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渡劫

“小友到底是什麼身份，上到萬年前的戰事，下到當今的局勢，似乎都一清二楚？”

妖神飛廉緩緩平復下來，問了哪吒一個問題。

哪吒卻笑道：“若是妖神前輩心裏沒有猜測，又哪裏會放我進來呢？”

飛廉聞言也笑了，“果然，娘娘終於有傳人行走洪荒了。”

在這位遠古妖神的眼中，哪吒的元神四周分明有青鸞火鳳兩尊神鳥在盤旋飛舞。

“當年吾族不知派遣了多少驚艷後輩去媧皇宮，懇求娘娘收徒，但娘娘是一概不理。

吾族仍是不敢稍有輕慢，舉族之力煉製一桿招妖幡，送去了媧皇宮，陛下更是有言，只要娘娘願出手相助，他可讓出帝位，但娘娘置若罔聞。

若非如此，吾族豈會淪落到這般田地！

連什麼新天庭，西方教也敢度化我族！”

妖神說到後面，已然是咆哮，洞內黃風亂舞，飛沙走石。

元神小人紋絲不動，嗤笑道：“妖神前輩，您這話可就不講理了。單從娘娘自身來講，她老人家可不欠你們古妖族什麼人情，憑什麼你們上門求了就要答應？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是聖人呢。

若是從族群來講，娘娘是人族的母神，遠古時期你們古妖以人族為血食的時候可曾顧及娘娘的立場？怎麼，你們殺人的時候不想到娘娘，被人殺的時候倒想起來了？

還有一件事告訴妖神也無妨，巫妖大戰兩族殺紅了眼，撞斷了天柱，打破了天河，造下無邊殺孽，此等大惡滅族也不為過！兩族是如何存留下來的？

我來告訴你，祖巫後土就地屍解，化作幽冥輪迴，以此功德保巫族存活，你古妖一族死得死傷得傷，是誰接下了這份業障？是娘娘給你們收拾的爛攤子，她老人家鍊石補天，所得功德幾乎都用來保全妖族氣運了，不然，您的殘魂恐怕撐不了這麼久，早就化為灰灰了。

哦，還有，知道我是怎麼知道最近妖族被天庭與西方教度化嗎？是你們古妖首領又找上娘娘了，請她老人家出手，不過那一位，姿態放得比妖神你可要低多了。”

一連串夾槍帶棒的話下來，妖神飛廉已是抬不起頭，劇烈的情緒波動使得其殘魂之軀也是愈發黯淡。

元神小人接着道：“我本是看在娘娘的份上，加上敬佩古妖一族的血性，才元神出竅與您說說話。其實你古妖族爭強好勝，喜兵戈殺伐，不修善緣，本該是族滅的下場，能有如今之境應是感恩戴德才對。

既然妖神心裏頗有怨憤，那便繼續怨憤吧，小子要離開了，不過您放心，小子是不會將此地泄露的，您絕對可以安度餘生。”

說罷，元神小人便要重回肉身。

“小友且慢！”

妖神飛廉忙止住哪吒。

“小友一番話如心魔一般啃食着這縷殘魂，消解便在眼前，哪裏有什麼安度餘生。”

“哦，妖神不會是賴上我了吧？”

飛廉愧道，“小友哪裏話，吾淪到如今境地是自作自受，吾族淪到如今境地也是自作自受。娘娘大德吾是報答不了，只是懇請娘娘慈悲，出手照拂妖族後輩。妖天生地養，死便死了，但萬不可被人度化去，失了本心！”

說罷，一代妖神境彎腰，以額觸地，向哪吒行了一個大禮。

哪吒知道這一拜拜得是娘娘，他側身讓過，只道，“娘娘自有打算。”

飛廉點點頭，釋然道：“吾真靈已散，時間不多了，那幫老兄弟不來找吾，吾便去尋他們吧，只是臨去前有一願，萬望小友應允！”

“您請說。”

