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名籬落

劍名籬落

劉裕隆在小鎮中躲藏數日,城中北瑀士兵忽然撤離,要不然就算不被發現也會被餓死,北瑀軍隊殘暴不仁,小鎮百姓早已望風而逃,口糧也盡數被帶走,北瑀士兵再大肆搜刮一遍,小鎮早已無顆粒之米糧。

幸好劉裕隆在這個地方生活數年,對小鎮極為熟悉,小鎮最北邊的騾馬巷,有一個叫劉二狗的小黑胖子,經常偷他鄰居家王婆婆地里的地瓜,藏於自家後院挖深坑掩埋,孤寡的王婆婆數次在田裏,撞見像泥鰍般滑溜的小黑胖子,氣的破口大罵,奈何上了年紀腿腳不甚利索,如何也抓不住這個可惡的小黑胖子,不管是藏在樹后,待劉二狗聚精會神的刨土之時,悄悄摸摸的去抓,還是趴在地上,以地瓜根葉偽裝在身上守株待兔,始終都沒能逮住這這個可惡的小賊,無奈之下只得追上門去。

劉二狗的家中只有他和爺爺相依為命,聽人說他的父母早年在外做生意時丟了性命,雖不知真假,但這麼多年確實再沒回過小鎮。

劉老頭右腿殘疾行動不便,但卻極其護短,即便是孤苦伶仃的鄰家老嫗找上門來,也絕不退讓,在小鎮上罵街的高手何止只限於潑婦,這右腿殘疾的倔強老頭罵起人來,與鄰居王婆婆那是不相上下。

騾馬街最熱鬧的除了過春節,便就是看這兩位老鄰居,懟天懟地雙手叉腰唾沫四濺了,就算是騾馬巷集會交易牲畜的日子,若是聽聞這兩位年過半百的老嫗老叟擺開架勢罵街,集市上的人就會停止交易,牽牛拉羊,拴馬拽驢,趕去看這驚天動地的生死大戰。

有一次兩人罵到正酣時,不知是誰家的狗沒拴好,脫了韁繩撲向另一人的雞籠,一時間雞鳴狗吠加入陣營,場面亂鬨哄的一度失控,雞飛狗跳人仰馬翻。

人群中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捉賊捉臟,王婆婆趁着混亂躲過李老頭,溜進鄰居家中東翻西找,圍觀人群看熱鬧不嫌事大一哄而入,氣的李老頭丟了拐棍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半百老叟全然不顧臉面,如幼童撒潑,已無半點章法。

劉二狗躲在後院,聽得屋內霹靂乓啷的響聲不絕於耳,情急之下拿起一個包布藏於身後。

王婆婆一陣翻箱倒櫃並無發現,急忙跑到後院,眾人緊跟其後,躲在後院的劉二狗哪見過這種陣仗,平時王婆婆罵的再凶,他也不當回事,如今天這般凶神惡煞他還是第一次見,不由得兩條腿如灌鉛一般,不能挪動分毫,額頭上的汗水啪嗒啪嗒得往下掉,神情驚恐。

王婆婆瞧見劉二狗更是氣上心頭,氣喘吁吁大步流星的朝着劉二狗走來,今天這腿腳似有神助格外靈活,圍觀眾人推波助瀾,在氣勢上便勝了一籌,劉二狗縮在牆角瑟瑟發抖,只是雙手付后依然緊緊地抓着那塊包布。

王婆婆拽住劉二狗大聲斥責,心中想到今天定要抓住這小賊的鐵證,要不然錯過這次機會,往後可就更難辦了,倒不是吝惜那些地瓜,只是鄰居家這爺孫兩實在是讓人氣憤不已,心中這口怨氣積鬱許久,今日必須吐之為快一抒心中鬱悶。

在老嫗和小黑胖子的撕扭拉扯中,藏於劉二狗身後的包布掉在了地上,劉二狗迅速伸手去抓,只是王婆婆早有防備,先一步搶入手中,她早就盯住劉二狗藏在身後的包布了。

劉二狗見包布落入王婆婆手中,立馬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其壯與劉老頭如出一轍。

王婆婆心情激動,一雙乾枯老手抖動這打開包布,瞬間面如土色神情獃滯,只見包布中只有幾塊黑乎乎的窩頭,又干又硬。

劉二狗此時撕心裂肺嚎叫着:“天殺的老巫婆呦,欺負我這沒爹沒娘的苦命兒,平日裏陰陽怪氣指桑罵槐的也就算了,今天竟然連我家這最後一點乾糧也要搶去,誠心要逼死我們爺孫倆,好霸佔我家的房子呦!”

