍部隊還遠沒有能力承擔起扭轉戰局的任務。

從戰壕里探出頭時,趙正北才發現,剛剛那兩枚炸彈偏得離譜,全營官兵儘管遭遇震蕩,後方還有幾人被彈片擦傷,但整體而言,幾乎毫髮無損。

話雖如此,眾將士的精神防線,卻已然瀕臨崩潰了。

“前線打不下來,後方還被炮擊,直軍都從天上殺下來了,這仗還打個屁呀!”

“旅部怎麼還不來消息,咱們是不是被扔在這不管了?”

“打不了,這仗根本打不了!”

四周到處都是抱怨聲,趙正北環顧左右,根本分不清到底是誰在抱怨,或者說近乎人人都在抱怨。

這時,便有幾個老兵跑到北風面前,自告奮勇道:“營長,派我去找旅部吧?派我,派我!”

“誰也不用,我自己去!”趙正北翻出戰壕,轉身喝道,“弟兄們,等我十分鐘,就十分鐘,堅守陣地,直軍還沒打過來呢,別給咱家鄉父老丟人!”

來不及更多解釋,北風說完,轉身就去找馬,方才那匹戰馬因轟炸受驚,此刻竟躲在樹林周邊。

趙正北趕忙跑過去,執起韁繩,飛身上馬,便於茫茫夜色之下,隆隆炮火聲中,朝旅部方向疾馳而去。

戰馬嘶鳴,只聽得耳邊狂風呼嘯,似有決堤洪水近在眼前。

距離指揮部越近,野戰炮的動靜就越是真切,其間隱隱約約,似乎能聽見機槍掃射的聲音。

趙正北心頭漸慌,倘若西路軍腹背受敵,還談什麼支援前線?

不多時,便已到了中軍大本營。

遠遠望去,卻見所部營地火光衝天,滿地狼藉。

臨時指揮部的帳篷頂端,尚有餘燼未熄;軍械庫前,無人看守;負傷的將士們四散奔逃,重傷者倒地嗚呼,只有平日裏要好的哥們兒陪在左右,卻不見隨軍醫生搶救傷員。

有人在搶着滅火,有人在大聲呼叫,有人像沒頭蒼蠅似地到處亂撞,場面早已亂得不能再亂。

看來,方才的空襲,西路軍第二梯隊大軍才是重點,而奉軍引以為傲的重炮,卻安安靜靜地停在角落裏,紋絲未動。

趙正北牽馬走進所部營地時,沒有任何人上前詢問狀況,也沒有任何人對現狀做出解釋。

偶爾有人撞過來,被他順勢抓住,質問軍中戰況,對方也是半不明白,只是反覆念叨:“完了完了,直軍殺過來了,快跑快跑!”

“直軍到底從哪邊殺過來的,你他媽倒是說呀!”趙正北怒氣沖沖地問。

“天上殺過來的!飛機轟炸了!”那人胡言亂語,上句不接下句,“第二旅和第九旅被炮擊了,全都衝散了,地里鑽出來的,肯定有內奸,接下來就是咱們,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快跑吧,再不跑就來不及了!”

“去你媽的,完蛋玩意兒!”

趙正北一把推開慌亂的士兵,找地兒將戰馬套住,隨即快步朝指揮部帳前跑去。

這時,營地後方的槍聲陡然緊密起來,似乎敵軍已經到了近在咫尺的地步。

“什麼情況,直軍從後頭包抄過來了?”

趙正北急問左右,怎奈無人回答。

紛紛擾擾中,只聽有人在喊:“督戰隊在後頭,趕緊進城,往京城裏頭跑!”

於是,幾伙士兵便又奔着東南方向一路逃竄。

趙正北無暇他顧,急忙忙撩開帳簾,低下頭,徑直闖了進去。

進去以後才發現,純屬多此一舉,原來大帳後方早已破開,作戰沙盤、戰事地圖凌亂四散。

但更令他震驚的是,偌大的臨時指揮部內,此刻竟只有一個通信兵蹲在角落裏,抱着一台野戰電話機焦頭爛額。

電話機似乎出了故障,通信兵正忙着修理,看樣子有點笨拙,似乎是個半吊子,只顧拿着電線懟來懟去,也不知到底靠譜靠譜。

趙正北下意識以為自己走錯了帳篷,抹出去看了看,沒錯,便又走進來衝到通信兵身邊。

“兄弟,什麼情況,人都哪去了?”

“跑了。”通信兵愛答不理地說,“別來煩我。”

趙正北正是滿心不順的時候,立時將對方從地上拽起來,再次重申道:“我問的是旅長哪去了!”

通信兵瞪了他一眼,卻說:“我說的就是旅長,跑了就是跑了,你聽不懂人話還是咋的?”

“跑了?什麼時候跑的?”

“天黑以前就已經找不到人影兒了,還問什麼,別煩我,修電話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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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江湖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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