“方聞妖師於北冥守墓，請小友將吾之屍骸葬於北冥。”

哪吒沒有猶豫，點頭應下了。

妖神展顏一笑，手一翻，一個紋着龍雀騰飛的小幡子出現在哪吒面前，“六千年畫地為牢，所有的身外之物都被我篡奪了靈氣，化為砂塵了，只有吾這件伴生靈寶飛廉幡留存了下來，今送與小友，權當北冥之行的報酬。”

元神小人接過幡子，道：“小子先收下，若是以後妖族有善風法者，我會轉交。”

妖神聞言笑着點頭，同時，自下而上，殘魂逐漸化為靈光，緩緩消散，口中仍說著：“屍骸口中這風眼已經被我完全馴化，待我真靈散去，小友打上自己的元神印記，便能直接煉化了，這風本該早早現世的，如今只盼能在小友手裏大放異彩了。”

話畢魂散。

只餘一顆漩渦狀的風眼與一具龐大的龍雀屍骸。

元神小人嘆了一口氣，回到肉身之內。

“噗！”

劇烈的疼痛感讓哪吒嘔出一大灘血，他掙扎着爬了幾步，一手抓過風眼，張嘴便吞了下去，同時收起了龍雀屍骸。

看了一眼破布袋似的身體，哪吒輕輕自語，“師父，您可別騙我！”

說罷，他完全釋放出自己的境界與遠超這個境界的元神強度和靈力積累。

頓時，天地有感，這片不知名山嶺的上空，開始有雷雲醞釀。

傳聲大鵬，讓他離開。

放出金睛百眼鬼，紫色蜈蚣頂着哪吒衝破石室頂端，衝天而起，懸浮在空中。

片刻功夫，十畝大的紫色劫雲已然成形，令人窒息的威壓瀰漫開來，天地間一片昏沉，雷聲陣陣。

哪吒就四肢大張着，仰躺在百眼鬼頭頂，注視着劫雲。

“轟！”

一道青蒼色的雷柱破雲而出。

哪吒咧嘴一笑，果然，三九紫霄青霖劫。

三九，是為有三波九次二十七道天雷降下。

紫霄，紫氣成雲，在紫、黃、青、白四品劫雲中品相最高。

青霖，雷落化雨，潤世甘霖，為天賜第八。劫分三種，天賜為上善滋養之雷，天劫為訓誡保全之雷，天罰為下惡誅滅之雷。

他不做任何阻攔，雷霆直直劈到身上，電光閃爍，身體猛然綳直。

金睛百眼鬼在劫雲籠罩範圍內，同樣被波及，由於是金仙境界，一道浩大的雷瀑直接落下，百眼鬼頓時發出一聲凄厲的長嘶。

但它同哪吒一樣，不做任何抵擋，只是硬扛着。

雷霆如落雨一般，瞬間便劈下九道。

九道之後，雷聲稍停，劫雲在緩緩擴大，一人一蟲已經是跌落在地上，渾身焦黑。

便是這片刻的喘息功夫，遊離的意識重新凝聚，清醒過來的百眼鬼算是明白了主子為何要拉他一起渡劫。

雷霆入體后，瞬間化作細小的雷束，遍佈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快速修復着以往的暗傷，便是上次度金仙劫失敗而留下來的道基殘缺也在緩緩癒合！