劉二狗邊哭邊喊,鼻涕眼淚一股腦流進嘴裏,用手背胡亂的擦了一下,不但沒有擦乾淨,還給糊的滿臉都是,可憐模樣我見猶憐。

王婆婆此時氣不打一處來,心知自己又被這小賊給耍了,但是今天這場大鬧已是無法收場,血氣上涌,眼一閉腿一蹬“啊”的一聲倒地不起。

眾人見狀紛紛上前掐人中的掐人中,呼叫的呼叫,還有人直接從瓮里舀了一瓢水對着老婆子的臉直接潑了過去,此時的王二狗停止了殺豬般的嚎叫,愣愣的坐在地上目瞪口呆。

眾人忙活了許久,王婆婆才悠悠轉醒,被人扶起顫顫巍巍的回了自家院子。

眾人散去,劉二狗才回過神來,剛才那一下把他給嚇住了,若王婆婆真有個三長兩短那可如何是好,從地上爬起來也不去管散落的窩頭,扛着一把梯子靠在前院的土牆上偷偷的觀察着鄰家老嫗小聲嘀咕道:“老巫婆,你可千萬別有事,大不了我以後不偷你家地瓜了。”

隔壁院中王婆婆拿起布條撣子拍打完身上的塵土,洗了一把臉罵罵咧咧道:“這幫挨千刀的,老婆子我下不了台才假裝昏迷,是那權什麼之計,被如此折騰真是要了老命喲!”

牆頭上的劉二狗恍然大悟,嘿嘿直笑,王婆婆聽到笑聲轉頭看到趴在牆頭上的劉二狗,眼神凌厲的瞪了過來,牆頭上的小黑胖子嚇得趕緊雙手捂住嘴巴,一緊張身體打了個趔趄,啪嘰一下摔到地上,疼的劉二狗哇哇直叫,王婆婆聽到劉二狗吱哇亂叫,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心情好了許多。

自此之後鄰里兩家,就沒在爭吵過,劉二狗也沒再去王婆婆田裏偷過地瓜,只是老嫗隔三差五的就從後院牆頭上,給鄰家丟上幾個地瓜南瓜或是蘿蔔青菜,只是礙於面子從沒有過登門相送,即便出門碰見遭人嫌的鄰居老叟坐在門口曬太陽,也是冷眼相對,若恰巧遇上小黑胖子,雖不至於和顏悅色,也不再像以前那樣怒目相向。

後來劉老頭生了惡疾,一命嗚呼撒手人寰,街坊鄰居幫着草草料理了後事,只是劉二狗從此就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好在鄰家老嫗不時接濟,劉二狗才勉強填飽肚子,再後來慢慢的王婆婆便登上鄰居家門,幫着劉二狗做飯洗衣,縫縫補補,劉二狗也幫着王婆婆下田幹活,在外人看來儼然是婆孫兩人相依為命。

劉裕隆知道劉二狗有把地瓜埋在後院的習慣,源於一次在小鎮擺攤,賣從天留山上挖的藥材,說是賣,其實只要能換口吃的就很不錯了,那日運氣極差,整整一天也沒賣出一顆,無人問津。

劉裕隆餓的前心貼後背,閉着眼睛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看見有一道身影在翻動藥材,一個激靈就醒了,一個比自己還小好幾歲的小黑胖子,皺着眉頭正在翻檢地上的藥材,出聲說道:“小兄弟需要什麼藥材?”

劉二狗眉頭擰成個疙瘩思考半晌才說道:“有治咳嗽的葯嗎?”

其實他原本是想趁着少年睡着之時偷偷拿走,怎奈自己根本不認識藥材,不知道要拿哪一種,若全部偷走又於心不忍,這個賣葯的少年和自己一樣都是孤苦伶仃,他在街上玩耍,經常能看到這個少年背着柴禾或是藥材,在小鎮走街穿巷,大多時候,都是叫賣到天黑也一無所獲,自己最起碼還有個家能遮風擋雨,家中還有爺爺陪伴,比起賣葯的少年要好上許多。

“有,”劉裕隆回答道:“左邊那一簇都是。”

劉二狗抬起頭諾諾地道:“可是我沒有錢,能送給我一些嗎?”

劉裕隆撓撓頭:“這,額,這些葯可以不跟你要錢,你能給我點吃的嗎?”

劉二狗眉頭舒展開心道:“當然可以,我家裏還有地瓜,我回家去拿,你在這裏等着我好不好?”

不等少年答話,轉身就往家中跑去。劉裕隆急忙喊住這個風風火火得小黑胖子,“哎,等等,你會煎藥嗎?家中是誰病了?”

劉二狗聽到少年叫自己,怕少年反悔提起速度向前狂奔,只是聽到後面的話突然就來了個急停,一個沒控制好步伐摔了個狗吃屎,急忙爬起來,疼的齜牙咧嘴,顧不上拍打身上的塵土急忙說道:“不會,家中只剩我爺爺了,是他病了。”

劉裕隆哭笑不得說道:“那你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幫你煎藥。”

收拾好藥材背起背簍,跟在後面,看着前面帶路一瘸一拐的小黑胖子,劉裕隆思緒萬千。

剛進入院裏劉裕隆就聽到屋內傳來劇烈的咳嗽聲,小黑胖子解釋道:“屋裏就是我爺爺,染了風寒沒錢治都好幾天了,咳嗽的越來越厲害。”

劉裕隆四下里沒瞅見灶房,示意小黑胖子不用多說,趕緊去找熬藥的傢伙式。

小黑胖子二話不說帶着劉裕隆來到後院,找來一個瓦罐交給劉裕隆,又迅速的拿起鏟子在地上挖了一個土坑說道:“你先弄葯,我去找柴禾。”

劉裕隆也不多言,從瓮里舀了些水清洗藥材,一切準備停當后,小黑胖子抱着一堆柴禾過來,三兩下就點燃柴禾,火苗滋滋作響。

劉裕隆雖然是個半吊子先生,但熬起葯來也有模有樣,曾經跟着一個遊方道士學過一點,水沸先去塵,再依次加入不同的草藥,大火燒上一個時辰,再轉文火熬上三個時辰方可成藥,然後篩除藥渣才能給病人飲用。

在劉裕隆忙活的時候,小黑胖子也沒閑着,又在旁邊挖出一個土坑,用瓦片蓋上留出一個口,將柴禾燒旺,把地瓜丟入其中,不一會烤地瓜的香味便彌散在空氣中,劉裕隆肚子咕咕的叫了起來。

劉裕隆很佩服這個黑黑的傢伙,那麼一大堆地瓜埋得可夠深的,這傢伙藏起東西來絕對是一把好手,只是這烤地瓜的方式的確有點與眾不同。

一連數日劉裕隆都會過來幫着熬藥,兩個人漸漸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吃着烤焦了的地瓜吹着天南地北的牛皮,即使兩人都一嘴黑也樂在其中。

劉二狗這個與自己同姓的傢伙如今逃去了哪裏?第一次聽到二狗的名字,雖然小黑胖子有點不好意思,但劉裕隆並未奚落,只是傷感,想起李先生,自己的名字——裕隆就是先生所起。

在小鎮躲藏的這麼多天,要是沒有劉二狗藏起來的地瓜,本就又餓又累的劉裕隆恐怕早已餓死,不敢生火,生咥着地瓜,這讓他無時無刻都在思念着那個活寶一樣的小黑胖子——劉二狗。

劉裕隆啃完手中最後一個地瓜,收起劍譜背起劍,梳理好心情準備先出了小鎮再做打算,去往極東之地的仙劍宗任重而道遠,這段時間一刻也不敢忘記先生的教誨,師父的叮囑,那本劍譜已背的滾瓜爛熟,練拳立樁也小有心得。

就在他正要離去的時候,突然從地底下傳出響動,仔細聽去又不見任何聲音,他躡手躡腳的躲在一旁,過了好一會才看見一顆腦袋從地下鑽出。

劉二狗掀開木板,探頭探腦四處張望,瞅見自己埋地瓜的地方被挖出一個大坑,火急火燎的跳了上來,正要破口大罵,又趕緊捂住嘴巴,心中想道:“北瑀士兵不知有沒有撤走,要是被發現動靜,就小命不保了。”