如沐甘霖。

百眼鬼又是一聲長嘶，但這次，儘是歡愉之意。

只見其焦黑的蟲軀上突然裂開一條縫，一抹摧殘的紫色光華竄出，平地起長虹，最後凝為一具七十丈長的紫身金睛蜈蚣。

而哪吒則是早有預料，並不意外，完全放鬆身體，雖然此時全身裹着一層黑色的血痂，但在血痂之下，剛才被黃風吹得破爛身子已經完全恢復了。

他感知到百眼鬼挺了過來，便傳聲讓它離開，因為接下來兩波雷劫是與境界晉陞有關的，百眼鬼留下毫無益處。

紫色蜈蚣收到傳音，匍匐下來，頭顱朝哪吒點了三下，然後便快速游開。

約十二息的功夫。

第二波天雷降下。

雷霆劈在哪吒的身體上，穿過其經脈五臟，最後落在了氣海之中。

人身是小天地，這九道雷劫便硬生生拓張了小天地。

氣海碎裂，經脈五臟齊齊溢出血來，哪吒吃痛長嘯。

但隨後，經脈五髒的損傷瞬間被雷劫修復，越發堅韌，破碎的氣海重新凝結，愈發寬廣。

如此反覆九次。

最後哪吒已經是氣若遊絲。

不過之前瘋狂壓制境界的好處倒是體現出來了，第二波雷劫強度是根據渡劫人的經脈韌度與氣海大小而定。

之前哪吒壓制境界，導致經脈極為堅韌，氣海之寬廣也是遠超同境，如今經歷九次破而後立，更是足以比肩尋常玄仙。

這次間隔了三十六息。

第三波也是最後一波天劫到來。

九道雷束依次劈下，砸在哪吒眉心，進入紫府之中，落在了元神小人身上。

紫府不過是一方逼仄空間，元神小人蜷縮其中，這雷霆湧入，紫府瞬間便飽和，元神小人完全被雷霆淹沒。

足足百息功夫，紫府里的耀眼光華才緩緩散去。

但此時，紫府里的光景已是大變。

只見擴大了百倍的紫府竅穴被一汪澄澈透明的湖泊所佔據，湖中央生着一株三花並蒂蓮，當中一朵已是完全盛開，蓮蓬上立着的正是手舞足蹈的元神小人。

左邊一朵半開半合，隱隱可見其中有個抱膝而坐的小人，看不真切。

正是初生的陰神。

右邊的還是花骨朵，裏面只有一點金光閃爍，乃是日後陽神之位。

三花聚頂之相，天仙位已成。

包裹着哪吒肉身的血痂如蟲蛹一般裂開，隨着鳳鳴鸞和之音響起，一紅一青兩個光團從裏面飛出，盤旋而上，最後交匯在一起，待光團散去，顯現出一個雙眸明亮，清秀洒脫的少年郎。

他朝天上看去，此時劫雲正逐漸消散，但天道偉力還有殘存。在他的雙眼中，高遠的天幕上被無數的高大虛影佔據着。

最頂端，是六道模糊不清的背影。

只能瞧見是三副道衣，兩件僧袍，還有一束如瀑的黑色長發。

六道身影之下，是幾十個被白霧遮掩的身影，顯眼的有：蔓延萬里的蒼龍，金烏環繞的冕服男子，百鬼拱衛的黑衣漢子，黃衣寬袖老人，穿太極道衣的年輕道士，肩立銅燈的枯瘦老者，站立在一片血海中的中年人，八個並肩而立的偉岸身影，等等。

在這幾十人之下，則是密密麻麻一片，哪吒在其中看到不少眼熟的人，五色縈繞的大哥孔宣，手托山嶽的碧霞元君，還有不久前打過交道的人首鱷身雷神。

這些，都是在天地間留下自身道理烙印之人。

如今天頂上這些虛影，便是他們留下的烙印，是道韻，是法理。

每個度天仙劫的修士，在天雷將散未散時都會看到這樣的壯麗場景，若是察覺自己修持之法與天頂的烙印虛影相近，便可趁此時觀摩天頂烙印虛影。

若有明悟，若有感應，與烙印虛產生道鳴，便可將其顯化為自身之法相。

法相，法理凝結之相狀。

法相締結后，再細細觀摩，慢慢體悟，逐漸凝實，成為陰神寄居之所，妙用無窮。

但哪吒只是靜靜看着這些天地間自亘古以來的無數大能，卻沒有放開心神試圖去體悟，去溝通，直到劫雲散去，天頂虛影也隨之隱沒。

他是定要悟自身之法，凝自身之相，在天地間留下自我烙印的。