躲在樹后的劉裕隆看着滑稽的劉二狗驚喜萬分,猛然跳了出來嚇得劉二狗一個激靈,當發現來人是劉裕隆時激動萬分,哇哇大哭撲在劉裕隆懷中。

正哭得起勁時,卻突然止住哭聲,小心翼翼的問道:“北瑀蠻子走了沒有,你什麼時候來的,這麼長時間你去哪裏了?”

劉裕隆正要回答,劉二狗突然“咦”了一聲,“裕隆哥,你咋還背着一把寶劍,有沒有殺過北瑀兵?”

劉裕隆被劉二狗這跳脫的性子弄得啞口無言,無奈說道:“先不說這些,以後慢慢告訴你,我問你北瑀兵打來的時候,所有人都逃走了,你怎麼沒逃?”

劉二狗委屈的說道:“人家能逃,我一個小孩能逃到哪裏去,鎮上還有很多老人也沒逃走,還有王婆婆,我如果逃了她怎麼辦?沒人照顧她也會跟那些老人一樣被殺死。”

劉裕隆好奇的問道:“你家中不是只有你爺爺嗎?王婆婆又是誰?”

劉二狗指了指隔壁院子說道:“這些地瓜就是她給的,我爺爺去世后,就是她一直在照顧我,很多事情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王婆婆現在就在地道里,你等我一下,我去接她上來。”

劉二狗說完就鑽進地道,不一會兒,劉裕隆就看見一個老嫗艱難的從洞中往出爬,趕緊跑過去扶住老嫗,劉二狗緊隨其後從洞中爬出,累的氣喘吁吁,這麼大點孩子,在下面推着王婆婆往上爬,實在是累的夠嗆。

王婆婆坐在地上休息了片刻,打量着劉裕隆,不住的點頭。

劉裕隆也在瞧着王婆婆,老婆子臉色蠟黃身體浮腫,許是在地下呆的久了,終日不見陽光,看着像是馬上就要死去一般。

劉二狗休息了一會兒,喘勻了氣,打了一盆水,端過來給王婆婆擦去臉上手上的灰塵,然後舀了一瓢清水,雙手捧着遞到王婆婆跟前,老嫗乾裂的嘴唇微張,咕咚咕咚喝了兩大口,方才有了點精氣神。

王婆婆慈祥的看着劉二狗,又看了看劉裕隆,乾咳了兩聲說道:“聽二狗說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以後就拜託你照顧他了,這孩子心地善良,我將他當做親孫子,只可惜老婆子我熬不過今天了,你帶着他離開這裏,到外面去,好好的活下去。”

劉二狗抽泣着忍住眼眶中打轉的淚水,嗚咽地說:“婆婆,我哪兒也不去,就在家裏照顧你,你會好起來的,一定不會有事的。”

王婆婆摸着劉二狗的腦袋,語重心長的說:“傻孩子,人都會死的,我的身子我清楚,活不過今天了,你的路還長,到外面去見見大世面,也替我老婆子瞅瞅這大千世界。”

劉二狗哭的更傷心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不停的搖頭。

老嫗溫柔的擦去劉二狗的眼淚輕聲說道:“好了不要哭了,大孩子了,要堅強一點。”

王婆婆安撫了一會悲傷的劉二狗,抬起頭對劉裕隆說道:“小夥子,你背上的劍可有名字?”

劉裕隆搖了搖頭,“師傅沒說過,可能還沒有名字。”

王婆婆微笑着說:“我老太婆幫你取一個名字可好?”

“當然可以,”劉裕隆不假思索的說道。

“就叫它籬落劍,你看可好?”

“籬落,何意?”劉裕隆問到。

“籬落意為屏障,小到柵欄小院,再到家國城池,大到天地牢籠,皆為籬落。”

老嫗停頓片刻繼續說道:“又或者小如心中困惑,大如浩瀚宇宙,希望你能用此劍衝破心之牢籠,斬開天地屏障。”

劉裕隆神遊天外若有所思,一點清明烙入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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